第六十六章 父子(二)
两张相似的面孔,使着相同的功夫,在场中战个不休。更不知两人心中到底想些什么。
白泽的面前,是这个自己向来敬重的父亲。为了所谓魔界的大业,是不是便可将亲情也丢在脑后,不顾不管?
白藏面对的,是自己的骨肉。他是否真的为了权势,为了自己的事业,竟连自己的亲子,也一般可以毫不犹豫?
两旁风族的战士,都闪过不忍的神色。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族主与爱戴的将军相互残杀,却只能这般呆呆的看着。身为只能听命行事的士卒的他们,又是何等的渺小,何等的无力,何等的无奈。
原来战争,真的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全然抛却,原来权势,真的是这般的重要,原来大业,是要小我的破碎与牺牲来换取的。又或者,一旦身处局中,便身不由己,生命如同傀儡一般,听任命运的摆布,无法逃离。
白藏始终没有一丝表情,白泽却有着镇定自若的微笑。白藏是风——是肃杀的秋风。秋风过处,落叶遍地,宛然便是死神的化身,将一切摧毁,令一切枯黄;白泽如风——如和煦的春风。春风所到,生机萌发,仿佛要唤醒所有沉睡的生灵,使万物苏生,绿意昂然。
春风虽绵,却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秋风虽劲,然刚中亦似带着些许温情。
春风,秋风,谁方能占据上风?
雷伤看着场中两父子的交战,突然重重的哼了一声。白藏听得这一声,心中一紧,刀锋微挫。白泽觑着空档,右手风刀陡长,直刺白藏小腹。然刀刺到一半时却稍稍犹豫了一下,刀锋所及之处,将白藏衣襟上扯出一道口子来,却没有伤到他分毫。
白藏哼了一声,身形稍退又进,手中风刀如泼风般砍去。只见刀影如山,直朝白泽压去。这一番,杀招连连,更无半分容情。
白泽振翅后撤,口中一声低喝,只见他眉心的蓝色印符刹那扩散开来,布满整个脸庞,背后双翅在空中缓缓振动,鼓出令人心惊的响声。
白藏脸色阴沉,收了风刀,双手在胸口缓缓划出一个圈来,只听得场中风声渐响,一绿一黄两道旋风在两父子前逐渐形成。
白泽一声大吼,双翅齐扬。
白藏喝声:“去!”双手向外推出。
两股旋风刹那撞在一处,一时间飞砂走石,草木变色,场中尘雾飞扬,狂风大作。
旁观者俱都瞑目蹲身,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仿佛尖吼利叫,脸颊被狂风带出的沙石划出道道血痕来,面目生痛。
稍顷,风停,尘落。众人急朝场中看去。那白藏阴沉着脸,却连发丝也不曾乱了一分。再看白泽,只见他勉力强笑,口中缓缓道:“孩儿原来还是比不上父亲……”话音未落,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白藏背朝着雷伤,眉心突的一跳,声音依旧冷冷的:“你也长进不少了。”
白泽一阵咳嗽,又吐了几口鲜血,一手抚胸,整个身子都弯了下来。过得良久才勉强直起身子,依旧微笑着说道:“多谢父亲夸奖。”
白藏道:“你若现在伏罪,我还可留你一条生路。”
白泽一摆手道:“父亲不必多言,将军难免阵上亡,可以死在您的手中,是孩儿的福气。”
白藏将一张脸绷得极紧,道:“既如此,便休怪为父无情了!”说罢,右手一展,风刀现出,陡然一刀刺出。白泽重伤之余,更无躲避余地,被刺个正着。
白藏一收刀,鲜血自白泽胸口狂喷而出,宛如风声中盛开的桃花,顷刻间将他雪白的衣甲染作一片鲜红。白泽仰面向后缓缓倒下。
无数的片断残像在白泽脑中刹那闪过,最后念想到的,是一双闪着灵动光芒的眼睛,和那似嗔还笑的脸庞。
“青鸟……你,一定会好好的吧……”白泽如是想着,脑海中那呼之欲出的影子逐渐被血色浸渍,反化作一片灰白的颜色。
“砰”的一声,白泽倒在了地上,合上了双眼。残留的,是那宛如春风般的微笑,只是这春风,在这一刻,已然凝滞,不再吹拂。
“将军!”身后,他忠勇的部下们立时围上前来,一个个恨恨的盯着白藏,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啪啪啪啪。”一阵鼓掌的声音响起。
白藏回头看去,是雷伤。
雷伤皮笑肉不笑的道:“白宗主果然对帝君一片赤胆忠心,竟然手刃亲子,大义灭亲。可敬可佩!”
白藏脸色铁青,朝雷伤瞟了一眼道:“雷宗主请便,白某先回帝君处复命了。”说罢更不停留,转身便走,与他同来的风族战士也跟着走了。
雷伤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发毛,暗想:“这家伙连杀自己的儿子都不眨一眨眼睛,万一惹怒了他……”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寒战。又想,自己被他看了一眼,便这般模样,实在有些窝囊,如此一想,心中不禁憋气。
身边一个下属上前轻声问道:“宗主,我们怎生处置这群风族之人?”
雷伤抬头看了一眼白泽的手下,沉声道:“杀!”他原本一口气憋在心头难受,正好拿这帮人出气。
血色,开始弥漫,杀戮,由此进行。风族的战士没有一个退却的,只是尽力的拼杀,奋勇的厮斗。誓要流尽每一滴鲜血,追随白泽而去。呼啸的风声,宛如涌动的悲歌,在空气中隐约作响。鲜活的灵魂在顷刻间化作不会言语的躯壳,鲜红的血液在刹那间洒满黄土,染红了这一方土地。
快意的狂笑在空中回荡着,是雷伤的声音。笑声中有说不出的卑微与懦弱。
玄溟天,秦弓突然一阵心惊肉跳。他跳起身来,走出中军帐。
抬头,有流星似斗,刹那陨落。
秦弓只觉的心中一揪,回看天际,乌沉沉的天边竟现出一抹红色来,宛如心头擦之不去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