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异类
“智能诊疗结果
脑部:无异常
四肢:无异常
内脏:无异常
……
精神状态:疑似中度妄想症。
您的精神状态疑似处于健康等级III的状态,请您使用精神相关诊疗进行确认。
您已提前缴费,请勿重复缴费,感谢您的使用。
请及时取走诊疗单。”
随着机械通报的声音离开脑海,时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个人机械舱发出排气的嗤声,半透明的舱门慢慢打开,伴随着他目光的散出。
每次像这样做完个人诊疗后,看到外面这诡异无比的世界,他都有种怀疑人生的不真实感觉。
梦魇的红藓爬满医院墙壁,富有生命地伸展活动着,像是在这红藓之下,还藏有另外一个世界一般。跳动着的绯红液滴虫般蠕动着,似乎随时能从天花板低落,落到哪个倒霉鬼的头上。
就连他所坐在的机舱之内,也有一层淡淡的血雾包裹着他的身体,似乎是其他使用者所留下来的血腥气息,即使嗅觉并没有什么异常感觉,但视觉还是给他带来了些许不适。
人们自顾自地交谈着,表情没有任何诧异或惊惧,似乎看不见这满世界的诡异。
而他们看上去则更加诡异。
血红几乎成为了他们体色的主基调,无论是什么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多长了一部分的不明血肉,皮肤上长满像是藓一样的斑点,有多有少,让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诡异。
唯有他的身上,像是一片净土一般,没有任何多余的血肉或血点,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中,反而正常得诡异。
“果然,又加深了么。”
时芜很是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低声自言自语,他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就能够看到这样的场景,即使他已经尽量习惯,这对谁来说都极具冲击性的画面也无时无刻不让他感到诡异。
眼前有着末日般的绝望绘图,他的脸上却仍然一片淡然,不仅是因为他已经见惯了这种场景,也同样因为不想成为一个明显的异类。但凡他表现出什么奇怪的表现,便容易被当做异类,被孤立出去。
即便他始终孤独,他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异类;或许他生来便是异类,但他只希望不要暴露。
“砰砰!”
一双手略微用力地敲击了几下舱门边缘的防护盖,发出有些震耳的声音,立即将时芜从他那无人能懂的思索中拉回现实。
时芜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向手的主人,那是个胡子拉碴的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各种名牌衣物,或许是因为只是突然的暴发户,他的时尚还停留在十几年前的水准。他的中指上戴着个明晃晃的戒指,由于实在是见得少,时芜并没有认出这上面的紫色宝石是什么。
男人的脸上的不耐烦表现得十分明显,仿佛赶时间一般,特意将手腕下摆,露出那精致而又古旧的腕表,提醒着时芜时间的过去。
但最引时芜注目的是他手上像是油滴一样不停滴落的血红液体,模糊的双手几乎分辨不出手指的存在,在时芜常年的末日滤镜过滤下,才被脑补出了十指,狰狞的脸似乎要遂重力而脱落,脸上那不耐烦的表情始终凝固着,像是被风干的黏土,久久固定。
衣物与烂泥般的身体结合,让人若隐若现地感觉到那电影级别的恐怖,无需任何妆饰,这便是超现实的恐怖电影体验。
那几乎不成模样的嘴里发出一阵嘶哑难听的声音,打断了时芜的观察和思考。
“喂!你还要占着机子多久?你的诊疗已经结束三分钟了!不知道我的时间很宝贵吗?”
“啊?啊,不好意思了。”
时芜回过神来,慌忙地摘下头上的精神连接装置,快速站起身,却不慎撞到了诊疗舱舱门上部,他一边捂着脑袋,心中默喊着疼,一边又挤出勉强的微笑,微微躬身,狼狈地向那个中年男人表示歉意。
他眼神躲闪地从诊疗舱中闪身而出,但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忙乱了,以至于竟然忘记取走机舱刷出的诊疗单。
等到他意识到而惊慌回头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大大咧咧地进入诊疗舱内,静待着封闭座位的自动消毒,他有些好奇地四处看着,像是见到新世界般上下摸索着这个在正规医院内早已成为常规设备的机舱。
时芜深吸一口气,闷不做声,想要趁那个男人发现之前便回去取回他的诊疗单,然后扬长而去。
那在常人看来除了科技感十足之外十分正常的机舱,在他眼中却像是一颗已经有未名生物破壳爬出的巨卵,无数个输液管暴露在外,不断搏动着,在注射着某种不明液体。
即便时芜试图改变命运的方向,但事情的走向往往是不可控的,也就在时芜刚往回走数步时,那个男人,不,血肉怪物,便已经注意到他那不慎落下的诊疗单,静静地躺在出单机口外。
也实在怪它太显眼!
时芜停下了脚步,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微微低下脑袋,看上去有些心虚。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就走。
“哈哈嘿,妄想症,精神病啊,我说刚刚怎么这么奇怪呢,还在发呆。这等级都已经到中度了,怎么精神病院还没有收留呢?”
男人那难听到有些伤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言语中是毫不留情的嘲讽,是无法包容的恶意,他有些不留形象地大声笑着。
即使已经想到了这种情况,埋着脑袋往门口走的时芜还是忍不住回头侧看了一下,在他身后,那充满绝望色彩的世界里,男人身上的殷红正在加深,乃至于带上了些黑色,一些不明的黑雾轻轻飘起,让他像是从地狱钻出的恶鬼,脸上的表情格外狰狞。
时芜悄然握紧了拳头,低着脑袋,不与任何人对视,加快了步伐,试图早点离开这让他感到困扰的地方。
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类似的尴尬了,但他的情绪依然难以控制地波动起来,他微泯嘴唇,压抑着情绪的起伏,不做任何回应径自离开。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精神病”的脸面的,于是让那个男人的嗤笑成了理所当然。
没有人会真正注意他的去向以及未来,旁观者只会产生短暂的同情心和好奇。共情?能和他共情者往往陷入相同的桎梏。
这也正是他所厌烦之处,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也不在乎任何人的好奇,他仅仅想做的只是表现得不那么地像个异类。
“这么年轻就得了精神疾病啊,啧啧啧……”
“应该是压力过大了吧,现在的年轻人……”
“那他平时生活一定很可怜吧,都有了这样的精神疾病,出来看病也没家人陪……”
……
哪怕他没有认真地去听,那些窃窃私语依然在他的耳边清晰出现,让他的情绪有些不由自主地变得暴躁,像是要被同化成这个血与肉组成灰暗世界中的一个个体。
耳畔响起阵阵模糊的呢喃低语,仿佛吞噬了他的所有负面情感,让他的情绪快速稳定下来,他舒了一口气,嘴角甚至戴上了一摸自然的微笑。
这或许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神经病了,但即使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他也已经暂时没有了产生相应感情的能力,那莫名的低沉耳语,被“妄想”出来的“耳鸣”,让他忘却了忧扰。
他的眼神变得清晰了起来。
是啊,他是个异类,一个被所有人认定的纯粹的异类。
但在他荒诞的世界里,又有谁不是奇形怪状的异类呢?
虚幻而又真实的世界里,存活者皆为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