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对子骂父
陈老师觉得他把活儿做的这么细是在怄人,于是说,“我没叫你把活儿做得这么细。”
赵英清笑着说,“老师,您说过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话原本没错,但是话从他嘴里出来,不知道为啥就变得气人。
陈老师正欲驳斥他两句,上课的预备铃就响了,大家要开始进教室了。赵英清也回到座位上,等着上课。陈老师只得将心头怒火压一压。
偏这节课讲到《陈太丘与友期行》。
讲到“对子骂父,则是无礼”的时候,陈老师觉得这赵英清对他微微一笑,似乎面含讥讽。于是他趁让同学们默写课文的间隙,使劲回想,终于回想起一件事。
那应该是在这个学期还没开始的时候,赵老师刚刚来这个学校工作。当时赵老师似乎曾让某个学生模样的人帮着在办公室里打扫卫生。陈老师本不记得当时那学生到底是谁,但是那个孩子脸上似乎有道伤疤,又挺勤快的,把办公室里能打扫的地方都打扫了,所以现在回忆还能有点印象。如今想来,这赵老师不是随便找了个学生,而是把自己儿子赵英清叫去打扫卫生了。
那当时自己是在做什么?哦,他想起来了。他当时在和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议论赵老师走后门及教学能力的问题。
陈老师想起来这件事儿之后,便觉得赵英清的之前的目光是在说,“对子骂父,则是无礼”。
想到这里,陈老师的心态都快稳不住了,但他觉得他自己和《陈太丘》一篇当中那个迟到的客人还是有区别的。他在心里为自己百般辩解。但即便他心中如此为自己辩解,终究还是做过了当着人家儿子的面儿、说人家坏话的事情。
这赵英清现在已经把课文默写完了,正抬眼瞅他。
陈老师在心里想了一遭,终于还是决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坚信自己议论赵老师的时候也是据实而论、依照客观事实,所以不算“骂”;自己不知道打扫卫生的小子就是赵老师的儿子,所以不算“对子”。
于是乎,陈老师在黑板的左上角,写了一行字: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他是想提醒一下赵英清:自己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他不应该生气。
陈老师写完字后,清了清嗓,“我看现在已经有同学默写完课文了、有些同学还在默写。写得快的同学可以看看黑板左上角的这句话;这句话是下周我们会学到的《论语》十则中的一句,比较富有争议。大家可以先预习一下,想想在你看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英清抬眼看了一下那句话,笑了笑,面容中露出一种与他年纪不相符的豁然。这豁然中带着无奈,甚至带着几许宽容,宽松中又带着些许得意。这表情似乎有种居高临下之感,还不如从前他那一脸欠抽的表情呢。
看着赵英清这幅表情,陈老师突然决定负隅顽抗:他不信他找不到什么突破口来破掉这赵英清的心防。
还剩十分钟下课。
陈老师决定留一个作文作为周末作业。
“那么我们讲到这里,第二单元的课文是都说完了。明天是周六,所以大家可以写一篇作文。
我们这个单元的写作题目是‘学会记事’,而回顾一下我们之前学过的《秋天的怀念》、《散步》,都是写母亲的。
所以我想让大家结合着‘记事’的方法,来写一篇关于母亲的作文。
大家可以把书翻到写作-学会记事这一页,我把具体的写作要求给大家画一下。
首先,要写出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其次,要写自己的亲身经历、有真情实感。
注意,这是一篇记叙文,不是议论文。
大家都记下来了么?”
周妙偷眼望了一下旁边的赵英清,想看看这个没妈的孩子听到这种作文题目该是怎样一种表情。其实这两周她上语文课就没闲着瞅他,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讲母亲这个话题。
赵英清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她想象中可能会出现的忧郁哀伤,也没显得有尴尬无措。他只是举了个手。然后陈老师就让他说话了。
“老师,这个作文,是只需要以母亲为话题、写真实发生的亲身经历就可以了吧?”
陈老师想了想,“并不是说要以母亲为话题,这样太宽泛了。同学们写自己的母亲就可以,这样才会有真情实感。”
周妙觉得这陈老师是在给赵英清找难受,但她没有证据。
赵英清想了想,问,“那写别的家庭成员可不可以?”
“不可以。这是命题作文,不是自由发挥。大家要学会在固定的命题当中寻找灵感,而不是只写自己会写的题材。”
“那这个作文可以不写么?”
“赵英清,你现在好歹也是班长,需要给同学们起模范带头作用,不能带头不完成作业。何况,之前说不写日记、改写作文的也是你,如今已经听了你的意见,你却还在这儿带头挑事儿。”
同学们,除了周妙和张振,基本上都是不晓得赵英清具体的家庭状况的。
所以陈老师这话说完,班里的一些其他同学果然向赵英清投来厌弃的目光。本来多个作业就够让人不高兴的了,还要磨磨唧唧和老师争来争去更让人心烦。
周妙这个时候就不乐意了,她都没站起来,直接在座位上大声道,“老师,您作为班主任,就不了解了解学生家里的情况嘛?”
于是,陈老师十分后悔自己先前按照姓氏拼音排座位了,竟让这周妙和赵英清凑到了一起。
上次他发现这周妙和赵英清来往过密,便趁她妈妈来学校接她的时候旁敲侧击地和她妈妈反映,希望她妈妈注意一下,不要让女儿出现早恋的现象。却没想到她妈妈没有听懂,反而觉得他是在赞扬女儿在学校表现乖,所以一脸傻乐。
事后他曾和教导处冯老师私下讨论过赵英清和周妙的关系,意思是想问问学校要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没想到冯老师大惊失色,问他怎么可以把周妙和赵英清凑到一起。自从上次发生打架事件之后,冯老师就各方打听,去摸清这些当时涉及到的学生的根底儿了。这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
据冯老师了解,这个周妙,从前是西城六小的校霸,据说又会轻功又会散打,专好打抱不平,曾给把隔壁西城四小的校霸打到住院,制霸西城那片儿三四所小学,名声极大。
而赵英清,也是自幼习武、还练过硬功。专好打老师;不仅因为把老师打骨折被学校劝退过,还曾把一个老师逼得出了家。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能打架爱起事儿,凑到一起怕不是他们要翻天。
陈老师听闻了这些,心下大愁。这周妙看上去还算老实,其实竟也是个刺头儿?不过这好像也不是无迹可寻。
例如说当初他不小心把板擦扔到了周妙的头上。当时周妙正在看着赵英清发呆,猛地被板擦砸了一下被竟然恍若无觉,既没哭也没委屈,只是拍了拍头上的灰而已。当时陈老师只以为是她性格好,所以对她印象不错。但如今想来,说不定是她头铁,根本不怕砸。
再比如说,这周妙平时说话也时常带火药味儿。陈老师之前只觉得她是情窦初开,要偏袒赵英清。如今想来,这周妙可能本来就是个好抱打不平、到处出头、不怕惹事儿的。
现在这周妙又说话了,果然是抱打不平的语气。
陈老师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应她。
设若他假装不知道赵英清家世崎岖、自幼失母,那周妙也许会当场说出来,这样班级里的同学就都知道自己对学生情况了解不够了。
但若他自称已经对赵英清的个人情况有详尽的了解,那岂不是就相当于在同学们面前承认自己故意想为难一个没妈的孩子写关于妈妈的作文。
他竟一时间说不出话。
倒是赵英清赶紧坐回到座位上,悄声对周妙说,“你干嘛?他应该真不知道我家里的事儿。你可不要乱说出去,我爸最不喜欢别人说这个。”
“但是——”
“下课再说吧。”说完赵英清,“你现在生什么气?他现在又不知道什么。下课我自己去找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