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有些少男少女在心下揣度，这诗也许是个少年，在描摹心中暗恋的少女。

    赵老师回身在诗句的旁边，写下两个字，并念了出来，“歌伎。”

    有些嬉皮笑脸的同学不知为何，神情一滞；方才在心下揣摩出各种少年情愫的同学，则是心中一堵。毕竟，“歌伎”在这些少男少女心中，不算是什么好词儿。只有一些心极大的同学尚能心无波澜只看热闹。

    郑老师刚刚其实也有一瞬心潮起伏，他年龄又不太大，谁还能没有个初恋；但甫一听到“歌伎”二字，心头也是一阵难明。虽说单论歌伎，还能让人浮想联翩、心生玩味；但是前一刻自己还在念及心中那遥远的美好，竟听不得这二字，仿佛感到有所亵渎。

    “同学们，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可能不像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单纯美好。有时候，即便是当事者觉得甚美。换一个角度、换一个时代再看，也许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方才，有同学读这句诗的时候，我看了看大家，你们有些人已经浮想联翩，说不定在心头幻想出种种。

    我也是经历过你们这个年纪的，也知道有些感情朦胧而纯粹。

    但这诗形容的，可能不是你们心中所想的那个样子。

    这首诗的作者是杜牧。杜牧当年写作这首诗的时候，确实也是怀着盛情赞美；当年他应该也不算很老，大概三十岁吧。所以这是个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写给一个十三岁的小歌伎的诗。

    大家觉得，这是早恋么？这是忘年恋么？或者，这是‘恋’么？”

    赵老师顿了顿，没有就此继续说什么。

    台下有些同学的表情有点变得深沉，似乎实在思考些什么。

    赵老师叹了口气，转而又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字，就写在了早恋二字的上面，字号比早恋两个字还要更大些：兰因絮果。

    “大家认识这个词么？什么是兰因？”赵老师扫视了同学们一圈，见无人说话，便看向讲台旁边的赵英清，“你说。”

    赵英清叹了口气，看向窗外，“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这话出口，赵英清的心中有些起伏：他小时候也曾和弟弟小树效仿电视剧里的情节，义结金兰、拜为兄弟，也曾和弟弟一起度过许多艰难；但如今日子过得稍微开心了，弟弟就放纵了，认识了女孩子，就把自己给忘了……

    在赵英清愣神儿的功夫，赵老师已经把这十六个字也写在了黑板上，“这句话说的是，两个人心意相投，力量强大，可以不畏艰难困苦，可以解决很多难解决的事情；两个人心意相投，相互之间你来我往互相聊天，谈得来，觉得像是口吐芝兰。这里面的‘臭’通‘嗅’，是通假字，我们之后还会学到很多通假字，这个我们今天先不谈。

    你们现在可能已经遇到这样的人、可能现在没有遇到但是将来会遇到。他们可能是你的朋友，可能是你的兄弟姐妹，也可能是其他关系。

    这种关系一开始的时候，都是很好的。”

    于是同学们有人想到了自己的朋友，有人想到了自己的同桌，有人想到了别的班的同学，甚至有人想起了某位老师。而郑老师想到的却不再是自己曾经的初恋。

    “那后边这个‘絮果’是什么意思？赵树清，你来说说，谢道韫的《咏雪》。”

    赵树清站起身来，“未若柳絮因风起。”

    “我知道班里肯定也有其他同学，知道谢道韫的故事，这个课我们下个月就要学了，肯定有同学预习过了。谁能给大家说说这个典故？”

    之前，那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又举了手，起身给大家说了说谢太傅寒雪日内集的故事。讲到这谢道韫，因为这句诗，被誉为“咏絮之才”。

    “大家觉得谢道韫怎么样，是个才女吧？”

    同学们纷纷点头。

    “大家觉得这样的才女会有怎样的佳话呢？”

    于是又有同学在心中展开了一系列关于才子佳人的美好设想。

    “谢道韫是不错，但是她老公王凝之是个草包，最终谢道韫也是不过是晚景凄凉。他们之间没什么好故事。”

    赵老师回身指着黑板上的文字，“兰因絮果，可以用来形容男女之间的感情，初时美好如芝兰，终将离散似飞絮。

    为什么我要教大家这个？

    刚刚，赵英清同学已经把早恋的种种弊端说了很多。比方说影响学业、比方说不负责任、比方说可能有很多不良影响、种种种种。想必他不说，大家也是听得多了。我看大家也没太大感想，未必会感同身受。

    我知道，有些情感你们是未必能控制住的，为什么控制不住，是因为你会觉得美好。人人皆有向美之心，强拦着是拦不住的。

    但是，我想和大家说，世事复杂。

    有些事情，看似美好，实则苦涩；

    有些事情，初时美好，终将凋零；

    还有些事，虽不美好，但松柏长青。

    所以，我问大家，你们现在为什么学习？”

    同学们的思维有些快跟不上了，不知道为何突然又提到了学习。

    “同学们，你们可能觉得，现在学习，是为了能够上个好高中；上高中学习，是为了能考个好大学；上大学学习，是为了找个好工作。然后就是过日子。

    我窃以为，其实大家学习，是为了增进本事，锤炼心志，知晓事理，了悟智慧。这样才能真的守住一点点心中觉得美好的东西。

    虽然今天咱们讨论的是早恋的问题。

    但万事一理，你可以认为我所说的美好的东西是其他的东西。

    你也可以认为它是理想、信念或者是追求。

    你有能力呵护这些东西的时候，你做什么事都不算早。

    但是你没能力守住这些东西的时候，你做什么都只能是浑浑噩噩，屁滚尿流。

    我是吃过亏的。我还见过很多吃了大亏的人。

    将来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说给你们听。”

    他后边这些话，说得太过奔逸，好多同学都没有听懂。

    同学们嘛，大部分只需要老师给个态度，到底是支持还是不支持就够了，也没太多心情听什么道理。但这班会开的有点意思，即便是极不耐烦的同学也听进去了几句。只是听到最后，也不知道赵老师对“早恋”一事的态度，到底是支持还是不支持。郑老师本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但听了赵老师最后的一番议论，也不免感叹，觉得赵老师的心态有些悲观。

    只有赵英清颓然坐在讲台上，一个人愣愣地出神，但这回他心头所想的不仅是弟弟小树了：

    那年冬天，弟弟小树在西城住院，从窗子上望下去，正好能看见旁边早市岔过来的小胡同。

    这小胡同少有人走，但有一个小男孩儿，经常在这个小胡同中练武，时而蛙步、时而踢腿、时而出拳、时而刻意磨炼某一个动作、时而又打出完整的一套套路，每每练完之后还会飞檐走壁而去。

    当时正是腊月，天寒地冻，这孩子在雪中傲立腾挪，煞是飒爽，让人甚是艳羡。

    赵英清当时想：男儿当如此。

    但是当时他自恨自己是个混子、觉得不配和这样的人物结交。就想等着把欠下的功课都学完之后，再下楼找那打拳的孩子认识一下。

    如此时间一晃而过，春暖花开。

    在弟弟过几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的时候，赵英清终于准备去找那孩子认识一下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那个孩子只盯着天看。

    赵英清悄身走过去，顺着那目光，想看看天上有什么。结果看见天上一只飞鸟撒下一泡鸟屎，正砸在那孩子的额头上。这孩子被鸟屎砸了也纹丝不动，但抬手从书包侧兜掏手纸的时候，斜兜里飘出了一张钱……

    赵英清帮这孩子捡了钱，这孩子也和他说了两句话；他看到这孩子胸口处挂了个名牌儿，上面写着：

    学校：西城第六小学

    班级：三年二班

    姓名：周妙

    性别：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