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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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影桃花

    小光刚刚被许厚签下队的那天,他还特意穿上正装,打上领带打扮了一番。因为那个胖子许厚告诉他,将会在一个有“大排面”的地方正式签下他。然后,他们就在一个叫阿旺的手工打面馆里就着油腻的餐桌和热气腾腾的大排面,草率地把2500给签了……

    签之前,许厚还好心好意地提醒小光要不要再回去问问自己的老师。殊不知他那位老师其实一直在他身边给他把关。大概也就把住了那个2500吧。

    吃完大排面,许厚还特别好意思地借小光成功签约的由头,让他来请客付钱。小光虽然也老实地付了,但回去的路上他怎么想着都觉得自己有点儿憋屈。

    都怪自己当初一时气愤拒绝了方绪的围达。这会儿就剩下许厚这根救命稻草别无选择了。不过,合同上写明他成为了正式队员,不是候补,也不是谁的起爆剂,而且许厚还答应很快会有比赛,这些倒是好的。估计这也算是加入方圆建投唯一的好处了吧。

    到银行拿了2500巨款,果然一朝暴富烦恼尽消。小光想着要去给亲朋好友买点礼物,于是带着褚嬴去了商业区逛街。然而,两人在商场里溜达了大半圈,到了小光也没能下手一件东西。橱窗里的大衣和连衣裙是好看,又精致,可上千的价格更加好看。就连模特脖子上的那块丝巾,也比小光现在全身上下的衣服裤子加起来还贵。手里的2500还没捂热,这里的商品已经教会他什么叫贫穷限制想象。

    褚嬴倒是眼尖,一眼相中了一家店模特上的英伦风大衣,非缠着小光去看,给他比划一下穿在他身上是什么样子。小光随手一看标签上的一万五,差点就要热泪盈眶直接给跪。

    最后,小光终于放弃了在商场里花钱给所有人买礼物的这个幼稚想法。转头选择了步行街这方可爱的净土。

    两人走在街上一路看了好几家店,有小商品百货的,有发夹饰品的,也有古玩玉器的。小光第一样看中的是个用蓝色水钻拼成蜻蜓模样的发卡。无他,就因为他觉得这玩意儿看着特别像江雪明生气时的样子。转头还去问褚嬴是不是也觉得像。褚嬴只笑不答,于是他就花了150元高价买下了这个,还象征性地让老板弄了个漂亮的盒子。老板半带同情地默默看了看这个举止有些怪异的钢铁少年,然后光速给他包装了起来……

    出门左转进了一家古玩店,那是小光从一开始就打算好要给爷爷买礼物的理想地方。只不过刚才街口那两家的摊位看着脏兮兮的,一点都没有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样子,他一个小屁孩就有点不太敢下手。因为总听爷爷说起,古玩价值高,造假手法五花八门,反正就是水很深的样子。

    可饰品店旁边的这家就不同了,虽然店面狭长阴深很阴冷却特别干净,货柜里的货品和墙上挂的字画也很整齐,还贴心地在每一件古器旁边贴了标签,写明了这件古器的名字,朝代,作用等信息。处处都显出一副极其专业的样子。

    小光在店里简单转了一圈,也没见到店主出来招呼。等到他看好了一个模样还显得有点憨态可掬的玉蟾蜍镇纸,正打算叫褚嬴过来给他掌眼时,他才发觉褚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进店最里面去,正站在墙边对着其中一幅字画,一脸怅然地发呆。

    “褚嬴,褚嬴!”小光叫了他两声,见他没反应便走了过去,“你干嘛呢?!”

    话音落时,褚嬴却仍然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回头来看他一眼。于是,小光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往墙上看去。那是一幅被罩在玻璃框里小心保护着的古画。上面画的是一大片粉色的桃花。虽然从纸张上看着已经旧得有点发黄了,但乍看那片桃花的色调却依旧灿烂绚丽,细看近景精细处的枝条和花瓣都栩栩如生。唯一可惜的是这画像是最后被弄脏了,在灼灼桃花间多了一道浅浅的碧色,看着好像有点不大协调。

    小光仔细盯着画看了很久,别的不懂,就觉得最下面画得一朵朵最清楚的桃花好看,特别像真的,于是不由自主地就上手想去摸一摸。不料,这时候突然从他们背后的黑暗处窜出一个人来,赶在小光的手指碰到玻璃框之前,大声喝止道:

    “哎!小孩儿!别乱摸!”

    小光几乎让他这波操作吓得就地去世,就连一直看着这幅画发呆的褚嬴也让他吓得差点复活了。两人同步一回头,便看见一个皮肤黝黑还戴眼镜的小小老头正站在暗处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俩。

    “爷爷,您是……”小光缓过一口气来,还知道该礼貌地叫他一声爷爷。

    “谁是你爷爷?!我是这儿的老板。别给我套近乎瞎叫唤,我可没你这么大孙子!”可这小老头对他却是一点都不礼貌。

    “岂有此理!我们过门是客,你一个做生意的店家,怎能如此出口伤人?!”褚嬴一回过神来,对着这没礼教的老头就是一句怼。可惜,他目前这个状况就算真得了祖安真传也没人理。于是他憋了半天,只有冲小光道,“小光!我们不在他这儿买礼物了!你再告诉他,这幅画是我的!让他还给我!!”

    “……”小光刚刚让这老板一顿臭骂,余怒未消正想回怼过去,转头这大哥居然还指着那幅古董字画说是自己的,要问他还回来,这下他可就连怼回去的想法都没了。想想这他要是敢出口问老板还,估计立刻马上就得被110带走。然后小光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墙上那幅古董画,迫不得已地挠着头给老板陪笑脸,试探道,“那个……老板,我其实就想看看这幅画而已,它好像是我一个朋友画的!”

    “小光你说什么呢?!”这下褚嬴不乐意了,“什么叫好像,这幅画明明就是我画的!我画的!!是我的!!”

    “你朋友画的?!”果然,那小老头这回可就更笃定他是个故意找茬的了,“你朋友哪位啊?啊?!今年贵庚?!哪个朝代的?!呵,还你朋友画的……实话告诉你,这画南北朝的!一千五百多年了!不是赝品!你哪个南北朝的朋友还能画呢?啊?!你叫他上来画给我看看!要不要先去纸扎店给你买个电话!?”

    “你………”褚嬴差点让他气到爆血管。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小光其实也是被这刻薄的店主怼得气到不行,可是再细想想刚才那话他能问出口,在谁听来也确实有点极度侮辱智商的意思。好在刚才他问的时候先过了一遍脑子,预先留了个心眼,现在正好可以兜回来,“我是说,这画画得好看,我有个朋友也会画这样的,那也画得挺好的,跟这个看着也挺像的!”

    “小光!你怎么就不信我呢!这画真的是我的!我……”旁边的褚嬴这回真是气到快词穷了。不过时光现在对着那个小老头,不好跟他随便搭话,于是只装作无辜地转了转头,冲他做了个shutup的口型。

    “去去去……熊孩子!你外面玩儿去!”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小老头看他被自己骂成这样还能陪着笑脸说,看着还真不像是故意来找茬的,一下子嘴里的火倒是下了不少,“我这儿是老牌古董店,只收卖真品!你朋友要浑水摸鱼,让他去别家!”

    “什么浑水摸鱼?!这画就是我画的!”褚嬴一向最受不了名誉受损,这下就更着急上火了,可对方又听不见,于是只好转头朝小光说,“小光,这幅画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不想它落在这种人手上,挂在这种地方卖!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一边是被他们搞得已经有点误会和不耐烦的老板,另一边是死活要把自己东西拿回来的褚嬴。小光夹在中间几乎头都要炸了。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突然两眼一闭不耐烦地来了一句:“哎呀,就说多少钱吧,我买下来还不行吗?!”

    这话一出口,整个店里的气氛突然就像是凝固了足有三分钟。

    “买?!”老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眼前这个小鬼打量了个遍,怎么看他也不像是富二代有品多金的样子。

    “……”小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其实已经为刚才的话后悔不已了,但嘴上还是不肯服软,只好继续冲他笑着,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来那叠钱,道,“……那个……对……我,我就……把它买下来,您给个实惠点儿的价呗!”

    褚嬴倒是一脸振奋,因为小光果然还是以他为重的。况且现在他手里还有2350块的巨款,想来要对付这种街边卖字画的小贩简直绰绰有余。

    老板看着这熊孩子手里的薄薄一叠,差点儿就让他气笑了,只道:“无知小孩儿,你知道这画值多少钱吗?!还买下来……切,就你这点儿钱还想买下来?!还让我给你个实惠价?!你当我这儿是菜市场呐?!由着你讨价还价一块几毛钱的。我看你这是故意跑来消遣我,跟我玩儿呐?!”

    “不是……”小光心里其实知道这种古董不大会便宜的,只是刚才一时下不去面子,这会儿刚要跟老板再解释两句,旁边的褚嬴又抢先一步开了腔:

    “什么叫这点儿钱?!这是小光第一个月的工资!有两千五呐!!我这画虽然画得……是不错!!可又不是什么名家手笔!在我们南梁,十钱就能在街边买一幅了!就算……就算我画得再好,给你一百,总也够了吧!”

    “大哥你能别再说了吗?!”小光默默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脑子里满是自己过一会儿让这老板一顿爆削的情景。

    “什么?!你个兔崽子还敢叫我别说?!”然后,老板成功跨服接收了,“我怎么不能说?!你好端端跑来找我的茬儿,合着我还连话都不能讲了?!”

    “不是……老板,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小光瞬间社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暗中先瞪了褚嬴一眼让他闭嘴,然后再回头跟老板诚心诚意讲,“其实是这样的,我朋友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幅画,他想拿回去,所以我想给他买下来!可是,我知道这个肯定是要很多钱。我就是一刚刚拿到工资的职业棋手,我真的一时没那么多钱!这样,您能不能帮我先留着这画。我回去凑钱,哪怕借,这几十万我也一定借过来,再来跟您买!您看成么?!”

    “几十万?!”这回轮到褚嬴懵逼了。

    别说是褚嬴,就连老板都二次懵逼了。可看着眼前这孩子说得这样诚恳又一气呵成地,并不像是在扯谎。他无语沉吟了许久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往旁边打开了那幅画顶上的灯。

    这盏灯的光线很弱,但却仍可以勉强让人把下面的这幅《碧影桃花图》看得更清楚些。老板强耐着原本暴躁得想削他的性子,认真地给眼前这个孩子科普起了这幅画:“小孩儿,这幅画呢,是距今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南北朝时期画的。它的作者是北朝的一个王爷!你看,上面那首诗的落款,就是他的名字——袁熙。”

    “啊?!不是,这画的作者不是应该叫褚嬴吗?!”小光一时口快,这边看了看老板,转头又往那边看了看褚嬴。不料,这时的褚嬴也已经没了刚才吵吵的心思,正一脸怅然地再次顺着老板的手和灯光,仔细端详着墙上的画。

    “呵,我说你这孩子……那么大字写那儿呢!你倒是认不认识呀?!”老板这回还真让他逗乐了,“你看啊,这个名字,袁熙!他呢,是北朝的一个宗室亲王,在历史上不大有名气。不过,他的爸爸很有名气,是当时北朝的兵马大元帅,也是宗室响当当的武献王叫袁英。他是承袭他爸爸的爵位才封的王。可惜,他不大争气,空有一身本事,书上说他人很轻浮,但却很讲情义。他跟当时的清河王袁怿交情很好,后来袁怿手下的袁叉和刘滕发动政变,把袁怿杀了。袁熙就在邺城起兵反抗,要去勤王救驾。可惜最后被手下柳元长出卖,兵败被杀!这幅画就是他死前最后的遗作。”

    “……遗作?!不是,这你怎么知道的呀?!”小光有意无意地再次往褚嬴那里看了一眼,却发现站在那里的褚嬴正盯着古画右上角的那首诗,原本只是有些怅然的眼睛里,此刻已经伤感地噙满了泪水。

    “平生方寸心,殷勤属知己。从今一销化,悲伤无极已。”

    褚嬴和老板难得地不约而同念起了写在古画右上角的那首诗。只是活在一千五百多年以后的老板,终究是没有一千五百多年前认识袁熙的褚嬴那样的悲伤情怀。

    “因为,这就是袁熙被处死之前所作的绝命诗!据说,他临死前一共作了两首五言绝命诗。其中一首赠了他手下的僚吏,另一首就是这首,是送给他的一位朋友的。这种诗就相当于是遗书遗言,那这画可不就得是遗作嘛!”

    “真兴……”褚嬴终于哭出声来,他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右上角的那首绝命诗,可他一时忘了,他现在也已经是一个连棋子都拿不起来的孤魂了。

    小光是一向看不得褚嬴难过的样子的,更何况这是他曾经的朋友写给他最后的遗书。于是,小光再次深呼吸了一次,朝老板道:“老板,您就说个合适的价吧!我回去就凑钱!回头就过来把它买回去。”

    “呵,小屁孩!我给你讲了这么多,你还真想着凑钱能买呀!?”老板再次笑出了声,摇着头道,“实话告诉你吧,这幅画上回的成交价就已经超过八百万,它现在的市值早就破千万了!你还凑钱买呢……”

    “破千万!!!”小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这个看起来又瘦又小又黑的老板,居然还是个分分钟几千万上下的隐形富豪。就连旁边一直对着画哭唧唧的褚嬴,这回也被这天文数字吓呆了。

    “呵呵,怎么,刚才说得豪气干云的,这会儿就吓怕啦?!就说你是个小屁孩吧……”老板这回笑的幅度更大,直露出嘴里的两排黄到发黑的烟牙,“不过,你放心吧!这画明天就拿去拍卖了!你就是这会儿回去真能凑个上千万,我也没法儿留给你了!你那个朋友要是真想要,你就回去告诉他,准备好钱,明天上午十点去方圆大酒店4号会议厅,说不定还能见着!”

    “拍卖?!明天?!”这个消息可是比刚才他说得那个天文数字还要让小光觉得惊雷炸头。

    “什么是拍卖,小光?!”褚嬴有点听不大懂这意思,但从那老板脸上的从容和小光眉头的凝重神色来看,他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的。

    老板重新关上了灯,小光也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这家店。因为他大概也知道,别说是那幅画,就是他原先看中要买给自己爷爷的那个蟾蜍镇纸,凭他手里的这点钱估计也是做不到的。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牛犊子太高看自己这2500,低估了这个现实的世界了。

    一路上,旁边那个比他还不明所以的褚嬴,仍在为了画的事情絮絮叨叨。小光莫名有点生气,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褚嬴,脚下的步子也越走越快。最后,在走出步行街的时候,他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直冲着褚嬴不耐烦地发火道:

    “大哥,麻烦你能别在我耳边絮叨了吗?!我已经尽力了!可我没钱,没钱你懂吗?!你那画是你画的又怎么样?一千五百多年了,早成了古董了!它现在是古董!不是在你们南梁那时候,随便街上哪个小地摊十几块钱就能买的新鲜大白菜!你刚才没听那老板说吗?!那画现在值一千万!像我这样一个月2500工资的普通人,要不吃不喝整整三百三十四年才能买得起,你懂吗?!这对我们来说,就是个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天文数字……”

    “可这画明明是我的……”褚嬴听得懂他的意思,但还是由心而发觉得委屈。

    “谁能证明是你的?!你没看到吗?连那上面的作者签名儿都不是你!”说到这个事情,小光就连刚才的火也一起撒出来了,“你说是你的,谁信?!除了我,谁能看见听见你这个南梁人?!你只能通过我去说去做!可这事儿我要真那样去做,一定会被人当成是疯子,傻子!!在他们眼里,你跟你那个朋友袁熙一样,早就已经死了!别说是去要那么大幅画儿了,你就是个小小的棋子儿你都碰不到!”

    小光撒完今天心头所有的火,不管不顾头也不回地大步绕过褚嬴就走。褚嬴默默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明明很难过很委屈,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说服自己放弃。走到十字路口,看见红灯亮起,小光终于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往来的各种车辆,平静下来的他,也知道自己刚才是一时冲动上头,才朝着褚嬴发火还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这个情形似乎有点像六年前。可他毕竟不再是六年前的那个孩子了。

    “对不起……褚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光原还想给他道歉,可一转头却发现他没跟在身边,“褚嬴!人呢?!”

    小光吓了一跳,一时也慌神怕他再像六年前那样谈崩不见了,于是赶快一溜小跑原路返回去找。还好,他这回只是一脸木然地坐在路边的花坛上独自静静地发呆而已,既没有再跟着他回到他的识海,也没想着再度就此消失不见。小光远远看见他还在原地,赶快默默地大喘了一口气,连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他用力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红色领带,试图让自己身上的汗和热散得更快些,然后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走过去往他身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怎么啦?!褚大人,还生气呢?!”小光努力让自己回到平时那个跟他说话的状态,“我知道是我不对!我态度不好,不该跟你发火!刚才不都跟你道歉了嘛!”

    “是吗?我怎么没听见!?”

    “那是你自己没跟上来,没听见我也没办法!”

    “呵……”

    两个人各自把头往旁边一撇,这天儿就再度被聊死了。不过,好在这回人没丢,相处的气氛也一下子回到以前原来的样子了,总算还是值得庆幸的。小光这边暗下里笑了笑,最后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又再次把刚才的领带拉好,自顾自道:“行吧!我再给你褚大人想想办法!”

    “你刚不是说那是个我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天文数字吗?”褚嬴忽然一脸好奇地朝他望过来,“怎么想办法?!去偷吗?!这可不行!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你是个堂堂正正的棋手!”

    “谁说我要去偷了!”小光可真是服了这人的脑回路,“咱们是没钱买不起,可你的画落在谁手里,咱们还是知道得起的吧。”

    “啊?!”

    “那老板不是说了吗,明天上午十点,方圆大酒店4号会议厅!那画就在那儿拍卖!”小光清楚地把时间地点报给他听,“咱们过去看清楚谁买了,不就知道了嘛!以后你要是想它,咱也找得到人和地儿!再说了,这将来的事儿谁都不知道,没准儿哪天我也成千万富翁了呢!到那时候,我给你买回来,那也得找得到人不是!”

    “嗯!”褚嬴突然反应过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于是用力点了点头,又感动得想哭,“小光,谢谢你!”

    然后,这天小光最终没能给爷爷买上一件古董做礼物,而是在路过一家药店时买了一个保健枕头。仔细想想,对于柴米油盐的普通人来说,这可比那些稀奇古怪还死贵的古玩要来得实惠多了。褚嬴其实也想要礼物,可是想到那幅画的事情,他又有点不太好意思。再说讨出来的礼物,究竟没有多大意思,于是他就只好一路跟着他,看着他给妈妈,谷雨,洪河,吴迪他们买礼物。

    但在这个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群人类是喜欢追求艺术和历史的。他们不愁温饱,不用像普通人那样每天为柴米油盐奔忙,即使只是坐在那里看看展会,应酬交际,都能躺着赢钱。而且,这样的人还真不少。

    小光和褚嬴是第二天到了会场外,看见有那么多穿着体面的人在进出,才知道方圆市原来有这么多上流社会的有钱人。当然,与此同时,他们还知道了原来拍卖会是要先交保证金才能进去的……

    头一天晚上,小光还信誓旦旦地给褚嬴大致讲了这个拍卖是怎么回事。在小光的理解中,大概就是一件东西先报个底价起拍,然后大家举手加价,最后价高者得。可小光毕竟也只是个刚出茅庐的孩子而已,别说是这种有钱人才玩得起的游戏,就是普通成年人玩的游戏他也不见得全都玩过。

    就在两人在会场外面一筹莫展的时候,小光突然眼前一亮在往来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门口站着看表。

    “绪哥……”果然,方圆市有钱的人虽多,但有钱的棋手不多,有钱又放浪的棋手就更凤毛麟角了。小光看见方绪在会议厅大门口出现,眼前一阵见到救世主的金光发亮,连褚嬴都顾不上叫就赶快跑过去打招呼,“绪哥!你怎么在这儿?!”

    “时光?!”见到这个人向自己奔来,方绪一下子还有些尴尬,毕竟当初签他的事情是被自己多嘴聊死的。但是看他现在朝自己张开双臂跑过来,好像又不是介意的样子,于是方绪轻轻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也朝他亮出一个招牌式的笑容,“你怎么也在这儿?!”

    “绪哥,你是来参加这个拍卖会的吧!”小光心里着急抓到这根救命稻草,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能不能带我进去啊,我朋友有一幅画在这儿拍卖,我想知道谁买了!我就进去看看,不捣乱!”

    “啊?!”这下方绪笑得更加尴尬,“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参加的。我是来找人谈事情的!而且这家拍卖行办拍卖会一向管得很严,保证金也高,你没有牌子的话他们不会让你进。”

    “那保证金得多少啊?!”

    “呵,保证金……几十万吧,你有那个钱吗?!”方绪看着这孩子简直要笑出声。

    “这也得几十万?!”虽然小光一向都知道钱的重要性,但是现在更见识了钱多的重要性,“我,我又不买,我就进去看看,也要这么多吗?”

    “这个只是保证金而已,你不买还是退给你的!有什么多不多!不过你就算现在交也来不及了,这家拍卖行规矩特别多,只接受提前三天预约报名!你看,我不也只能在这儿等……”方绪简单地吐槽了一下,又有点好奇这傻孩子跑来这里的缘由,“哎,你什么朋友的画在这儿拍卖?他自己干嘛不来?”

    “唉,他……”小光转头看了看旁边同样着急的褚嬴,“他没法儿来……”

    “那就没办法了!”方绪看他着急的样子,反倒一脸找到队友的从容,“这回我也帮不了你!我要有那么多钱,就自己投围达GC了,还用在这儿等人谈赞助这么辛苦?!”

    “算了,小光!那画我不要了!”褚嬴看着小光求方绪还不成的一脸失落样子,终于有些不忍心了,“反正是拿不回来的,进不进去,知道落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谢谢你,绪哥!我先走了……”小光无奈地朝褚嬴那边看了许久,最后长出了一口气,朝方绪道了别。回头刚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时光忽然看着电梯门上照出来的自己反应了过来,他是活人,所以他进不去。但是褚嬴只是个灵体,褚嬴可以进去。

    于是,两人不顾一切地转头狂奔回来,总算赶在会议厅的大门关上之前,把褚嬴给全须全尾地送了进去。旁边的方绪看着小光去而复返还赶得这么急,几乎整个人呆掉。小光双手扶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再往方绪那里走过去,好容易缓过来一阵,嘴里才冒出个谢天谢地来。

    褚嬴赶步进了会议厅之后,会议厅的门就被重重地关上了。门外守着两个工作人员,门里面还守着两个,个个都是一副严谨的样子。褚嬴慢步走在会场里,左右看着都只是见到一些穿着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他们成排地坐在一起交头接耳,互相寒暄,也有一些举着大大小小黑色机器的人在到处转。这个情景有些类似于各种围棋大赛的会场,褚嬴跟着小光参加过许多次,也就不觉得陌生。只是这些参会的人普遍年纪都有些偏大,似乎少了点年轻人的朝气,倒是让他觉得有那么点沉闷。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褚嬴往会场里找了一圈,终于在会场最前面的展示柜里看到了那幅被收藏在盒子里的画卷。看着自己这幅即将要属于一个完全不懂它来历的人的画,褚嬴莫名心头又是一阵悲从中来。他再次伸出手去想要再摸摸它,只可惜,明明是这样近在眼前的距离,别说隔着这层玻璃,就算没有,他也再不能触碰到了。就像小光曾经说的,他其实和袁熙一样,已经死了一千五百多年了。

    随着拍卖师上台拿起拍卖槌,距离这幅画被卖掉的流程就又近了一步。褚嬴再次对着展示柜哭了起来,可会场里的这些人一次次举牌时带来的唏嘘声,拍卖师激情澎湃的报价询问声,和一次次落槌时所有人的鼓掌声,已经足以把任何一个大活人的哭声淹没。更何况,是一个连棋子都拿不起来的虚无缥缈的魂。

    终于,大屏幕上弹出了《碧影桃花图》的图片和信息,它真的要被别人卖掉了。最讽刺的是,那些被自称行家的人们所深信深知的信息,竟然从图的名字《桃花》到作者,再到来历和特点,没有一样是对的。当然,除了最后那行价格。

    褚嬴泪眼朦胧地简单数了一下零,一共七个,加上最前面的那个2,就是整整2000万。落槌之前,下面的人不停地在举着手里的牌子。每举一次,那个执槌的拍卖师就往上加价,2200万,2500万,2800万……这些人就像疯了一样,那些对于小光来说的天文数字,在他们眼里就像清明烧纸一样,连眼都不眨一下。

    千年以来,褚嬴第一次觉得钱如此重要,又是这样可怕。而这些人,更可怕。

    尤其是第一排那个穿着一身桃花粉色女式正装的白发老奶奶,看着一脸慈祥,连目光都是很温和的样子。可对于这幅画,她简直就像是在跟谁抬杠一样。第一个举牌的是她,后面其他人每举一次,她就跟着举一次,似乎是志在必得。褚嬴确定自己是不认识这个现代富奶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袁熙那小子的后代。

    不出所料,最后一次举牌的就是这个粉装富奶。8000万报了第一遍之后,会场里就只剩下唏嘘声和窃窃私语声,没有人再敢举牌跟她竞价。然后,拍卖师又报了两遍,就重重地落槌成交了。

    褚嬴几乎被这个数字吓呆了,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粉装富奶。她的神色很平静,既没有其他人那种拍到想拍的东西时的惊喜雀跃,也没有为自己的出价过高而感到犹豫和后悔。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说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一样。

    很分明地,褚嬴听到她旁边就有人在提醒她,这幅画根本不值这个价钱,她出价太高了。可她仍然那样面带慈笑地坐着一言不发,眼神里透着温和,似乎由头到尾她都对这件拍品和最后的成交很满意。褚嬴忽然从她的这个反应里明白过来,她应该就是冲着《碧影桃花图》来的。因为刚才的所有拍品,她都没有这样频繁地跟人举牌竞价。

    她是谁?

    拍卖会结束之后,会议厅大门再次打开,褚嬴特地等着跟这个粉装富奶一起出去。没想到刚刚出了门口,方绪就从旁边跑了出来,似乎是想要找她谈点什么,却被跟在她旁边的两个男人立刻上来拦住了。直到她优雅地朝那两个男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开,方绪才得以笑脸迎人地凑到她身边去。褚嬴恍然想起来方绪刚才说在这里等人,搞什么赞助的,原来他等的就是这个富奶。

    “原来绪哥等的是这个奶奶啊!我还以为……”刚才看见门开了,方绪又冲了出去,小光赶快也跟过来,见到褚嬴也出来了就不由自主地在他身边吐槽了一句。还好他及时发觉褚嬴也在一脸古怪地瞪着那个富奶,没再给方绪吐出更芬芳的槽来,“你怎么了,褚嬴?!”

    “就是她!”褚嬴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睛却一刻不肯放松,好像自己瞪她就能把画抢回来,“她买了!”

    “啊?!多少买的?”小光本能地一阵好奇。

    “八千万!”

    “……”小光突然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然后,他用力挠了挠头,道,“不是,昨天那老板不是说上回成交就八百万,这会儿就值个上千万吗?怎么进了那里面,就变成八千万了?!”

    “我也不清楚他们怎么算的……”果然,这种问题问一个刚刚才知道拍卖这回事的古代人就是个错误,“一会儿两千万,一会儿两千两百万,然后就变成两千五,两千八,三千……它每次加的都好像不太一样。反正最后是她八千万买了。”

    “我看绪哥好像认识她,等会儿咱去问问,说不定她跟绪哥的交情很好……那个,特别好的那种……”

    “……”褚嬴有时候真的不太明白小光这孩子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不过既然看起来像是有希望拿回画的样子,他还是愿意试试的,于是他便朝小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不过,事情好像并没有小光设想的那样顺利。方绪只是殷勤地跟富奶简单地聊了几分钟,就被对方礼貌地告辞了。富奶走了之后,方绪就一脸失落地在原地抽起了烟。小光看着不太妙,于是赶紧走过来问他情况。

    “绪哥,你没事吧……”小光看他心情郁闷,只好小心翼翼去探问道,“刚才的老奶奶……”

    “没事儿!赞助拉不成而已……多大点儿事呢?!又不会死……”方绪用力吸了一口烟,几乎把半根烟都燃尽了,然后沉沉从口鼻里一起吐出来一股极其呛人的味道,“今天她褚氏方圆不肯,多得是其他上市大公司愿意。我们方圆市又不是只有她一家独大……”

    虽然方绪嘴上是这样说着不在乎的话,但任谁都能听出来他这话里的酸味儿。小光不太懂这种什么赞助的事情,可他大致知道应该是跟钱有关的,因为许厚也在拉赞助,拉到了才有钱发棋手们的工资,去搞一些比赛。所以,这应该是关乎方绪的围达GC生死存亡的大事吧。

    “那个,我还以为你跟她挺熟的呢……”说实话,这种时候,小光有点不太敢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好像挺有钱的……”

    那当然有钱了!没钱谁花八千万买幅画来看?!小光内心的OS其实已经爆上天。

    “她是周琼,方圆市的首富!手里握着褚氏方圆那么大的集团公司,当然有钱了!”没想到方绪竟然在这时候跟小光英雄所见略同,“我要是真跟她熟,现在还用愁?!哎,不跟你说了,我下午围达还有事儿……”

    方绪似乎觉得跟小光这样的小屁孩儿聊这些也确实没趣儿,于是赶快往旁边的垃圾桶上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简单找了个由头转身回去了。会场人员散尽,连方绪也走了,看来这下是真的彻底没戏了,小光只好无奈地望了褚嬴一眼,默默朝他耸肩摊了摊双手。

    好在褚嬴从昨天看到现在,又见识了那么多烧钱跟烧纸似的上流社会奇闻异事,心中也早就释然了。只是一想到那幅画被这些根本不懂它的人当成货物在那里摆弄,他还会不自禁地有些难过而已。不过,现在画落在了那个姓周的富奶手里,应该暂时也不会再被人到处卖了吧。

    这大概是两天来,唯一值得小光和褚嬴觉得安慰的事情了。然而,为了弥补褚嬴的这个遗憾,让他高兴起来,也为了感谢他陪伴教导了自己这么久,小光决定要再格外花点心思送他一份最特别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