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五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的，他的那些家底还是入门时的那些东西，早就已经被他装在储物袋中随身携带了。

    关上了屋舍的门窗，沿着和草地相接的小路向南赶去。

    倒也不是张小五不想去道门内的其他地方，在兽皮舆图上只记录了两处紧要位置。

    除了正南三百多里外的山门，就只有西北方向将近千里的丹阁了，其余各地都是山川河流，乃是各个弟子修炼的洞府所在。

    常言道，望山走倒马，山路崎岖不平，有多是弯弯绕绕，张小五往南走了半日，回首依然能够看到那熟悉的山头。

    直到日薄西天，天色渐渐暗下来，这才寻了一个栖身之地打坐休息。

    山野之中，虽是夜晚但也没有寒气，反而带着几分暖意，偶然一阵轻风吹过，林间枝叶摇摆，草木斜身。

    五年来，在山野中时时刻刻是一片生机迸发，宛若春日的景象。

    张小五已经不知道赞叹了多少次仙门内的玄妙，到如今来反倒觉得一切稀松平常。

    若不是记忆中还有着经历寒冷的深夜，他就差点以为这世界上只剩下了春天一个季节。

    翌日清晨，夹杂在三两声清脆的鸟鸣声中，张小五结束了打坐修行。

    拍打了几下身上长衣，没有半点尘土水露。

    如此般在山野赶路，一连数日。

    直到这天，云雾朦胧，盖住了天际。

    张小五站在一处山腰的位置，捧着兽皮舆图摇头晃脑的左边看看右边瞧瞧，皱起了眉头。

    他作为一个在荒山中漂泊多年的老手，今天竟然在山里面迷路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缺少这种经验，然而今天却没有派上用场。

    张小五收起舆图，抬头看着婆裟树影。

    “这里的方向没错啊？只可恨这里竟然突然阴了天！”

    心中虽然疑惑，但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待着，选了个方向，张小五决定去山下看看。

    两日前，他就在一处山脚下遇上另一位师兄的洞府，只可惜洞门紧闭，又布下了禁制，不得近前。

    到了山下，又是一团云雾飘荡而过，四周白茫茫一片，心中已念起了《静心决》，而后又默默运转《炼气修行法》，调运起体内的灵气流转。

    再往前走了十来步，忽然一片晴空，豁然开朗。

    一片喧闹之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张小五只觉得心神荡漾，眉间刺痛，头晕目眩，天地间忽明忽暗。

    脚心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咣当”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喂~你小子买不起法器，还想讹诈本姑娘不成！”

    “喂！你小子听见了没有？！”

    张小五耳边嗡嗡作响，双手托着脑袋，视线渐渐清晰起来。

    在这山脚下竟然有一座隐秘的坊市存在，往来修士络绎不绝，他看不出这些人的修为，只觉得各个都是和世俗的凡人一般。

    只是坊市两侧的商贩所摆放的物什都是些稀罕物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些往来的修士应该也都是前辈高人吧。”张小五一时看呆了，不由的叹道。

    “喂！你小子嘀咕什么呢！这件法器你到底还要不要吧？！”

    听见声音，张小五这才转过头来，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眼前的摊铺后面端坐着一个妙龄少女，肤若凝脂，眉眼清丽，鬓发用一把银钗扎在一起，身上穿着素面锦衣。

    少女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小子眼睛看什么呢！当心本姑娘的灵剑就不卖与你了。”

    张小五看着铺子上唯一的一把长剑，心里一阵莫名其妙。

    我好好的赶路去山门呢！要不是因为迷路，怎么会稀里糊涂的进了这里的坊市，鬼才要买你的法器。

    话到嘴边，却又变了味：“你这灵剑看上去灰扑扑的，怎么着也得便宜些吧？”

    嗯~也对，毕竟是要去魔域历练，买一武器防身是很有必要的。

    张小五内心稍稍定神，感觉自己的理由很充分。

    少女撅起嘴巴，思考了一会：

    “嗯——那好吧！五十颗化灵丹，我就把这把飞剑给你，这可是最低的价格了。”

    化灵丹？什么玩意儿？听都没听过。

    张小五心中腹诽不断，皱起了眉头，冷冷道：

    “化灵丹没有，只有养气丹，你不要我就走了！”

    少女叹声气：“唉~行吧，本姑娘今天还没开张呢，把五十颗养气丹给我，拿着灵剑赶紧滚蛋！”

    “五十颗养气丹还是太多了，”张小五露出苦笑模样：

    “接下来我还要去魔域历练，否则我的丹药就不够修炼用了...”

    “五十颗绝对不能少...等等！你要去魔域？”少女脸上露出一丝戏谑，上下打量着张小五：

    “你还不到炼气一层吧！就敢往魔域里面跑？那里的修仙者可是很凶残的，根本不像本姑娘一样好说话，该不会你是第一次去魔域吧？”

    张小五下意识的点点头，又紧接着摇摇头：“我...”

    “你什么呀~别紧张，我这里有个宝贝可以护你一路周全。”

    少女打断了张小五，变戏法似的从铺子下拿出来一副黑乎乎的面具。

    手指勾住面具上露出眼睛的窟窿，在手里转了几圈，甩向张小五。

    张小五接住面具，在手里了翻来覆去，只有在额头的位置找见了一副红色纹路的祥云图案，并没有发现什么稀奇。

    “这面具普普通通啊，和那些耍把事的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吧？”

    “见识浅薄了吧~”

    少女眉眼间盈盈一笑，手指一勾，张小五手中的面具又飞了回来：“这东西叫做无相面，不仅能够遮掩气息，还能够任意变化面貌，你瞧！”

    少女把无相面戴在脸上，黑乎乎的面具变得透明起来，面具下少女眼睛、鼻子开始变化，嘴角扬起，简直是换了一张脸。

    呼吸之间，妙龄女子的瓜子脸已经变成了杏脸桃腮模样，妖媚多情，娇艳动人，少女的风韵陡然一变。

    张小五心中大定，反手拿出来五个青瓷小瓶摆在铺子上，赔笑道：“师姐，这是五十颗养气丹，您数数？”

    “咳咳~”

    脸上表情闪过一丝慌乱，摘下面具，又变回了少女模样，冷冷说道：

    “这无相面遮掩气息的能力，你已经看到了吧！”

    张小五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无相面的能力。

    “其实它的使用方法不止如此，当你佩戴无相面时，它还会主动吸取天地间的灵气，如果你在和敌人厮杀时，若是遇到了生命危险，就立刻把无相面摘下，不要犹豫。”

    少女的双眸中显露狠厉神色：“摘下无相面后，其在佩戴时所凝聚的力量会瞬间消灭你的敌人，只要有这玩意儿，保证你能够安然无恙的从魔域返回。”

    张小五有些震惊：“这无相面还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刚才我怎么没注意...”

    “住嘴！拿上你的东西赶紧滚蛋！”

    少女把手里勾着的无相面抛向张小五，面无表情：“别让我在看见你。”

    “还不知道师姐...”

    “滚！——”

    张小五嘴角一抽，连忙收起无相面和灵剑，抱拳告辞。

    走了十来步，回头看去，那少女还在铺子后气鼓鼓的看着他。

    张小五心中只道怪哉，扭头赶路，不再理会那少女。

    坊市中的摊铺多是出售法器，样式奇形怪状。

    还有些摊铺上摆着晶莹剔透的石头，张小五猜测这些就是灵石了。

    往前走了不远，又看到一个摊铺前摆着一排幽蓝的石头，张小五一时心痒，走上前向摊铺旁边的劲装男子抱拳，问道：

    “前辈，敢问这些可是灵石，不知如何卖...”

    “你走吧，我不和生客做交易。”

    劲装男子瞥了一眼，便回绝了张小五。

    张小五只得讪讪告退，一连去了几个相隔的摊铺，都是还没说完就被拒绝了交易。

    ‘这座坊市里的人脾气怎么都这样怪，肯定是那个女娃子搞的鬼。’

    张小五心中颇有怨念，默默颂念《静心决》，心绪也回归平静。

    再往前走，摊铺变得稀疏，须臾间又有一阵白雾弥漫在山间，清凉之意蔓延全身。

    张小五一个激灵，抬眼望去，山顶的阴云已经散去。

    再回首看去，也无了白雾的踪迹，方才还能依稀看到的坊市哪里还有踪迹？

    喧闹之声一去不返，耳边只能听到时而传来的鸟鸣。

    摸了摸腰间的储物袋，里面的无相面和灵剑也在，养气丹也确实少了五瓶。

    张小五摇摇头，心道：“这仙家的本事真是难以捉摸。”

    取出兽皮来，辨认了方向，向着南面的山顶爬去。

    数日后，张小五立在一处山顶上，看着远处耸立着的三根通天石柱，心情甚是复杂。

    “我张小五终于走出来了！”

    下了山，张小五直奔山门，偌大的广场上依旧趴满了鸟兽。

    ‘难道这些家伙一直就在广场上趴着？怪不得这些年一直没有在山林遇到野兽。’

    心中啧啧两句，张小五眉头一动，绕路沿着广场边上走去。

    青木小院还是在原来的样子，没有分毫的变化。

    张小五不敢冒然走进小院里面，只是立在门口向里望去。

    木屋外并没有夏风的身影。

    ‘看来真如王执事所言，夏风师姐已经不再此处任职了。’

    张小五有些失望，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一道蓝色身影挡在眼前，拦住了去路，张小五定睛一看，顿时喜上眉梢，拱手拜道：

    “王执事。”

    “哈哈哈~小友数年未见，变化竟如此之大！”

    来人正是此地的执事王生言。

    王生言打了个哈哈，问道：“小友来此所为何事啊？你那位夏风师姐可是已经换了值，我可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如今当值的长老还在闭关，小友莫不是来找我的吧？”

    “王执事哪里的话，五年前，前辈的勉励犹在耳畔，小五今天想要从千阵殿前往魔域历练，路过此地，特来看望。能够相遇实在是心中欣喜！”

    王生言笑意连连，手指一点：“油嘴滑舌！”

    “晚辈是肺腑之言。”

    王生言点点头，承了张小五的话：“行了，没有别的事情就不要打扰本执事的清修了。”

    张小五脚步一点，又拱手道：“王执事，小五确实还另有一事，仙门内广袤无垠，我却没有各处地图，此番能来到山门广场，实数侥幸。”

    “此事简单，只要你突破到炼气一层，自可在你的玉牌内知晓各处位置。”

    玉牌便是张小五在入门时得到的身份信物。

    “多谢前辈相告。”

    张小五抬眼间，却是已经没了王执事的身影。

    四周看去，皆若平常。

    ‘为什么不把地图记录在《仙门广记》中，反而要录在玉牌内，真是奇怪。’

    张小五也不再停留，离开青木小院的位置向千阵殿走去。

    穿过广场，进入千阵殿。

    在千阵殿内，巨大的影壁石前，漂浮着星辰点点的蓝色阵图。

    阵图环环相连，如同湖面上的涟漪浮动。

    站在梦幻一般的阵图前，张小五拿出一块方正的白玉石，上面篆刻有他的姓名，此物就是张小五的道门玉牌。

    把灵力通过手掌缓缓的注入道门玉牌中，恍惚间，感受到玉牌内的灵力产生了一丝丝牵扯之力。

    一道苍老嘶哑的嗓音响在耳侧。

    “小友，驱使我门玉牌在内环随意选一处传送阵即可，休要磨蹭！”

    张小五心中泛起惊疑，他知道这是千阵殿内长老的手段，可是在阵图内环有着最密集的蓝芒，他也不知道这些驻点在魔域内的情况如何，如何选择？

    ‘《仙门广记》所言，低阶修士只可前往内环阵图所在的驻点，想必也都差不多。还是听从门内长老，随便选一个吧。’

    张小五不再犹豫，在阵图内环选了个稍微亮一些的蓝色光芒。

    驱使玉牌中的那股力道和阵图中的光芒相会，牵扯的力道消失，在玉牌上虚空浮现出一行小字。

    “八十四”

    张小五收了玉牌，站在原地朝阵图拱手，左右无人，便离开此处，沿着千阵殿内四周的廊桥找到了八十四号石屋。

    走上近前，轻轻推开石门，室内还是印象中那般空荡。

    张小五站立在传送阵上，石门立刻合上，脚下阵纹泛起蓝光，只是闪了一下，消退不见。

    ‘已经结束了？’

    张小五左右转头没有发现什么，似乎还是在石屋内，踮起脚尖走向石门，试探着伸手推开。

    屋外花香四溢，原来自己已经处在一处宅院中。

    走进院中，回首看去，三座石室相连而建，旁边还有两间木屋，门前摆着几件杂具。

    两侧都只是矮矮的围墙。

    “这里倒像是一处后院。”

    另一侧同样是一排木屋瓦房，只留了一条过道通着后院。

    沿着通道走去，木屋前面竟然是一个普通客栈。

    眼下正值晌午，滋滋的油烟声传来耳边，辛辣酸爽的感觉一下子又涌回了嘴巴。

    吃客的催促声不绝于耳。

    “跑堂的，赶紧倒酒哩！”

    “掌柜的！我那熟牛肉咋还没上呢~”

    “别催了，已经喊出厨子去切了。”

    “呦！客官~怎么又往后院跑了呢，那边是做菜的地方，跟我出来，快点的！”

    躺在长椅上抱着酒壶抿嘴长袍男子瞧见打后院钻出一个人来，赶忙放下手中酒，拉过那人便往前堂赶。

    这个冒出来的人自然就是张小五。

    长袍男子看上去挺瘦，手中力气却不小，好似拎着一只鸡。

    把张小五带到前堂的柜台处，这才松开了手，瞅了他两眼，鼻子一抽：

    “你小子没银两可不能往这跑。”

    张小五悻悻站好，知晓了眼前长袍男子身手不俗，远非常人。

    之前夏流师兄带他回宗门的时候就遇到过这样的仙门驻点。

    处在普通的世俗城镇中，平日里接待的也都是世俗凡人。

    悄然拿出道门的玉牌，张小五出示给长袍男子，抱拳道：“前辈...”

    “行了！”

    长袍男子看见玉牌，登时不耐烦的挥挥手：“别拿着你的牌子到处乱晃，赶紧收起来，我这都是俗人，没银子就别想在这吃饭！出去——”

    张小五喉咙涌动，刚才他还真有在这里吃上一顿的想法，毕竟已经好几年没有吃过东西了。

    当初进仙门的时候身上就是一穷二白，现在更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收了玉牌，张小五只得告辞。

    刚出了客栈大门，又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呦呵。

    “行行好~行行好~赏个铜子儿吧~”

    张小五寻声看去，客栈墙角拐弯的地方，靠着个乞丐，头发乱糟糟的胡乱绑起来，手里拄着根歪棍子，破旧不堪的半拉麻衣上面挂着不少烂口袋。

    胖乎乎的脸上夹着黑泥，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张小五敲着破碗，口中念念有词：“行行好~行行好~赏个铜子儿吧~”

    张小五看着乞丐又气又悲：‘讨个饭还能长这么胖，也不知道你们还会害死多少小乞丐。’

    张小五走到乞丐身前，斥声道：

    “同行是冤家，我以前也是讨饭吃的！”

    一脚踢飞了乞丐的破碗，里面的铜板散落一地。

    张小五又啐了一口，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