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人2
取出铁环布匹,靠在绳索上头,单手无法抱拳作揖,她只手行礼挥动,一如她在千缕客栈别过江胡侠士的傲笑神态。
那画面是他们相遇的起缘。
“别啦!”
左手撑住整个身体重量,方采寒不等回应,一个俯身就朝断崖下飞冲下去。
“有缘——再聚!”
她的身影,被绳索向下带离,从精悍的人身形状直变成一个点,然后消失在云幕间。
回过神来,季晅只剩下手中冷铁匕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无情突然放声狂笑着,在季晅一阵混沌的愁思中,替他把喜乐情绪全部抽干。
“风无情,你怎么了?”
他憋扭着软弱脚步走到松树旁,也找到那装着溜索配件的囊袋。
猛笑过后,是眼神坚定。
“我要去追方采寒姊。”
“为何?留在丐帮不好吗?你可以享有安稳生活!”
“因为……”风无情挂上溜索,遥望底下广阔悬崖,不知是本能畏惧的心情让他驵足,还是为了留下最后一句话:“雨哥,这一次,方采寒姊比你帅多了。”
又一个身影顺着溜索随他远去,心有擂鼓重击,季晅不理解,这本该是顺遂欢喜的道别,他的思绪却有毛球成结般混乱。
自己的理想与希望就在眼前,触手就可以掌握,难道非得舍弃一路以来搭建起的情谊。
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这些情谊占重生命中的不可或缺的重量。
“雨哥……”
“抽刀客,你也要走吗?”
“不!当初的赌约是与你诺言!即使岚姊不在,我抽刀客!哪儿都不去!”
“是吗……”季晅擒紧拳头,然后放松。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适应没有方采寒搞怪的日子。
那想必会很严肃。
“抽刀客,谢谢你。”
“嗳!大男人道什么谢!”
“我不知道……我想不通……走到丐帮来,本该会是一阵美好,可以行侠仗义、为民除弊、拯救百姓于水火。
至少……至少能有机会,让人不在过上敛红坊那种屈就社会底层的生活。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路走到了这头,方采寒却要离开……”
“我也不懂。”
“她到底追求的是什么……抽刀客……”
“雨哥,你咋问我呢?”
抽刀客一屁股敦坐在这圆滑巨石,很是泄气。
“我虽活到这个岁数,但有许多事情,从来没有想明白过。”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想追求什么……”
“诛杀十二伏魔?替百丝脉报仇?”
“报仇以后呢?”
辟直回话,季晅快嘴,接着才想。
是阿,报仇,然后呢?
“齁!齁!齁~”一位老者拄着木棍打断言词,他头秃半边,佝偻地背驼得老低,让白须垂落膝盖间,皮肤皱褶层迭,牙齿都要掉光。
老者一拄一拄走到巨石旁边,扔下手杖,要爬上抽刀客坐立的位置,抽刀客便搭个把手让位。
“我闻到有迷惘,有迷惘,所以有青春。”
“老先生,敢问您是?”
“不重要。
这里是静思坐,你们,可把忧愁给想清楚了?”
“难不成……先生方才都在旁边倾听?”
“那女孩……有很深的功底呢……”
“那女孩是——”
“如果是我,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老者纤瘦的手臂干若枯木,但他还是硬朗地张手高举。
“这个机会是指……”
“生活。”
像是拨动太极,老者将高举的手臂画一个圆圈回旋,就有风生。
推送出去,风就跟着推送出去。
然后他将双手成钵端在自己腿盘间,闭目冥思。
“人生在世,只有一个课题:生活。”
生活……生活……季晅反复推敲字句,终与自己先前所抛出的疑问组合成一个解答。
“报仇以后……是生活吗?”
心中缺失的那份重量,是被抽空的生活。
脸上褪去的那抹欢笑,是被捎走的生活。
脑海愁思的那股郁闷,是惦记起的生活。
惦记起他在百丝脉,遇见方采寒的傲虎笑颜;在巫霞镇,遇见抽刀客的勇猛憨直;在敛红坊,遇见风无情的巧手机灵;还有在敛红坊地下,遇见婉儿所等待的那个期盼。
是生活。
这一路上的欢笑苦痛,该会是丐帮所无法拥有的,他脑海中描绘起的生活。
“抽刀客!”
“我在!”
“背我!”
“啥?”
“我要去追方采寒!”
“好!”
迅速分工,季晅赶至松树边,取来两条布匹与铁环,不忘向老者抱拳道谢。
“多谢老先生谏言。”
老者只是微笑,没有回言。
用滑索送走两尊大佛后,他才睁开眼睛,看着已经阅历过五十年的同色异景。
说也奇怪,人活到近百岁时,这才觉得看什么都新鲜。
白云近白、青草近绿,他将手又摆动一个回旋,唤来一阵风,然后送走。
轻叹:“生活,就是青春吶。”
“长老,这样真的好吗?”
是岳邵的浑厚冲嗓,打破宁静。
他只手贴着巨松木,近乎方形的下巴从悬崖边眺望方才滑落的俩人,眉眼底下算尽担忧。
“有何不好?”
“那傲虎不肯屈就丐帮,终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你呀……年轻。”
“我这是未雨绸缪。”
“他们四位都是侠义傲骨,但求闲心。
不会有问题的。”
“但愿如此。
我丐帮可不想多增加敌人。”
秋意正浓,丐帮孤岛上有菊花飞霏,漫舞满天的黄花棉瓣,恰似离别最好的时节。
迷雾正浓,方采寒身上空有匕首分不清路途,敞开心胸如散步般随心乱走。
看思绪如秋风整理过花树,不经意间,一朵完整花儿正吹到她手中。
虽酸,是甜。
再让金风送走娇美花儿,她振振精神,伸足懒腰,把最后的惬意吸入胸腔,做为燃烧精神的柴火,坚挺着意志继续前行。
山岚的湿意冷得刚好,方采寒就站上突起的矮丘寻遍。
她记得丐帮是个环水岛屿,要想离开,她就得找到这岛上的渡口。
“迷路了吗?美人儿~”一股酥软声线从后颈部麻上,再迷雾之中有个人影,用尽与丐帮最不搭调的氛围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