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1
“彼此饶恕……什么意思?”
“敛红坊是极恶之地……有些时候,直面伤痛,你才……”本要接续,突然看着远方微笑,季晅调头,看到婉儿站着门口笔划。
我的工作要去花园,你来吗?
“你去吧,在地下闷着多不好受。”
方采寒故做咳姿,呼吸声里全都充满尘埃的毛音。
“她在邀请你去花园工作。”
“我知道。”
季晅跟着应了三个手势:马上来。
“喔,学得蛮快的嘛。”
有些惊疑,但还在意料之中。
方采寒打趣地用刚灌满树酯的坚硬粗臂戳戳季晅,还真没有哪一处疼痛。
“啊!我可以趁这个机会去跟兮月拿竹篓!这样很多东西都方便许多!”
“你可没上妆,会起疑心的。”
“放心!整个敛红坊都是艺女!”
季晅兴冲冲跟着婉儿来到工作间,迅速且利落地换上初来艺服。
“婉儿,你会上妆吗?”
婉儿熟稔的用手语比过不会,姿态优雅。
季晅在到休憩间一连三问,却没有一位下人懂得上妆。
想来也是,在这个地下世界根本不需要脂粉,每天应对灰泥尘末就已经够头痛了,还要付出劳力汗水,那脂粉裹在脸上干涸的感觉确实令人难受。
但该有一个人会。
“能帮我找到梨钰吗?”
“找我做什么?”
气声厉厉,梨钰适时地出现在休憩间,内眼角朝内扭曲,脸色不是妥当,而是一种勾人艳怒。
“我想请你帮我上妆。”
“我不会。”
“你曾是伏御,不可能不会上妆。”
梨钰的眼珠子在一条细柳框眼上滑转,那应该是惊疑,但更像是片刻打趣。
“那名艺女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己推敲出来的。你见到白玉倾能不行礼、又懂得下人们不懂得医理药术,足见你身分地位高尊。”
“你要上妆做什么?”
“我曾与方采寒藏身弄花厢房,还有些东西放至于此。如果能将我自己的工具拿来,肯定能有帮助!”
“……坐吧。”
梨钰折回,就一弹指的时间,从不知何处翻来有十几罐的妆素。
“其他人别停着工作。”
拿起毛刷,梨钰点笔的醒神比兮月更胜更顺,她做的妆容更效率、也更柔滑。
纵然威仪俱在,但仍免不了下人们好奇而频频聚目的视线。
“太抚媚了!”
“我当初在练个两笔也能有这等功力!”
“你少臭美!有这么厉害你今天就不是下人啦!”
“别动。”
茵红抹绿,梨钰毛笔收顺,然后在自己左腕上抹色试感。
没有镜子,季晅根本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不知为何,有一句话梗住咽喉,在梨钰细眼最贴近自己的时候,季晅遵循地下世界的传统:直白。
“你恨我吗?”
“何故?”
“白玉倾早些来过……”毛笔抽断,季晅很明显感觉到身前人细手轻颤,却很快稳住吐息继续上妆。
“我看到了,方采寒身上的伤痕。”
“那是她罪有应得。”
“所以……我是不是也同样,罪有应得?”
寂静无语,只有下人们窃窃私响衬托着烦躁,加剧两人之间矛盾的紧张。
“完妆。”
抖落笔刷,梨钰不愿多谈,只是径自收着妆罐。
“梨钰——”
“我只帮这一次。”
她努眼皱成忌妒,脚步踏着气愤与哀愁混成的灰黑。
“我早就该把这些东西扔进锅炉里。”
她像是泥潭,污浊又肮脏不堪,仇恨在她心中累积,季晅连挖都不能挖得。
婉儿轻拍肩膀,朝着季晅比划一串:你看起来很漂亮。
印上笑容,她是泥潭中复养的气泡,干净纯粹,带来空气活力。
一片混乱,季晅总觉得,自己在地下世界的感受情绪永远是混乱的。
刚喜、即悲;刚笑、即苦;刚愁、却乐;刚失、又得。
在这么继续待下去,终有一天会被逼疯。
要不被感情结成的蛛网,要不被古明画留给自己的难题。
浇花应水可以算是敛红坊下人里面最清闲的工作了。
每个月能有一次,每个人轮流到地面上的透气时分。
婉儿捞起溪边盛来的一桶重水,让季晅拿两柄木杓。
时隔一月,季晅第一次要离开这封闷的地下空间。
感官已经适应了黑暗,季晅摸黑跟着婉儿娇小身形走去,不一会儿就来到死路门口,她放下水桶,朝着廊道木板内寻找机关翻落,爆散光县的门便缓缓迎开,如散针扎眼。
舞厅从没有一刻待着艺女,熟悉的坛木淡香,自然和光的室内,宽敞的空间。
季晅像是一个斋戒僧侣吃到肉食,突然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涌上,像是寻回某种遗失的青春。
是不同于混乱的清新。
季晅先是深沉呼吸,将吸足一整个月的脏空气排出,解开情感缠绕束缚,他的世界还是风光明媚。
“婉儿,我去去就回。”
和手允诺,季晅提着裙摆狂奔,越过厢房桥梁,一下子穿越迎宾大殿。
吃了整个月的红薯饭团、闻了整个月地下臭气,季晅一时之间居然觉得珍馔香味刺激难闻。
但很快地,她就被撬开原生的味蕾记忆,挨不住欲望鞭打铐求,悄咪咪地偷了一根玉米出来。
方采寒教的,他心里偷偷卸责。
他是个放风自由人,闻着敛红坊的透香美好。
本该是入冬寒凉,此刻心底却满迎的爱欲和暖。
敛红坊的大厅照常鼎沸,往常的繁荣模样尽显地下可笑。
谁能想得到,白玉倾将最多客人出入的大厅地下,埋下一锅最危险的炉心。
若不是有一群扎入土壤的深根,也长不出金玉其外的枝叶繁荣。
季晅不恋,迅速赶到兮月厢房,厢房无人,自己的竹篓也放在软椅旁边没有动过。
本该捞了竹篓就走,但软椅的吸引力勾出深欲,季晅控制不住自己的屁股大臀,随处找了理由便坐上软椅歇息。
要来纸条,提笔写下:见习神偷到此一游。
雨晴。
扛着竹篓醒目,季晅绕过蹊径小路,从水棠路面像湖畔,看着湖心中央的敬亭与高光。
醉金地处南方,就连入秋十分都心生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