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强
“听起来很可怕……”
“我刚刚就快完成了,结果下人跑来跟我说,你醒了。”
“还好我醒得早。”
方采寒嗤嗤笑过三声,每一次笑都比一次用力,然后都要接受一次右手骨碎传来的震荡反应有痛至极。
“我才不想要有什么东西插入我喉间。”
“你当时昏迷,也不会感觉到痛的,是为了达成你与我的约定。”
“好吧……”
“你还记得,我说敛红坊有密室吗?”
“有些模糊……”
“那一日,我们在水棠路设计抓捕风无情,而后来人,我们两人潜入湖底,在水棠路正底下摸索前行。”
“哦……我还记得,那一日我看到两名艺女潜来探查,不成大碍,我就没有说。”
“对,就是那次。”
季晅说久了,重复机械的给方采寒舀水,模样有点像是在灌溉花蕊,就像他与婉儿的初见。
“我那时便想到,如果敛红坊避水架高的地基,也能有人在下走动,那肯定就是敛红坊潜藏的密室了。”
“所以……我们在敛红坊的地基里?”
“正是!”
饮水抽气,方采寒有些惊骇,左手摀着胸膛剧烈咳嗽起来,侧过头去,一摊温热突破,化成黑血打在枕间。
“抱歉……”
“没事。”
季晅手脚有些笨拙,但大抵上循着梨钰跟婉儿记忆中的姿势,起身替方采寒擦拭脏污。
“坊主呈首请安!”
地面下的咆啸总是有震动先行,季晅躬进床铺利落抹去方采寒吐出的脏血,然后在床外恭迎女王到来,他也算是寄居敛红坊的艺女,看着那白兮美人一身雍容华贵,金碧闪烁的光彩遥从廊道深处就挥洒珠光,行礼欠身。
“坊主呈首请安。”
白玉倾只是挥手喊停季晅的行礼,便走到床边高傲视立,他是敛红坊的主人,没有东西能引他弯身。
她与方采寒维持着一种奇妙的距离感,两着皆不说话,只是挺立,季晅却能感觉到其中虎魄凤姿缠斗,是要比谁更高一筹。
白玉倾率先瞇眼启口,看不出表情,但语气是惊。
“你居然真醒了过来。”
“我还没看着你坊主衰败,怎么能死。”
方采寒嘴角留存一抹未擦干的血迹,像极了吃人怪物,是猛兽与美女的对峙。
她的眼尾勾起得意与张狂,不能动弹的身体禁锢不住半分气焰。
“都到了这个时刻还在逞强。”
“你不也是……到现在还紧紧死抱大娘的位置不放。”
再复沉默,两人的蕴火散步在空气中,若有谁点着烛光近来,将能引发一场大火。
是愤怒的味道,人心利欲的争夺混杂着整间地下不好闻混臭,全身不快。
季晅偷瞄大娘那张绝世净白的脸颊,她泰然自若,却有一股威仪紧迫。
“是该有人好好教教你这张嘴。”
“白玉倾,你敢出手救我,你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吗?”
“敛红坊的瘟神。”
婉儿恰好端粥上场,见到白玉倾尊荣那刻连忙跟着季晅弯身恭敬。
“吾就应该将你扔进火炉里,除之而后快。”
白玉倾从腰间抽出弹刀,按下机关,利刃快速迸射而出,直指方采寒喉头。
“大娘!”
季晅惊吼,婉儿更是上前一步捞住大娘衣袖,阻她挥刀。
“让吾教教你什么是礼貌。”
因着婉儿牵动右手,白玉倾的刃尖移向方采寒侧腹,不由分说向前刺入,却滑过她衣领,没有真的刺进去。
绷带突然断裂,从方采寒卧床内侧的左腹伤口,那被针扎过无数次的地方,有一条血痕冒出。
接着她从袖口取出一个细致青蓝囊戴,丢在婉儿掌心。
“去为剑桑抹药。”
“白玉倾!你什么意思!”
方采寒有全身不快,照理说,眼前这女人对自己的憎恶足够让自己死却一百次。
“这即是礼。”
要事做完,白玉倾回身就要离开,却突然顿足在床头,留下最后一句告诫。
“吾曾说过要你们当天离开——”
“我会离开!现在!立刻!”
“观你这伤,没有一、二个月无法痊愈,这密室供你们休养生息。待你恢复生机,离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让吾看见你们。”
“不用!我——”被人轻瞧,方采寒扭东身躯想要做起身来,身体却没有一处听得使换,转瞬间就发力头晕。
婉儿俏手抚过两旁,要让她不再乱动。
“你就尽管逞强,越快越好。雨晴!”
“是!”
突然被点名,季晅突然警醒。
白玉倾打打袖口,就朝舞厅地下的休息间走了出去。
有迷惑不解,季晅自动迎了上去。
视线的最后一刻,停留在方采寒不甘与婉儿亲切地为她抹药之中。
“听闻你开了明画的工作室?”
“是,大娘。”
“可有发现什么?”
“回报大娘!师叔的工作室中都是手稿杂书,以及试做的机关成品。”
“是吗……”
廊道里不只黑暗,回响还重。
这一句是吗,本没多少感情,却再整个地下世界的反复回放下,季晅能听出一种清冷,是寂寞、是哀伤、是失望。
“师叔的工作室就在休憩间角落,若大娘想参观,雨晴可以待劳!”
“不必了。”
迎向光明,白玉倾踏出廊道,又引得众下人艺女恭敬行礼。
季晅还注意到,梨钰是唯一没有理会白玉倾,坐在中央小桌,继续手中缝纫的那一位。
白玉倾也装作视而不见。
“季晅,你卸了妆,就不再是坊内艺女。明画生前还有许多未解之谜,未完成的作品,吾希望交付你手。”
“这是我身为百丝脉的天职。”
“如果可以,吾还希望你教教一些艺女。”
“回大娘……恐怕,我也还有很多需要学习。”
“无妨,这一时半刻,剑桑还需待养。她既起身,就无须担心,吾会再让下人多加关照。”
“多谢大娘!”
“还有,如果在密室中……”白玉倾有些迟疑,眼眉并未正视,好是在看过往的东西。
“不,没什么,动身。”
“遵命,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