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无情5
“所谓大丈夫,必是尽自己所能,克服艰险,直面疮疤,在千锤百炼之后,复得新生!”
这句话由方采寒将军来说无懈可击,季晅默默颔首,自己也是懵懵懂懂地追望着方采寒的背影,突然就得蜕变成独当一面的大丈夫。
“可我并不是你所说的大丈夫……”
“且看你如何面对。”
方采寒说着将军的腔调起舞,复为子鸾斟满茶杯,时光匆匆,这半个时辰的最后一刻,方采寒且端起自己的茶杯,直面公子。
“公子喜欢剑桑,莫不是被《山河世间》里坚忍不拔的气慨所慑服。
置换人生间,公子若能坦率地面对自己的短处,将眼前的困顿迷茫饮尽,落落大方,即是大丈夫!且让剑桑再敬子鸾公子,敬大丈夫一杯!”
子鸾听得发楞,呆滞地望着方采寒如将军豪气般狂饮,而后展示空杯。
细腻的眼眸彷佛仔细思索着承接而来地一字一句,接着猛然地闭上眼睛,一鼓作气将杯中清空,现学方采寒模样展示空杯。
“公子豪气!如此,可有面对困难的勇气了?”
“嗯,我会去向我父亲赔罪。
到时候……”子鸾站起身来朝方采寒行过拜别礼,阻却鼻血而滑稽的容貌上多了几分自信与爱慕。
“我可否与你再切磋两招?”
“还是别吧。”
方采寒抿唇微笑,又掩起艺女那份朦胧薄纱。
“这价码可不便宜。”
“说得也是……我……我会和我父亲提起你的。”
“那是剑桑荣幸。
江湖偌大,有缘再聚!就不送客了!”
“谢谢你,剑桑。”
半个时辰飞速疾逝,转眼间七百银就如烟花炸开般消踪。
刚送完子鸾公子,回头便看见方采寒一阵瘫痪,坠入软椅间半生不活的样子,连佯装笑容都维持不住地松垮,出着一张嘴就指挥季晅整复场地。
“你这态度也差异过大,把我的感动还来。”
“啊?什么感动?”
“你与子鸾公子的对话,很是触动。”
“是吗?我可不怎么喜欢像那样的少年。”
“可你还是温柔地给予协助。”
季晅瞇起眼睛坏笑,有兮月的演示,他大抵能掌握方采寒的弱点,终归那一句看见她的温柔。
“真恶心。”
闪过一阵鸡皮疙瘩,方采寒端起那鄙视的架子转移话题。
“还不快点收拾,下个可是风无情!我得好好休息!”
“哦?你这么笃定?不还有个富商咬定要标下你终场?”
“别跟我提那个人渣!”
闭眼、凝眉、肃目、人渣,几个关键词就引起庞大的逆反,甚至远远超过对于少年的不喜欢,这是一种本能的防卫,也是最令季晅担心的弊病。
见方采寒不愿多谈,季晅只好自顾自地整理起宴宾殿,时不时抛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话说,方才你与子鸾切磋,我好似能看清子鸾的慢动作。”
没有回应。
“我在想,或许是熟悉你的身法速度,看着子鸾的挥拳迟缓,竟觉得说不定我能避过。”
还是没有回应。
“如果有机会……”
“你也想讨打是吗?”
“不,我只是想着如果我也能在切磋中步步成长,指不准就能帮上忙。”
“得了吧!倘若吴琴公子真是那轻功了得的风无情,连我也没把握能追上他的速度。”
方采寒打着呵欠,站起腰动动身,倏然一股寒意从季晅背后升起。
“当然,你若有心想练成武艺……刚刚与那子鸾公子比划,我身体还没暖足呢!”
“啊!轻……轻点,拜托!”
季晅还来不及眨眼,就被一股力量跩着衣领。
刚看清楚方采寒接近的面孔,便感觉身体轻飘飘地,已贴着方采寒背部滑翔在空中,脑海中的自己跟子鸾公子一模一样的丑态大字翻摔,背部一阵重击落地,酸麻地说不出话来。
“哈!真解气!”
从地板仰望方采寒的角度威严十分,她灵巧地转转手腕,流露出恶魔般地邪笑蓄势待发。
“下一个就是吴琴公子!”
“算了……你高兴就好……”方采寒这一次翻摔速度更甚,想来对着子鸾公子切磋确实减轻许多力道。
季晅就这么摊在地上待过剩下的半个时辰,思考着自己为何要多言做死,久久不能平复。
方采寒盘坐在季晅头侧,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个妆点过的男人,那是一种要将魂魄勾走的灵魂牵绊。
季晅不敢多言,有什么潜伏着的东西在等待出笼,此刻他该做的即是静默,静默地等候倾听时刻。
“我……”
刚欲言,又打住。
两人互相倾听彼此的喘息声,情愫鼓动。
季晅才望进那琥珀间的一涟波涛,方采寒随即阖起眼睛,握成拳头紧紧按住眉宇玄关。
随后,一缕浪头打出眼眶,晶莹剔透,还没滑过脸庞,就被方采寒伸手抹去。
不发一语,季晅知道有些东西,只有在自己化作一个女人时,才得以贴近。
收住泪滴,一如平时看上去那样坚强;整复情绪,方采寒才缓缓睁开眼,眸中又是那个平静湖面。
才张口说道:“三姑娘的忌日便是后天,我其实非常不安。”
又是一阵寂静,季晅只是躺平在地上,将灵魂灌入眸中清明,势要再将波涛掀起。
“饰演《山河世间》也好、鼓励子鸾的话也罢。
我知道,那不过都是欺瞒自己的谎言。”
干笑两声,方采寒的姿势坐得有些随意。
“呵呵,打从复入敛红坊,我十有八句都是谎言。”
让出话语权限,两人就这么对视十来秒钟,方采寒终究还是阖起双眼,将自己搭建好的心墙再度封闭,摆开笑颜。
“谢谢,我就想倾诉这些,好多了。”
“虚伪。”
“什么?”
“差点,就能说出你在敛红坊唯一的真话了。”
气势相逼,季晅这一句凌厉竟把方采寒迫至哑口无言,转眼打散她全数伪装。
季晅坐起身来拍拍方采寒地臂膀,冲着她示范何谓真实的笑靥。
“算啦!你想开口再开口也罢,我等着。”
“唔……抱歉……”双眼回避,覆盖阴郁,或许这就是方采寒现下真实的极限。
“打起精神,还有门大生意要干呢!”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为何你如此执着于抓住风无情?那神态,不像只是为了竹篓里的东西。”
“嗯……好问题……”季晅托着下巴思索,真要问为什么,他可没有认真梳理过。
抓住窃贼是第一直觉,接着就是饱含利益权衡一鼓作气地走到这一步来。
“竹篓里的材料确实不是那么重要,但也还有抽刀客那柄黑刀,对抽刀客很重要。”
“仅此而已?”
“不……我也没认真想清楚过,但非要说的话,就是一种感觉吧。”
“什么感觉?想寻风无情为同伴?”
“很接近,但应该说……初见吴琴公子那会儿,就有种能合拍的预感,能有一种熟似的氛围,我并不厌恶。”
“我可是深恶透顶。”
“啊!借你金言,或许我憧憬着鬼使神偷般的灵巧手艺,为其折服。
遥想着自己也能有一天抛复枷锁,无拘无束,逍遥自在,才讨厌不起那名窃贼。”
“是这样吗?”
“八九不离十。”
“好吧,我信任你。
因为信任,再给你一个忠告。”
方采寒双手贴地,撑起自己整个身体,跃步站立,伸展伸展筋骨。
“这种只顾自己利益的小偷,最不可信。”
“我会注意的。”
活动完毕,方采寒朝季晅深来友谊之手,全力使劲将季晅跩起,嘱咐他整洁仪容。
两人就像奔赴战场前的军旅,排列阵势枕戈待旦,这一仗将会是一场瓮中捉鳖。
季晅胸有成竹,还未战,已先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