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祠堂。

    嫡夫人一袭乌发垂于腰际，面不敷粉，唇不涂朱，半跪在祠堂上，一袭素衣，不着华服，跪在祠堂静室内，面对着墙上挂着的顾氏先祖家训，神情凝滞，更显得她容色清冷，委屈可怜。

    她手持一本顾氏家训，正在低头诵读，忽地门后软帘被掀开，贴身侍女宝絮急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细眉细眼的丫鬟宝鸢，只听宝絮立到嫡夫人身后躬身回道：“夫人，宝鸢来了。”

    “宝鸢？”嫡夫人一愣，将手中的顾氏家训放下，道：“叫你监看这外头，有什么动静么？”

    “是，夫人。”宝鸢答道：“话本的事府里的下人之间已经传开了，二进门以外的下人不论男女都在悄悄议论呢。寒小姐从外头挑礼物一回来就盘问咱们议论什么，还讽刺了您一通。”

    “哦？讽刺？寒姐儿这么些年来，一向温柔沉默，寡言少语，受着什么委屈都是不动声色的，竟也能讽刺我了？”嫡夫人笑叹道：“还真是世道变了啊！”

    “她都是怎么讽刺的？”

    “回夫人的话，她说您脱簪请罪于祠堂令她敬佩，因为您的缘故，她走在街上不敢说自己是顾氏女儿，怕被戳脊梁骨。”

    宝絮愤恨咬牙：“这个顾初寒，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一副口笨嘴拙的模样，但不想，竟这般会刺人。”

    “口舌之快，算不得什么，她也就敢私下里这样说罢了。到了我跟前儿，还不是我叫她站，她就得站，我叫她跪，她就得跪么？”嫡夫人拾起家训幽幽道：“行了，宝鸢你下去吧，继续替我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来找我。”

    “是。”宝鸢答应一声，便转身走了。

    宝絮便道：“如此看来，这个寒丫头果然心思不纯，竟还敢背地里讽刺夫人。说不定话本的事就是这丫头捣出来的。”

    嫡夫人摇头，止住宝絮的话道：“我看未必。她若是做了话本的事，必然心虚，依照她往日寡言少语的秉性，怎还会当着下人们的面出口讽刺，落人怀疑？”

    “不是她，那就只能是阮姨娘了？”宝絮惊讶：“不至于吧。阮姨娘她女儿还要靠着夫人学贵女宴的礼仪呢。怎会背地里下此黑手？”

    “哼。”嫡夫人冷笑一声，嘴角勾起，给她不施铅粉的脸上平添了一份冷酷气势，嫡夫人细细分析道：“阮姨娘借着挑礼物的由头叫老爷陪她出去逛，可咱们悦姐儿的生辰还有三天呢，非得今天挑礼物不可？况且，往日悦姐儿过生日，她并不曾给悦姐儿精心准备礼品，偏偏此番要这样用心，哄着老爷陪她出去，恰好今日传出那话本的事儿，你说，她是不是算好了今天带老爷出去，叫老爷好好听听外头人是怎么编排我的？”

    “恐怕阮姨娘不至于如此大胆。诋毁夫人您，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宝絮猜测道。

    嫡夫人叹口气，“人心隔肚皮啊。”复又抬首望向窗外，道：“老爷，也该回来了。”

    庭院内，阮姨娘笑嘻嘻地摇着绵软的身段扶着老爷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丫鬟两个小厮，个个手上怀里捧着各色器物。

    阮姨娘边走边对着脸色铁青的顾孟至劝笑道：“老爷啊，可千万别生气啊，外头怎么传那是外头，咱们还不知道嫡夫人一向温柔敦厚吗？待会儿一定不要生气，嫡夫人一定会对老爷解释清楚的。”

    顾孟至重重地“嗯”了一声，但那张脸上的怒气已经隐隐有爆发之势了。

    阮姨娘笑得更加抑制，修长的眉眼微微上吊，眼角的鱼尾纹笑得深细上扬。

    二进门扫地的丫鬟宝鸢见了顾孟至进来了，忙要赶过去回禀嫡夫人正在祠堂脱簪请罪之事。

    宝鸢才放下扫帚要走过去，便听身后一声又委屈又喜悦的惊呼——“老爷！您终于回来了，小姐，小姐她被寒烟阁新来的婢女给打了！”

    宝鸢回首看去，正是顾初俏身边的伺候丫头宝闱，宝闱飞一般地从转廊台阶上跑了下来，险些没收住，直接仆跪在地上时，还顺势在地上滑了一段。

    ”成什么体统！冒冒失失地，“顾孟至愠怒，他正为外头谣传顾府内宅争斗不休的事而头痛气盛，看到丫鬟又冒冒失失地冲过来，由不得更加气愤。

    ”老爷恕罪，可是，俏小姐受了天大的委屈，寒小姐身边的丫鬟竟然当着众多丫鬟的面，直接给了俏小姐一巴掌！“宝闱疾声道：”俏小姐一向气性高，又好强，现在正气得找白绫上吊呢！“

    ”荒唐！委实荒唐！外头传我的嫡庶二夫人争斗不休，怎么连小姐们之间都这样闹来闹去！“顾孟至大怒。

    阮姨娘巴不得煽风点火，看顾孟至从未如此生气过，忍不住凑上去又劝又煽动：”老爷，寒丫头稳重，俏丫头骄傲，两个的性情是天差地别，一个住在东边院子，一个住在西边院子，无缘无故地怎么就碰面还打了起来，还是唤她二人来问问吧。“

    阮姨娘又伸出芊芊玉手在顾孟至肩头一抚，柔声劝慰道：”两位小姐才不过十岁左右，又都是知书达理的，一定是存在什么误会，一时龃龉才打了起来，所谓家和万事兴，什么话都不要闷在肚子里，什么误会都要化解开来才好啊。还是老爷做主将二位小姐喊过来，彼此解释，化解嫌隙才好。既然俏丫头心里委屈，寻死觅活，不如去寒柳阁瞧瞧她？“

    顾孟至本来心中暴躁愤怒如有火烤，但阮姨娘玉手纤纤温柔地在肩头抚过，恰似春风吹平原，叫他心中一阵清凉，忍不住忘了找嫡夫人对峙，只是顺着阮姨娘的话头，把头一点，喝道：”把寒小姐带到寒柳阁去，就说老爷在寒柳阁等她！“

    宝闱忍不住偷眼看了阮姨娘一瞬，心想，这阮姨娘可真是无意之中帮了小姐大忙了。

    宝鸢却持着扫帚在一旁愤恨不已，阮姨娘已经跟着老爷迈步往寒柳阁去了，可自己还没来得及禀报嫡夫人在祠堂脱簪请罪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