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丽没有注意到莱恩的神色变化，继续道：

    “超凡者的出现改变了这个世界很多，其中最受冲击的要属各大教会。”

    “无论是什么教会，它们赖以生存的基础都是神的存在。所以有一件事情是所有教会都一直避而不谈的，那就是神迹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如果没有超凡者，这还没什么，因为教会可以用各自经典中的神迹故事说服信徒。”

    “但是，有了超凡者不一样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超凡力量的展现就是发生在现实中的神迹。”

    “甚至，还有超凡者自称为神，招揽信徒，有不少其他教会的信徒转投这些新的‘神’。”

    “一边是传说中的神迹，一边是发生在现实中的神迹，如果你是普通人，你会更相信那个？”

    “而在那之后，教会存在的基础和法理受到了动摇。很多民众认为过往各大教会都通过欺骗来换取的统治权。大批原先受教会控制的国家纷纷发生政变，原先把持国家关键位置的教会长老被拉下高位，贵族们开始上台，他们创建了议会制，要取代教会，与国王共享权力。”

    “可是史书从未提过超凡者，史学家们对神权动摇的解释是大瘟疫的出现让人们对诸神的信仰产生了动摇。”

    莱恩忽然插口道。

    他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为了尽快融入到这方天地，在了解世界过往历史方面下过不少功夫，甚至曾经为此专门在图书馆泡了一个月。

    在过去，很多王国政权的正统性是来自于教会的承认。

    在各教神话里，诸神合力创造世界，教会代表诸神统领民众信仰，各国始祖受诸神恩赐，划分世界，分统各国。

    诸王统治世俗，教会司领信仰。

    皇帝掌管人民的肉体，教皇控制人民的精神和思想

    看起来，似乎是各司其职。

    但在实际上执行上，诸国之主是否受诸神认可却是由教会来认定。

    千百年来，无人真正见过诸神，那么诸神的旨意便只能由教会来传达和解释

    也就是说，教会便是神权的解释者和执行者。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一个人事实上统治了一个国家，但只要他一天没有受到教会承认，他的王位都是得位不正，人人都可以攻击他，取而代之。

    也正因如此，虽然诸国名义上的主人是诸国之王，但在具体实施政令上，却是受教会诸多制约，因为一个国主是否正统都是由教会来确认的。

    换言之，就是教权来源神权，王权来源教权。

    这便是所谓君权神授。

    而当神权发生动摇了，王权自然也会岌岌可危。

    在史书的记载里，并未出现斯嘉丽所说的超凡者，史学家更倾向于神权的动摇起于一场大瘟疫。

    斯嘉丽像是早就预料到莱恩会问这个问题，笑道：

    “那先说说你知道的情况。”

    莱恩努力回想了下自己脑海里记得的知识，轻了轻嗓子，缓缓道：

    “历史上记载大瘟疫起于三百年前。大瘟疫最初源头已经不可考，唯一知道的就是第一例病症出现没多久，瘟疫便席卷了整个大陆。”

    “大瘟疫发病极猛，几乎所有出现症状的人三日内必死，侥幸活着的人聚集到安全的房子里，把自己关起来，小心翼翼地苟活。”

    “最初人们还曾将挽救自己的希望寄托于神明。各大教会更借此宣布大瘟疫的出现是因为人们不敬神，是神为了惩罚人们才降下的灾难，只要人们重新恢复对众神的信仰，深刻忏悔自己所作所为，重新赢回诸神的原谅，大瘟疫自然就会消除。”

    “最初，人们确实相信了教廷的话。”

    “于是，虔诚的教徒鞭打自己，试图以此祈求诸神的原谅。更多的人则是响应各教教宗号召，将家产自愿捐赠给教廷，以表示自己忏悔的诚意。”

    “但，无论他们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大瘟疫像幽灵一样徘徊在大地上，不分阶层，无论贵贱，所有人都有可能死亡。”

    “可，即便此时，人们更多也只是怀疑教会为了私利，曲解了神的旨意，还未怀疑神本身。”

    “击溃民众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是神职人员的大量死亡。”

    “为了控制疫情，受教廷派遣，大量教会神职人员冲锋在抗疫的第一线，无数的教士一遍又一遍的为患者祷告和洗礼，期望诸神来治愈他们。”

    “然而结果是，教堂的神职人员几乎快死绝了，死亡率远远高于普通民众。”

    “最后，残存的神职人员恐惧了，拒绝再为民众祷告，把病患拒之门外，甚至携款潜逃。”

    “甚至有传闻，在诸教之中，就连枢密大主教这样的大人物，都有几个是死于大瘟疫之中。”

    “最初，教廷还试图掩盖这些消息。”

    “但随着因大瘟疫而死的教职人员越来越多，这些事情再也隐瞒不住。”

    “怀疑的种子就此发芽，慢慢成长为一棵大树。谁也没想到，最先开始怀疑众神存在的竟然就是一些神职人员。”

    “抗疫过程中的死伤惨重让他们的大脑中不禁响起一个疑问，如果连神职人员都无法在瘟疫中得到众神的庇护，那么神是否真的存在？”

    “一些忍受教会上层盘剥已久的底层教士率先发难。他们当众烧毁经书，宣称神不存在，这些都是教会的谎言。”

    “这些教士的示范作用是巨大的，在他们的影响下，越来越多民众加入了他们，他们开始点燃教堂，驱逐神职人员，掠夺教会的财产。”

    “可，即使如此，采取过激行为的教士和民众终究只是一部分，大部分人还只是心里隐隐产生怀疑的种子，还没到公然宣称神不存在的地步。这些率先发难的低级教士和民众还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一切的转折点是各国贵族对教会的反戈一击。”

    “在过去，贵族受教会盘剥压迫已久，他们在各自政务以及日常行为受教会制约，财产也常被教会以各种理由巧取豪夺。但他们敢怒不敢言。因为教会的权威实在是太大了。谁敢反抗教会，就会被其他人群起攻之。”

    “而大瘟疫的出现动摇了教会的权威，这给了他们机会。”

    “与各国国主不同，君王的权力来自诸神的承认，而他们贵族的权力却跟诸神没什么关系，这是他们用真刀真枪的功劳换来的。所以一旦教会不再有过去那么强的权威，他们反抗教会并没有多大的心理负担。”

    “而他们攻击教会的理由，与前面那些人不同，并不是否认神的存在，反而是和教会最初借大瘟疫的名义继续盘剥民众时用的理由异曲同工。”

    “他们宣称大瘟疫的出现是因为教会中的一些人背叛了诸神，曲解了众神的意思，拿走不属于他们的利益，引发众神震怒，才有的瘟疫。”

    “教会真心忏悔，不再插手世俗，瘟疫就能解除。”

    “他们的诉求是教会中人不得再在各国任职，不得拥有过多的财产。他们的理由是教职人员一旦拥有太多财产，内心会受俗世影响，不能再虔诚的侍奉神。”

    “他们盯上了被教会霸占的权力以及教会手下的巨额财产。”

    “对此，教会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一些与教会有过多勾结的国主，也将他们视为眼中钉。”

    “要知道一些国主本身其实也不过是臣子，他们是在教会某些高层的支持下，发动叛乱，才窃据的王位。”

    “如果教会的合法性遭到了质疑，那他们的王位自然也不稳了。”

    “战争一触即发。”

    “出乎教会预料，这场战争对于贵族一方来说，几乎是一边倒的胜利。”

    “教会以及国主匆忙纠集的部队还未战争，便纷纷倒戈。”

    “在这种情况下，教会和国主被迫答应他们的要求，在这些国家里，议会也因此出现，贵族们真正有了坐在桌子上决定一部分国事的权力。”

    “对于贵族来说，这场还未发生便已结束的战斗意义深远，这次战斗让他们重新获得了自由和财产，他们不必再无条件服从教会和国主。”

    “而因为这次战争没有流血，所以被史家们称为光荣革命。”

    啪啪啪啪啪。

    “很精彩的解说。没想到莱恩警官对历史也研究的这么深。”

    斯嘉丽一边鼓掌一边脸上满是赞赏，

    “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既然贵族们敢公然反抗教会，那他们为什么不顺势直接推翻他们的君王，改为贵族共治呢？”

    莱恩被斯嘉丽这么一问，怔住了。

    让他愣住的，其实并不是这个问题本身，而是斯嘉丽会问出这个问题。

    斯嘉丽所说的这种可能，说白了，就是在他前世里司空见惯的共和国政体前身。

    对于他这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会有贵族共治这个想法并不奇怪，因为这本就是他见过的东西。

    但是，如果这种想法产生在这个时代的人脑海里，就很惊世骇俗了，就好比另一个世界里某一位姓王的古人突然提出土地国有化、计划经济一样奇怪。

    据莱恩所知，在这个世界里，从未出现过另一个世界里希腊那般议会共和制的国家。

    在这里，君王统治人民，就是天经地义。

    在莱恩看来，这里能够出现类似如前世那般，类似削弱版君主立宪制那样的贵族参与议政，都已经是跨时代的变革了。

    结果这位女法医直接更进一步，扬言为什么不直接就废除君王。

    见莱恩被自己问倒了，斯嘉丽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纠缠上去，而是直接说出下一件历史的隐秘：

    “你说的这些也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历史上曾经发生过这么一场大瘟疫，但史学家们隐瞒了另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发生过一次大瘟疫。”

    “而另一场更大的瘟疫……”

    “来自超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