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拔剑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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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 不争者且予且夺

    “你就是个大白痴。”这是王爵很早之前就对陈三千的评价。

    那时陈三千还小,王爵也还不大,作为半村的扛把子,王爵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智慧,虽然说村子接纳了陈良一家允许他们在半村外的那个地方生活,可是实际上他们也还是对这一家有些排斥的,具体就表现在那群孩子身上,他们总是喜欢聚集在一起欺负陈三千,即便三千有一个强势的娘亲,可是对于孩子来说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王爵是村子里抢陈三千次数最多也最理直气壮的,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王爵能够那么理直气壮的抢陈三千的东西,并且乐此不疲,更奇怪的是陈三千对王爵的抢夺显得毫无反抗意愿。

    也许王爵自己也不记得第一次抢陈三千东西的时候本意是什么,他只记得那个时候有一群人围着陈三千,起初是有一个人笑着问陈三千要他手里的一块红薯,说咬一口,陈三千就傻傻的递了过去,便是那个人也是愣了一下,因为他没有想过竟然这么好骗,那一年谁家的粮食都不富裕,一块红薯也算是难得的小吃了。

    再后来那个傻子就像是一个善财童子,拿着阿娘给他做的吃食任由那群人拿走而且还笑嘻嘻的,一点都不生气,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陈三千被人欺负而没有被欺负的自觉时王爵很生气,他生气的原因也是很刁钻,因为他觉得陈三千没有哭,所有人都没有见过陈三千哭,这让还很小的王爵觉得有些酷,可是在这个村子里那么酷的只能有一个,而那个必须是自己。

    那个时候不论是陈三千还是王爵的年纪都很小,本应该是鼻涕和眼泪最不值钱的年纪,可是两个人都不哭,一个因为傻一个因为倔。

    不知道为什么,王爵的母亲总是希望有一个女儿,在那个时候,那样一个荒僻的山村,那样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竟然没有被传宗接代继承香火的思想所影响,一门心思的想要个女儿,甚至于连王爵的父亲也是这么想的,不得不说就当时来说这种非主流的思想很奇葩,甚至有些离经叛道,可是王爵的父母就是想要一个女儿,甚至成了一种执念,所以王爵的出生就带着一种悲剧。

    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家庭,一旦父母对于子女的性别有了期待那么一定会是悲剧。

    王爵成功的获得了父母的冷落,

    一门心思想要女儿的父母对于这个儿子并不怎么待见,所以王爵的生活就显得有些尴尬,当一个孩子与父母的关系并不怎么好的时候,便会有两种极端,一种是极度自卑一种便是极度倔强。

    王爵经常会嘲讽或者挑衅的对父亲说:“你是生不出来女儿的,这辈子你就只有我一个儿子,等你们老了,也只能由我来给你们送终。”

    这话肯定是生气的时候说的,因为怎么听都像是在诅咒。

    王爵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那个没有什么主见的老爹便是举着扫帚痛骂兔崽子,那个怎么也怀不上孩子的母亲便是不停的哭。

    起初看到有人抢陈三千的东西王爵还会替那个傻子出头,可是当他发现即便是自己替他出头陈三千依旧会把本该属于自己的任由别人拿走时,王爵觉得很生气。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生气,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可就是很生气啊,想想都生气,所以一开始维护陈三千的他成了抢他抢得最凶的。

    这是一个极有意思的事情,

    更有意思的是无论是陈良亦或者是古老头即便是撞见了有人抢陈三千的东西也不阻拦,至于自己的家里人更是不可能有便宜不占了。

    又一次王爵抢了陈三千不知从哪捡来的一颗珠子,那珠子一看就不是凡物,可是陈三千也不恼只是傻笑,到最后还傻傻的告诉他这珠子是在哪里捡的。

    或许陈三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大一份机缘,对此王爵不知是该庆幸陈三千的傻还是自己福运深。

    “白痴。”

    王爵又是低声骂了一句,拍了拍屁股提着那条最大的鱼转身而去。

    也许王爵对于陈三千是嫉妒的,可与此同时也是愧疚的,他总觉得自己抢了陈三千的机缘,当王爵的这份愧疚感越生越重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仇恨起陈三千。

    也就是那天他在古老头的门外呆了很久,古夫子是他见过最有学问的人,所以他想去问一下夫子,或者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找一个人来倾诉一下,良心不安的人一开始总是奢望于神灵请求原谅却唯独不敢对那个被他欺负的人道歉,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逻辑,可是它总是在发生。

    可是那天打开门的是阿瞒。

    阿瞒对王爵好像很感兴趣,而王爵面对眼前那个对谁都面带微笑的人却是说不出为何的有些恐惧。

    阿瞒笑着看着他,“你在怕?”

    王爵抿着嘴,“我来找夫子。”

    “先生不在,你可以进来等他。”阿瞒侧了侧身,为王爵让路。

    王爵探了探头,却是没有走进去,他犹豫了很久然后说道:“阿瞒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嗯,你说。”阿瞒的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

    “你说,人心一事,何为善,何为恶?”王爵犹豫了一下,语句斟酌之后说道。

    “心之所念,为欲,人心为欲,欲可为魔亦可为仙,所以善恶对错,不过一念之间。”阿瞒随口答道,只是他看向王爵的眼睛却变得很明亮,“善恶在自己,不在别人。”

    王爵似有所悟,只不过眉头依旧紧锁,他失魂落魄似的转身离开,却没忘记向阿瞒作了个揖。

    等到王爵走后,阿瞒侧了侧身,古老头从门内走出。

    “先生。”阿瞒道了句:“先生为何不愿见他。”

    那个时候的古老头还没有现在那么苍老,他捋了捋胡须,“阿瞒,你说你的答案能说通他吗?”

    阿瞒沉默,

    古老头看着阿瞒继续说道:“你说的那些你自己也是相信的吗?”

    阿瞒明白了,先生是要借着王爵的问题来问自己,好一个何为善何为恶,自己这一生所行之事,心中所念者,是善?是恶?

    古老头没有继续发问,在那之后也没有再问过阿瞒这个问题,一直到后来古老头也不曾知道那天阿瞒的答案是什么,也不知道王爵到底选了哪一条路。

    同一个问题,不同的人来答,答案自然不可能全盘相同。

    而事实上这个村子里所有人都曾占过三千的便宜,只是他们对于三千人们却不曾有过任何感激,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本该如此,便宜占得也是相当理直气壮。

    只因一个不争,一个便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