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啊。

    好冷啊。

    悟空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直在下沉，如同河里的石。河面上漂浮着一艘小船，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他想要去呐喊，却发现自己疲惫的发不出声；他想要去握住，却发现自己的手再也抬不起来。天大的本领、引以为傲的神通在此刻统统用不出来，所能做的只能是面对无尽的暗以及拥抱永恒的静。一个巨大的木盒子将他锁住，带着他沉向无底的深渊。

    “其实我想过很多开场白，什么好久不见，欢迎回家，谢谢光临，你好，但是后来想了想，好像都不太合适。哈哈，不好意思，有点啰嗦了，我只是没有想到我这个都快被本体遗忘了的九幽分身，居然可以成为第二个见到小师弟的，我很是荣幸。”

    “不过这个地方太阴暗了，不适合你。现在想起来了，尽管去追随你觉得正确的事情。要是感觉受了束缚，便掀了这棋盘。你大师兄那里，我顶着。你只需要在那灼灼烈阳下，大胆的去搅动风云。”

    “干得不错，小师弟。”

    “加油。”

    一股沛然巨力从身下袭来，悟空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撕开了自己身上的舒服，一口气让自己冲破水面——

    那水面摆渡之人，那面如枯槁的老僧骇然的望着自己，抬起肉掌想要重新将他镇压下去，被他身上的斥力挤向一边，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他就这般离去。

    这一日，无数生灵看见一道长虹自灵山而起，坠于东胜神州——一息跨万川，山海如平地。

    那万众瞩目下却还有一声无人闻得的轻叹。

    “嗯......托大了。”

    “真累啊。”

    ............

    花果山水帘中，那猴王睡眼惺忪。

    “师兄......”

    ............

    杨戬立于云端，手持三尖两刃枪，脚边站着一条细犬，面容冷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下令按了营宅，想了想，唤来了巨灵神。不一会儿，巨灵神走到他面前，大着嗓门道：“真君可是要俺去当先锋？交给俺便是！若带不会那猴头，俺巨灵提头来见！”

    杨戬冷着脸，只是瞅了他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一脸嫌弃的撇了他一眼。巨灵神的眼里却是那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郎显圣真君握着武器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吓得他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说话，生怕他一刀把自己砍了。

    “罢了。”杨戬握着三尖两刃枪的手青筋毕露，面部表情，一字一顿的说道：“那妖猴身在山中，不知轻重。欲要直接去捉他，想一时不能收伏，反又劳师。我看他立了个‘齐天大圣’的旗，想必是还有些上天的想法。不若尝试招安，就教他做个齐天大圣，也图个清静。”

    接着语速极快的补充道：“只给个空衔，有官无禄。”

    说完，看见巨灵神呆傻的模样，有些不满，这人道行低、实力弱也就算了，怎么还这样呆傻，连话都听不明白。但是接下来的事又却是非他不可，只得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说完，一脸冰冷的盯着巨灵神，道：“可曾听懂？”

    巨灵神这才如梦初醒的打了个机灵，赶紧道：“懂了懂了，俺一定将此事办的妥妥贴贴，若有！”

    说完，连滚带爬溜远了，生怕这个有个性的玉帝外甥下一刻便砍了自己。

    就那么一句话，竟然说了足足说了一刻钟！还有最后那句话，刺溜一下就说完了，谁能听清啊！巨灵神有些欲哭无泪，却也不敢多问半句，那面瘫脸下谁知道藏着什么样可怕的想法啊！就少那么一句话，应该......也不碍事吧？

    话说......这种面对玉皇大天尊都敢说出“听调不听宣”这种狂言的大神，怎么面对这妖猴却这样宽容？叛逆少年的惺惺相惜吗？

    想了一路，却很快到了花果山头，见了群真耍弄兵器的妖魔鬼怪，于是闷着嗓子喊道：“那业畜！快早去报与弼马温知道，吾乃上天大将，奉玉帝旨意，到此收伏；教他早早出来受降，免致汝等皆伤残也！”

    只是不待那群妖魔进去禀报，一道身披黄金甲、脚踩雪白云的身影从山中飞来。巨灵神定睛一看，就是那妖猴。只见他掏着耳朵，漫不经心道：“天庭是无人了吗，派了你这毛神过来？有甚鸟事，放了赶紧滚，俺老孙正与兄弟们饮酒作乐，没空搭理你。”

    巨灵神听了火大，怒道：“我把你那欺心的猢狲！你是认不得我！我乃高上神灵托塔李天王部下先锋，巨灵天将！今日本是受了二郎显圣真君托付，前来招降与你，你怎得如此不识好歹！你快卸了装束，归顺天恩，免得这满山诸畜遭诛；若道半个‘不’字，教你顷刻化为齑粉！”

    听了这话，大圣却终于停下了动作，从耳中摸出了细针，只是吹了口气转了两圈，便已是正常大小。他咧嘴一笑：“俺便说出了‘不’字，又待如何？”

    “大胆！”巨灵神大怒。只是刚喊出两个字，一根棍棒就由远及近。巨灵神心中不屑，区区不足八尺的棍棒，俺堂堂巨灵天将......

    “啊——我一定会回来的——”

    大圣抬手在头上搭了个凉棚，吹了个口哨：“这球手感挺不错哈。”

    转身欲回洞，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喝：“妖猴！当真如此不识抬举！”

    一转头，云端立得却是好一位冷面小将！面容冷峻，剑眉星目；两耳垂肩，目光炯炯。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手持三尖两刃枪，腰挎满弯月弓。

    这卖相，也不输我师兄了。大圣想着，却也应道：“你这小将，说话也是奇怪，俺怎得不识抬举了？”

    杨戬淡然道：“莫要装糊涂，我教那巨灵天将招你回天上做个齐天大圣，你不愿也就罢了，还将他打飞出去，真当我天庭好欺负不成？”

    大圣沉默了一会，道：“那毛将来了之后，只说要让俺卸了装束归顺天恩，不然要俺满山小弟儿孙株连；若俺拒绝半分，便要俺顷刻化为齑粉。”

    杨戬沉默，握着三尖两刃枪的手又紧了几分。

    “那如今误会解了，你可愿随我上天去做个齐天大圣？我亲自给你背书，给你个管桃园的闲职，封号为齐天大圣，也不算堕了你的大名。”

    大圣沉吟了一会，道：“你结巴吗？怎得说话那么慢？”

    杨戬沉默，三尖两刃枪某个地方细了几分。

    大圣打了个哈哈，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当了这齐天大圣，那玉皇老儿不介意？”

    杨戬道：“万岁向来求贤若渴，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旁支末节的名号。”

    “俺天生喜欢吃桃，管了那桃园，不怕俺偷吃了个干净？”

    “不过是有些许延年益寿功能的小桃，诸神早已寿与天齐，大圣若是喜欢，吃了解馋便是。”

    “俺挂念俺的猴子猴孙，可能会多有下凡可行？”

    “大圣重情重义，万岁向来欣赏这种人，自是可以。”

    “俺打杀过几个天兵天将，还打伤了个元帅，天庭也不介意？”

    一道寒光闪过，杨戬与花果山之间的地上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杨戬持着枪，看也不看地上的沟壑，只是面色平静的从牙缝里面挤出三个字：“不介意。”

    大圣嘿嘿一笑，乐了：“那感情好，真有诚意，打了人还能封俺个齐天大圣。俺现在就招呼那那群兄弟，这一个个法力也不在我之下，我想想啊，我大哥牛魔王就做平天大圣、二哥蛟魔王可以做一个覆海大圣、三哥鹏魔王可以做一个混天大圣......”

    “大圣莫要说笑。”杨戬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冷然道。

    “是你先说笑的。”大圣道：“俺没文化，却也知道杀人偿命。你和俺说封俺做这个齐天大圣，管个桃园、随意吃桃。这天下，哪有白吃的馅饼。”

    杨戬冷声道：“那你是铁了心与天庭作对？！”

    “哪有、哪有，俺做错的事，俺自会去弥补，受罚受罪俺也都认了，但是哪有俺犯了错就强逼着俺去受你们所制、为你们所用的道理？”大圣道：“俺无意与你们为敌，你们何故反复上门相逼？”

    “相逼？封你做这个齐天大圣，天庭诚意还不够足吗？”

    “嘿嘿。”大圣抓了抓头，嬉皮笑脸：“俺要做这个齐天大圣，何须你们来封。”

    杨戬手中三尖两刃枪一提一扫，竟是一瞬便窜到大圣面前，狠狠的砸了下去；大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用棍仓皇一挡，整个身子一下子抛飞了出去，在花果山上划出一道鸿沟，好不容易才从土里拔出身子，站了起来，杨戬却已经远去，只留下一句：“这一下，是替我部下还的。待战场相见，我必与你好好分个高低。”

    “无论是道法，还是事理。”

    ............

    花果山不远，伫立云上的诸神饱含同情的看着云端的一团球。

    那是瑟瑟发抖的巨灵神。

    杨戬一步步走到他的身前，冷冷道：“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