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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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劫后

    袅袅劫云,渡劫金针。

    这是“劫针阵法”,周守冲曾在藏经阁内一本书上看到过,上面还有巫玄的注解,却只画了阵法图,没有写明运行方法。

    周守冲悠悠睁眼,险些以为自己身处仙境。

    他双臂大张,悬于空中,密密麻麻的金针点在他周身各处穴窍上,金针另一端连着细不可见的丝线,丝线从四周烟气中探出,连着金针,又缠在他四肢、腹部、背心,是这些丝线让他悬在了空中。

    内息一丁点的波动都通过丝线传入烟云深处,一缕缕真气又通过丝线打入他周身穴窍。

    这些真气就像一滴滴水珠,渐渐聚成溪水、江流,一路直奔督脉,把整条督脉封死,内力只能进,不能出。

    周守冲花了点时间适应悬在半空的感觉,说道:“多谢巫先生救治!”

    声音仿佛被烟云吞噬,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回应:“不必。”

    金针连着丝线忽然间全部撤去,周守冲稳稳落在地上,接着听见窗子推开的声音。

    烟云渐渐散去,巫玄从窗边走了过来,打量了周守冲一眼,颔首道:“只能延你三年寿命,三年内务必打通督脉。”

    巫玄没说打不通会怎样,周守冲心知肚明,走火入魔的滋味他有数。

    周守冲心中忽然一动,问道:“巫先生,我刚才头痛昏倒,同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记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刚才房中,他想起遇见银发女孩的记忆,头疼尽去,结果七窍立即流血,浑身失去力量,若不是花小玉在场,及时把他送到了巫玄这里,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死。

    巫玄沉吟道:“那是北原帝典中独有的摄魂术,风雨楼出世,这个消息才广为人知,中者被强行抹去一段记忆,从没有人能重新回忆起来,你却回忆起来了。摄魂术被破,留下的精神力量在你脑袋里面自毁,所以你才会差点死掉。”

    周守冲听得毛骨悚然,原来一直困扰他的失忆是这么一回事。

    巫玄盯着他转了一圈,淡淡道:“以北原人的杀性,若要保守秘密,为何不直接杀了你?”

    周守冲茫然,心想:“那段记忆里面我就看到了银发女孩,有什么秘密?”他思量不出,只得茫然摇头。

    “无关紧要,什么又比那阵法重要。”巫玄低声说了句,朝楼上走去,摆手道:“你走吧。”

    阵法......周守冲暗念了一句,最近两年,巫玄和大当家宋木一直闭关不出,巫玄是因为研究一个阵法,宋木据说是在闭关突破武功。

    这阵法,就是四象八卦逆乱大阵。

    阵法是那个给周守冲百花剑法的人给的,那天他正好在藏经阁看书,白衣男子忽然出现,然后和巫玄聊了一下午,走的时候也没理周守冲。

    白衣男子走后,巫玄便拿出阵图研究,那是周守冲第一次见到巫玄欣喜若狂成那个样子,一边研究一边喃喃自语,巫玄当时口中念叨的,就是四象八卦逆乱大阵。

    周守冲在一边听巫玄念了一会儿,就被巫玄赶走了,那之后他就被禁止上藏经阁二楼,一直到今天才重新上来,巫玄自己则是几乎再没下过楼。

    何止是他,整个烈火寨的人都被禁止上楼,巫玄更是对烈火寨的事情不闻不问,全心扑在阵法上面。

    有次池兰妮想要上楼,最后还是被阵法挡住了,气得池兰妮劈翻了一楼好些书柜。

    “王先生看着普普通通,还怕刘姑姑,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周守冲心里这样想着,摇头下了楼,其实如今这个烈火寨和当初他刚进来时的那个相比,也是变了好多,这或许就是视角的不同吧。

    周守冲没有多想,快速下了西峰,他清晨昏迷,被巫玄救治,这会儿已经快正午了,他还要去送香叶。

    马车早已停在不屈峡下,周守冲掀帘进去,大雪早停,寒冷更甚,车厢内还放着一座火炉。

    香叶气息平稳,周守冲舒了口气,沉默一会儿,喊道:“走吧。”

    “驾!”

    车夫清喝一声,车轮碾飞烂泥,很快走远了。

    ......

    地面震动,杀意冲霄,一列列齐整的士兵迈着步子从镇河城南门经过,城头、城门挤满了围观的居民,一些胆大的甚至提着篮子上去塞进士兵手里。

    马车停在路边,周守冲掀开帘子看了眼,低声道:“朱雀堂的新兵?”

    车夫笑道:“是啊,那伙北原兵是从南边逃来的,哪里轮得到咱们烈火寨的精锐动手。”

    周守冲点头,回到车内等了片刻。

    烟尘很快散尽,如火迅烈,这是烈火寨练兵的一大准则,周守冲略有耳闻。

    烈火寨有精兵十万,周守冲却至今还不了解军队内的事情,他是精英弟子,烈火寨训练士兵只从普通弟子和杂役中挑选,精英弟子则等年龄到了,直接去当高级军官,例如薛宝剑就是如此。

    看热闹的人也很快散去,马车一路驰进城内,速度才降了下来。

    周守冲坐在车厢内发愣,他以为还要等一会儿,却听车夫喊道:“周公子,到了!”

    他抿嘴,没有出声,也没有去抬香叶,先行下了马车,下意识朝茶馆看去,却僵在了原地。

    茶馆大门微开,却还是没经营,老掌柜几天时间像是又老了许多,坐在门口的靠椅上,身子像是瘫在上面,眼睛时开时合,每次微微睁开,都要朝街道上看一眼。

    天气仍是很冷,老掌柜穿了厚厚的衣服,嘴唇还是哆嗦,脸上似乎还有凝霜。

    周守冲几次想抬脚,最终赶在老掌柜睁眼前转身朝后走了几步,避开了他的目光。

    一旁新开了家药店,烈火寨的医师笑眯眯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拱手道:“周公子。”

    周守冲轻声道:“老掌柜......”

    “半夜就起来坐着了,怎么劝也不听。”医师叹道,医师鬓发半白,已上了年纪,一眼瞧出周守冲神色间的犹豫,叹了口气,说道:“周公子,老夫去说吧,你先藏着。”

    “好。”周守冲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旋即为自己的懦弱和没担当感到羞愧,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

    医师已经转身回了药铺,很快带出两个下人,下人把香叶抬了出来,医师先一步去找老掌柜说话,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竟然齐齐笑了起来,随后医师拉着老掌柜的手进了茶馆。

    周守冲呆呆地站着,看见两个下人抬了香叶一溜烟跑进后院,老掌柜则跟医师坐在桌上说着什么,根本没有察觉下人。

    烈火寨挑的这个医师竟然跟老掌柜关系很好,周守冲默默想着,心里安定了不少。

    他又等了片刻,医师竟然拉着老掌柜喝起了酒,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都是潸然泪下。

    周守冲绕过前面茶楼,从后墙翻了进去,直接去了香叶的房间。

    两个下人守在门口,见到是周守冲,主动让开了。

    香叶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周守冲颤抖着手摸过他的眼眶,眼睛微红,颤声道:“对不起......”

    这日下午仿佛就是生命尽头。

    周守冲跪在香叶床前,跪了许久,听见茶楼那便传来老掌柜不可置信的嘶喊,听见酒坛摔碎,甚至能听见老人仿佛透支了生命的粗重喘气声。

    他跪在地上,畏缩彻底消失了,只想由自己来告诉老掌柜一切,然后就算老掌柜要杀了他,他也绝不会动半下。

    纷乱的脚步声,医师的劝阻......

    周守冲抬头,看见了老泪横流的老掌柜,他双眼湿润,浑浑噩噩中听着老掌柜指着他说着些什么,他一向自负记忆力惊人,事后回想,这些话却一句都没记住。

    只有老掌柜那张老树皮般的面孔和绝望的目光,牢牢印入了他的脑海,永远不会忘记。

    他张口,梦游般说道:“我会给他报仇,我会找到谁害了他,我一定......”

    于是他终于听清了从老掌柜口中说出的话,这也是这天他唯一听清的一句话:“滚!是你害了他!”

    周守冲记不清他是怎么出的茶馆,他醉了,生平第一次真正喝酒。

    这一年,他九岁,却好像过完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