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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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无声处听惊雷,苦心人总被负(二)

    老掌柜具体姓甚名谁,周守冲却从来都不知道。

    名字总被掩埋在悠长的岁月中,很多老人到最后常常提起的总是往事的回忆,于是他们在不同人口中便有了不同的称呼,时日一久,或许连他们也不记得自己原来是谁了。

    老掌柜、老头、爷爷、管茶的、老丈......

    这些称呼每日都要在茶馆内回荡,此时似乎仍在周守冲耳边响着。

    可是偶然投入的几缕天光明明是灰蒙蒙的。

    “爷爷好。”周守冲等到老掌柜坐在床边,才生硬地喊了一声,他自小唯一的亲人就是母亲,实在不熟悉这些称呼。

    “啊,恢复怎么样啊?”

    张掌柜的声音沙哑、低沉,透着一股浓浓的陈旧的味道。

    “还好,毒被压下了,暂时没事。”

    老掌柜哦了一声,慈祥地瞧着他,却说道:“都压下了啊,好好。”

    这是听错了,周守冲解释了几句,等老掌柜听明白了,他也是累得有些气喘,五脏六腑隐隐又开始发疼。

    周守冲索性靠在床边不说话了,等着老掌柜来说,老掌柜大概还是觉得周守冲和香叶交往有些不好,便来透透口风,只是总不好说得太明白。

    “......香儿命苦,当年也像你一样要学武,后来受了伤,就学不成了,其实这样不也挺好,学了武反而活不长久......”

    周守冲念头一动,正要开口询问,体内却传来一阵阵虚弱,他半倚在床头,这才过了片刻功夫,竟连腰背都酸痛难耐了。

    “是,我很快就回烈火寨,以后要忙的事多,很长时间都不回来了。”

    周守冲咬牙勉强说出这句话,旋即手抓着床单滑下了身子,上半身落到床上时心肺都如要跳出胸膛一般。

    这下他连呼吸都困难了,更是说不出话来了。

    老掌柜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叹道:“好好养伤!”

    老人一步一挪缓缓出了房间,驼背的身影渐渐走远了。

    周守冲手抓着床单,半是委屈半是疼痛,眼中微微湿润,他也说不上来如何委屈,这事怎么说也是他对不起香叶,怎么轮得到他委屈?

    甜糕叫他不哭,他又怎能如此轻易落泪,周守冲强撑着抬起半是疼痛半是酥麻的手,抹掉了还没来得及的泪水。

    等小玉师姐来接他,他就回烈火寨去,外面兵荒马乱,不如待在寨中安心学武,等战乱结束......

    许是刚刚突然闯入的情绪模糊了感觉,又因疼痛只能尽量一动不动,周守冲很快便沉沉睡去。

    朱雀堂的军队在城东五里外的一座青山下扎营,香叶便是徒步走去,一来一返最迟也该在正午前回来。

    可是直到这日过了正午,坐在门口板凳的老掌柜还是没在来往的行人中看见香叶的身影,甚至也没听说城外的军营有何动静。

    老掌柜隐隐有些不安,除了等待却也做不了别的什么。

    冬日的茶馆生意从来都不好,老掌柜倒是闲得能在门口坐一会儿,只是他时不时总是习惯性地朝茶馆内望一眼。

    这只是他早年养成的习惯,来茶馆的都是老顾客了,一般也不会随便就去麻烦他。

    只是这次回头一看,却瞧见一个瘦削的小身影从后院扶着走了出来。

    “孩子,孩子,香儿他怎么还没回来?”

    老掌柜颤颤巍巍迎了上去,来人自是周守冲,周守冲刚刚才醒转,体内毒素不减,但似乎正在缓缓沉淀,所以暂时没有发作。

    他醒后没看见香叶,便察觉不对,这才强撑着身子走了出来。

    “这......应该是师姐留他在军营休息,爷爷你不用担心,我也去军营看看。”

    “哦,”老掌柜的心微微安定了一些,这才伸手去扶周守冲:“你的伤好了吗?你快进去养伤。”

    周守冲笑着反扶住了老人:“我没事,倒是爷爷你注意点身体!”

    他手上温暖有力,这回老掌柜不再阻拦,任他去了。

    所谓留在军营休息,那是周守冲安抚老掌柜的谎话,烈火寨的军营向来不许外人久留,周守冲对此心知肚明,心里也因此更焦急了几分。

    他走出茶馆,径直朝城北去,只是刚刚走出几步,双手却忽然抽搐,胳膊上肌肉亦是无知觉地跳动,一股股刺痛自双手透入心神,好在他手上绑着纱布,又用衣袖挡着,路上行人倒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周守冲停在原地,死死咬着牙,几息间浑身便汗湿了。

    留在军营是谎话,身体没事也是谎话,周守冲此时状态稍好,纯粹是因为此时毒素在体内沉淀、透入骨骼筋脉更深处,这才没有发作,只是他双手指节的扭断、左臂经脉的受损、右臂的抓痕以及身上其他暗伤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扛住的。

    刚才他强装着扶了把老掌柜,手上用力过度,指节便又要断裂一般。

    他自小就擅长撒谎,长大了亦是如此。

    城北有一家驿站,平平常常,生意也极冷淡,镇河城里没有多少人注意这个地方,当然也极少有人知道驿站属于烈火寨,确切说来属于巫玄情报网的一部分。

    镇河城内应该不止这一个地方,但巫玄只跟他说了这一处,用以和烈火寨紧急联系。

    周守冲醉酒般跌跌撞撞走到驿站的时候已是连眼睛都挣不开了,体力匮乏,这是重伤最常见的一个症状。

    驿站内迎面走出一个年轻的伙计来,那人还来不及说话,周守冲便扶在门边呕出一口血来,乌黑的血。

    毒素又发作了。

    “小兄弟,你是......周师兄?”那伙子其实比周守冲大了一两岁,周守冲看了他一眼,便认出他是四代普通弟子中的一人。

    几年前刚入烈火寨,两人有过几面之间。

    烈火寨并非人人都能像周守冲这样可以一直留在寨里学武,这只是精英弟子的待遇,普通弟子每年有几个月都要完成寨内发布的任务,然后才有机会申请回寨练武。

    周守冲无力说话,小伙子看他这样子知道事情超过了自身的掌握,连忙便朝驿站内跑去了,不小片刻,一个高大的汉子便从里面冲了出来。

    “周守冲?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出来的人竟是杨勇,杨勇抓着周守冲连问了几声,后者眼睛时睁时闭,含糊道:“军营......凌,凌......”

    周守冲没能把话说完,再次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