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没亮，周守冲的房门便被人敲响。

    周守冲微愣，从冥想状态退了出来，寻常最早的时候也要等他练过两遍择天教口诀才会有人找他，今天不知怎么......

    他匆匆穿了衣服，跑去推开房门，小院中其他四人竟然都到齐了，领头的则是三位烈火寨师兄姐，其中一人正是花小玉。

    “今天是你们入寨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历练。”花小玉微笑道。

    周守冲恍然，昨晚一时纠结于徐铁剑突然离去，晚上又熬夜修炼了一番基础内功，竟然把这事忘了。

    他的基础内功似乎修炼到了一个瓶颈，无论怎么运转，都无法再转化真气了。

    路上周守冲把情况给花小玉说了，花小玉笑道:“那是即将入门了，江湖上中低层次的内功大抵可以分为入门、小成、大成和圆满四个层次......”

    接着花小玉把如何突破到入门和继续深入修炼的方法讲了，大概就是持之以恒修炼，等待突破契机。

    没错，武学修炼要想突破，除了少数功法有特定方法，多数都要通过勤修苦练和所谓的契机或者说顿悟。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跟天赋没什么关系，天赋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修炼速度，瓶颈这种东西则是谁都会有。

    花小玉说了几句，许杰便也凑过来听了，五人中只有许杰和周守冲即将突破到入门层次。

    刘闻竹稍差了一线，古忠则刚刚转化几缕真气，这就是天赋的差距了。

    周守冲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昨夜熬夜修炼了好久才到这一步，要说天赋，他恐怕只能跟刘闻竹持平。

    花小玉和白虎堂、青龙堂的两位师兄带着五人到了不屈峡，四峰上又陆续来了许多新弟子和老弟子，总共大约三四十人，第四代弟子中的前十名除了王懒，全都到了。

    花小玉和其他三堂的师兄走到了人群前面，四人低声说了几句便领着众人穿过了不屈峡，一头扎入了烈火寨西南的山林之中。

    出了烈火寨，人群中交头接耳便少了，大家或许不知道此行具体是做什么，但都清楚恐怕要吃些苦头，气氛便有些沉闷。

    领路的四位师兄姐似乎专挑难走的路走，又翻过两座山头后，穆流云忍不住抱怨道:“他们傻吗？这路线，要到这里用得着翻山吗，刚才从底下山道就走过来了！”

    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师兄扯了扯穆流云，低声道:“你是第四代的新弟子吧？这话可不要说出去，烈火寨的历练不少都是去战场上的，绕路是为了让行踪尽量隐蔽！”

    穆流云脸色微变，没想到还有派新弟子上战场的。

    烈火寨和北原兵多有战事，这事大家都清楚，却没想到会借此做出这种严酷的历练。

    战阵杀伐不比江湖对决，许多江湖名宿上了战场，很容易连本事都来不及施展开就被军阵绞杀了。

    正规军队在千年成为大陆五域的禁忌，很大程度上就因为战阵杀伐的威力太大，而且克制了天下绝大多数武者。

    想想你辛苦练武一辈子，到头来却被几个逞血勇之气的士兵结阵绞杀了，那是何等悲催。

    北原与中土之战，中土一直落于下风，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中土一方大多是江湖中人上场作战，而北原却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烈火寨组建私兵亦是犯了禁忌，只是值此特殊时期，中土没有人会跳出来指责罢了，等战事结束，烈火寨若不解散私兵，立即就要被中土武林围剿。

    同周守冲等九个四代弟子来的是二十余个三代弟子，这些人是三代弟子中的精英，花小玉等四人则是烈火寨第二代弟子中的精英。

    至于第一代弟子，大多数都上了战场了，其中的精英则在烈火寨各堂担任各种重要职位，有的甚至当上了堂口执事。

    周守冲脸色忽然微变，他听见了前面隐约传来的喊杀声。

    众人脚步齐齐一缓，花小玉朝后打了个跟紧的手势，和其他三位师兄都弓着身子前进，三代弟子们亦是如此，周守冲等人有样学样，一群人缓缓上了前面的山坡。

    周守冲躲在山坡侧面的一片荆棘丛下，刚刚探出头去，迎面就射来了一支箭。

    那羽箭来势不快，看样子应是从山那头射偏了飞过来的，周守冲正要伸手去捉，一粒小石子啪的一声砸中了箭身。

    羽箭被砸飞了出去，钉入一旁的山体之中，发出这石子的人内劲实在强劲。

    周守冲以为是哪位三代弟子出手，扭头朝石子来处看去时却见穆流云朝他挤眉弄眼地笑着。

    穆流云右手掌间还有丝丝寒气流转，周守冲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心。

    再次扭头朝山坳中看去，周守冲着实被震撼了一下。

    山坳之中，北原士兵全副黑甲武装，烈火寨士兵则穿着赤红色的烈焰战袍。

    黑红两色如水火在山坳中相遇、绞杀，两边都是悍不畏死，烈火寨应是占了先手优势，暂时压着北原军打，却没有压倒性优势，北原军则在战斗中缓缓东撤。

    底下山坳夹在两片连山之间，里面几乎已成了尸山血海，视线扫过，除了残肢断臂，便是骨肉内脏，还有各种零落、破碎的人体器官。

    烈火寨亦是死伤惨重。

    四代弟子中除了周守冲都是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许杰沉声道:“他们练武这么多年，就为了死在这里吗！”

    他这一问因心痛、不忍而发自肺腑，因此张口便说了出来，接着就后悔了。

    士兵在前面牺牲，你却在后面说他们死得不值，这本就容易引起公愤。

    多数四代、三代弟子却都保持了沉默，白虎堂那位师兄扭头瞥了眼许杰，沉声道:“他们与北原有血海深仇，当然舍命血战。”

    众人恍然，北原入侵中土，摧毁了中土多少家庭，让多少人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烈火寨挑选战场主力，自然会从这些受害者中挑选。

    “便是你们，又有多少跟北原无仇？”白虎堂那位师兄再次沉声说道，这次却激得许多弟子眼睛微微发红。

    周守冲低头沉吟，烈火寨这一年来专收无家可归的人入寨，想必就有未来方便培养士兵的打算，当初他被招入烈火寨时亦是四处漂泊，恐怕未尝没被烈火寨考虑进去。

    不过他倒确实跟北原有仇，周守冲盯着下面修罗地狱般的战场，眸子深处潜藏了一年多的凶戾渐渐翻涌了出来。

    “我跟北原没仇！”穆流云嘀咕了一句，一眼也不朝战场上看去。

    不知何时，他悄然挪到了周守冲身边。

    穆流云拍了拍周守冲，低声道:“周兄，你帮我太多，等会儿上了战场，我就跟着你身边，保你安全！”周守冲微愣，微笑点了点头。

    北原兵渐渐撤到山坳东面出口，出口侧面山坡上忽然又涌出两支战力充沛的烈火寨士兵。

    这两支士兵杀声如潮，当真如两股烈焰卷入了疲惫的北原兵中。

    北原兵大约两千人，此时围剿他们的烈火寨士兵已有三千多，新加入的一千士兵埋伏许久，更是精力充沛。

    战场被烈火寨士兵分割成了好几处，每一股北原士兵都是四面皆敌，这一战北原已是惨败，只剩下一些残勇护着军中将领仍在尝试突围。

    “上！”花小玉忽然沉喝了一声。

    周守冲微愣，身边三代弟子们纷纷跳出了山坡，朝战场冲去。

    周守冲脚下一麻，浑身微微战栗了一瞬，旋即胸中陡然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勇气，竟然刷地蹿出了荆棘丛，朝山坳中冲去。

    “喂，周兄......”穆流云目瞪口呆，刚想起身去追周守冲，他这一转身便看见了山坳中的场面，立即哇的一声蹲在原地吐了出来，浑身颤抖难遏。

    山坡这头血腥味本就很浓郁，穆流云这一吐，空气中味道就更难闻，其他几个四代弟子呆在原地，有几个亦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次来的九个四代弟子，竟然只有周守冲一人冲了出去。

    “啊——”许杰正发愣间，身边忽然响起一声大叫，古忠目露疯狂地跳了出去。

    “古......”许杰微微伸手，古忠却已跑远了，他狠狠咬了咬呀，亦是冲了下去。

    第四个冲出去的是姜宇恒，他脸色虽然发白，脚下却极坚定。

    四位师兄姐瞧了瞧剩下的五人，或吐或哭，都如钉在了原地，说什么都不敢下去。

    花小玉冷哼一声，高声道:“不上战场，回去便剥了你们精英弟子的身份！”

    四人相互看了看，微微点头，亦是冲了下去。

    战场上早已跟士兵们打过招呼，他们会照顾这些弟子的安全，但毕竟人多眼杂，他们四个还是要下场盯着。

    周守冲奔向的是一股快要冲出山坳的北原兵，周围烈火寨士兵见了他都下意识地躲了开，因此他一路竟有种畅通无阻的感觉。

    他站在交战圈的外围，愣了一愣才连忙拔出了腰间铁剑，他虽然在红江渡口见过一次类似的场面，终究还是有些慌乱了。

    “死——”

    噗——

    枪刃刺穿身体的声音响起，一个烈火寨士兵在周守冲不远处被北原士兵刺穿了小腹，烈火寨士兵死死抓住了北原兵的双手，发出了临死前的怒吼。

    “啊——”周守冲眼睛忽地红了，大吼一声扑了过去。

    什么剑法、刀法、心法，都忘了，此时就是狠狠一剑，当头劈去！

    当！

    铁剑劈在北原兵头盔之上，又在他脖间狠狠划出一道血痕。

    北原兵嘴中说了一串周守冲听不懂的话，周守冲呸了一声，双手发力把铁剑朝下狠狠一压。

    血花四溅，北原兵龇牙咧嘴，含糊道:“小......子，剁......肉！”

    被这北原兵刺穿小腹的烈火寨士兵半跪在地，已是奄奄一息，双手却仍死死抓着北原兵。

    周守冲还要压手中铁剑，北原兵膝盖忽地顶了过来，周守冲下腹便是一痛，北原兵膝盖微收，又要再次撞过来，他的头颅却高高飞了起来。

    白袍红披，银枪耀目，身材高大的白袍将领把长枪朝地上一跺，咧嘴笑道:“小子，不错！”

    他枪刃上还淌着刚才那北原兵的血，周守冲抹了把脸上血迹，朝他道了声谢。

    白袍将军半跪在奄奄一息的北原兵身前，神色凄然，沉声道:“老杨，你说吧，还有什么心愿！”

    叫老杨的北原兵，眼皮忽闭忽合，声音细若游丝:“照顾，照顾......”

    白袍将军拍了拍老杨的手，低声道:“我明白了，你安心去吧。”

    血在流，人命随时消亡，这只是战场的一角。

    白袍将军起身，瞥了眼周守冲，旋即冲回了战圈之中，所过之处如收麦子般斩杀北原兵。

    周守冲在战圈之外观察了一会儿，外面烈火寨士兵围着里面北原兵，交战处形成一道战圈，那里却不是随便就能闯入的。

    战圈处两军士兵似乎各自形成了一个整体，周守冲每每试图接近那里，就会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有一次更是直接被一个烈火寨士兵拉了回来，警告他不要靠近。

    周守冲猜测那应该跟所谓的战阵有关，他在巫玄门下学习一年，虽然学了阵道入门，里面却没半点跟战阵相关的东西，想来应是过于重要，巫玄刻意不教他。

    其实周守冲猜的不错，只有修炼战阵的军队才可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军队。而战阵属于阵道内多人阵法里面最高深的一类，流传面其实极窄，大概只掌握在最顶级的势力手中。

    当初烈火寨士兵出世第一战用出战阵，可是惊呆了不知多少人的眼睛。

    而烈火寨的战阵，据说是巫玄独自开创出来的，巫玄亦是因此才真正在中土扬名。

    周守冲在战场外围转了许久，大约只能杀些漏网之鱼，最后渐渐对这场面便有些麻木了。

    这一场仗自上午打到下午，到黄昏时分终于接近尾声，北原兵终究没有一支突围成功，现在也只剩下一小队负隅顽抗了。

    游离在战场各处的四代、三代弟子被花小玉等四人聚在了一起，穆流云最后竟然也下来了，只是身上滴血未沾，显然只是下来做做样子。

    刘闻竹也跟穆流云一样，只是刘闻竹明显是因为害怕，她脸上泪痕至今未干。

    “走，最后一批北原兵由你们来杀。”花小玉挥了挥手，当先朝山坳出口走了过去。

    众弟子多数都是神色振奋，竟然隐隐有兴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