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克苏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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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赤松山

    封民国用的货币是贝币,段逸尘拿出一把精致的贝壳时,仍然没法相信这些小玩意能当钱用。

    按照花生的笔记,封民国和这个世界的其他几国,像是分散在大海上的孤岛,离封民国最近的是李国。然而阳城人从没有提起过海洋的存在,也极少提起其他国家的存在。花生交给自己的笔记,此前未向他人披露过。贝壳在段逸尘之前的世界,是不值钱的东西。在封民国,用贝壳当货币,是不是说明封民国有类似海禁的存在。否则贝壳随处可得,根本不可能被用作货币。

    但酒楼的店伙计是识货的,见段逸尘拿出一把贝币,连忙按照段逸尘的要求把他们带到了二楼雅座。段逸尘推开窗户,对面当铺的全貌收于眼底。

    相较于南城赌场对面那家草草换过招牌的当铺,这家当铺装潢更为富丽。但仍可以看出,写着“李记”的招牌,是新刷的漆。

    “我之前怎么没有注意这里有家当铺。”杨凡端着一碗茶,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

    正在一旁添茶的店伙计接道:“可不嘛,这里原本是茶铺子,几个月前突然变成了当铺,我们店里买茶叶都不方便了。之前那个茶铺子是沐家的,沐家茶叶那可是阳城数一数二……”

    杨凡和段逸尘面面相觑,杨凡开口:“我记得你好像提过沐家。”

    段逸尘有些无奈,杨凡还是想不起昨天发生的事,只有相信自己的只言片语。

    “这位客官识货,我们店啊,现在也大老远地从城外沐家茶庄订货呢。”

    段逸尘冲店伙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店伙计识趣地提着水壶下了楼。

    “小芒,你看。”

    顺着杨凡指的方向,段逸尘看见了一个矮胖的中年人,穿着宝蓝色团花绸缎长衫,带着一顶黑纱帽,看起来十分精明。

    “他就是谭掌柜。”段逸尘脱口而出。

    谭掌柜身后是四五个衣着邋遢的人,魂不守舍地跟着他进了当铺。

    杨凡盯着那几个人目光瞬也不瞬,但他把几个人都仔细打量一遍后,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熟悉的那个身影。

    “再等一会,要是我们这壶茶喝完,还没有人出来,我们就想办法进去。”段逸尘看着杨凡,杨凡点了点头。

    不多时,当铺后门整齐涌出二十个穿着差役短打的人,杨父列在中间,不时摸摸自己的衣服,一脸新奇。

    “在那。”杨凡忙拉住段逸尘,指着杨父所在的方向。

    两人俱是心中一颤,杨父打扮得像是官差,难不成他真的找到了什么正经的谋生?

    段逸尘还注意到一个人,高大瘦削的身型,左脸有一处刀疤从鼻子斜到嘴角,官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急促。这是那天在南城见到的刀疤男人,他曾警告过段逸尘不要再靠近赌场。

    “我们先跟去看看。”段逸尘起身,在桌上留下了一把贝币,看得杨凡有些心疼。

    二十人试图排成两列向前行进,但没过多久,有人陆续放弃,又成了松松散散的一群。

    这些人看起来多半面黄肌瘦,目光贪婪,更像是赌徒而不是官差。好在他们行进速度颇快,在领头人的带领下走的都是僻静小路,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一行人快走到了叶榆海最南边。

    领头人催促:“走快点,要赶在天黑前进山,误了时辰你们可就赚不了这趟钱了。”

    原本疲沓的步子又快了起来。

    段逸尘和杨凡对视,杨凡有些担心,听起来这些人是要进山的,这会耽误很多时间。但段逸尘眼中都是执拗。

    “我们现在贸然接近,会被他们发现后捆走。”段逸尘回忆起刚刚用弹指间看到的画面,“我们一直跟着吧,看看杨叔有没有落单的时候。”

    “可是我们一直跟着,不也有可能被发现。”杨凡有些担心,压低了声音。

    “相信我。”段逸尘将杨凡一拉,避开了即将回头的领头人。

    出了南城门,人迹稀少,日渐西斜。领头人没有走官道,而是朝着东南边山林方向走去,可以通车马的路快要到了尽头。段逸尘和杨凡反而更好隐藏行踪。

    一个废弃的驿站,二十人停住,驿站居然涌出数十人来。其中有一群黑衣人,黑巾蒙面,完全辨认不出彼此的区别。段逸尘有些异样的感觉,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打扮。

    余下的人穿着赭色囚衣,用绳索绑成四、五人一列,差役们在黑衣人的指挥下各自领着一列。黑衣人发了些干粮,差役们眼睛放光。

    领头的黑衣人开始训话:“都打起精神来,上头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你们头上的脑袋保住了,到了赤松山就要好好出力气,听见没有?”囚犯们整齐应是。

    黑衣人转头对着一众差役:“好好当差,别人没你们这么好的运气,一定要押着人按时到地方。表现好的,下一趟还有你们的赚头。”差役们高声应和。

    段逸尘和杨凡对视一眼。听说南边赤松山是从前死囚砍头的地方,头颅和尸体会直接抛下赤崖,赤崖就是被人血染红的。段飞云一直吓唬杨凡和段逸尘,不要靠近靠近赤松山,赤崖怨气太重,厉鬼都在周边徘徊,活人有去无回。也有人说,赤崖没有什么特别的,崖边也没有血迹,只是土层偏红。看来这群人是死刑犯,杨父和其他差役会押送他们到赤松山。

    “可是,死刑,已经消失了五十多年了。从我们出生起,就没见过死刑犯。”杨凡看着段逸尘,仿佛在等他点头。

    但段逸尘其实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事实,只有装作惊讶地点了点头:“是啊,也许国相掌权,有了变化?”

    “我们继续跟着看看吧,万一我父亲真的是找了个活干,我别给他搅黄了。”杨凡对于段逸尘昨天所说的事情,其实有些将信将疑。他相信段逸尘,但同时也没法理解段逸尘预感到的危险。

    前面百十人往赤松山的方向疾行,段逸尘和杨凡要接近杨父,变得更加困难。

    夜幕逐渐笼罩四野。

    山中道路崎岖,夜晚赶路要格外小心。但黑衣人似乎对山路十分熟稔,引着众人前行,并未减慢速度。段逸尘和杨凡远远跟着,呼啸的山风,漆黑的树影,无声的行人,已经让人开始心生寒意。

    路程开始爬升,山风像是巨兽的呜咽。左侧不远处就是悬崖,一颗巨树长在崖边,伸出的藤蔓像动物的触角。悬崖越来越近,有囚犯碰落的石块坠了下去,听不见回响。有人看着月光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双腿发抖,无法站立。

    黑衣人训斥:“这就是赤崖了,原本你们在这里就要砍头的,想活命就走快点。”说罢让差役赶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杨凡抓起一把土,土是深红色的,像血一样。

    前面的队伍没有停留,绕着赤崖,朝着更东边走去。

    队伍没有人说话,死囚的薄衣被山风吹得飘飘荡荡,月光照得他们脸色惨白,夜枭拖长调子的鸣叫,让这景象不似在人间。

    绕过悬崖,山势向下,路变得陡峭难认,只有迈出一步,才能看清下一步在哪。

    突然段逸尘抓紧了杨凡的袖子,前面队尾的黑衣人往后看了几眼,两人闪到一边屏息不动。身后却传来阵阵腥风,有猛兽粗重的呼吸声,杨凡心都快跳了出来,他摸向腰间的刀。

    呼吸声停留了一阵,然后越来越远,两人喘了口气,行动更加谨慎。

    杨父早就走不动了,但身边的黑衣人不时瞟过来的凶戾眼神,让他不寒而栗,不自觉地服从任何命令。他脚下踩到了柔软的东西,低头一看,像是一截断手。他心中觉得不安,想回头看清楚,但后面的人把他挤上前去。

    身后有人在低语,断断续续,杨父仔细辨认。

    “红……月亮……红……月亮……”声音在颤抖。

    他抬头,满月升上来,惨白一片。

    声音突然凄厉起来:“红月亮啊,月亮变红啦,所有人都得死!”

    人们回头,一个左脸有道刀疤的差役伸手,颤抖着指向月亮,嘴里不停叫喊。

    刀出鞘一声,刀疤脸差役的右手应声而断,手肘来不及放下,血飞溅而出,月亮像被染红了。

    黑衣人催促着往前走:“快点走,谁敢再生乱子,就是这个下场。”说罢抓过那个差役一刀割喉,随手把他扔下。

    差役们战战兢兢,继续往前走。杨父又踩到了一截断手,来不及细看,身后的人把他挤上前去。

    “红……红月亮……红月亮……”杨父仍然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

    杨凡和段逸尘听见前面人群骚动,但视线被土坡阻隔。两人小心爬上土坡往下看。

    人群消失了!

    杨凡弯腰快速跑了几步,前面又是悬崖,崖边有巨树,这地形似曾相识。他抓起一把土,红得像血,望向崖下,笔直的石壁,深不见底。

    “我们回到了赤崖?”杨凡大惊。

    段逸尘看着天上,又看了看四周,摇了摇头:“我们在赤崖的东边。”

    “可是他们人呢?”

    段逸尘环顾四周,已经没有别的去路了。

    他走向崖边,点了火折子,俯身四处查看。不久他指着一块地方对杨凡说:“你看,有重物拖行的痕迹。”

    拖行的痕迹到悬边消失了。

    “他们有装置把人运下去,殿后的人应该是从这里爬下去的。”段逸尘发现一颗古树上两根手臂粗的藤蔓,一直延伸到了崖下,藤蔓也有被挪动的痕迹。

    杨凡看向段逸尘:“回去吧,太危险了。”

    段逸尘摇头,一脸凝重,手中拎起半片差役的袖子,布上用血写了“救”字的半边。

    “你去叫人,我下去看看。”杨凡心中一沉。

    “来不及了,快走。”段逸尘拉了杨凡一把,一闪身,两人顺着藤蔓爬了下去。

    脚步声从头顶传来,有两个黑衣人在崖上,清理着地面的痕迹。不久两人在古树边坐了下来。

    一阵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段逸尘加快了往下爬的速度。

    崖下雾气弥漫,月光难以穿透。崖壁有人工凿刻的痕迹,方便落脚,段逸尘在下方提示着杨凡落脚位置。

    杨凡看着雾气弥漫的谷底,有些恍惚。

    “别往下看,快到头了。”

    段逸尘抓住藤蔓的尽头,往前一荡,跃进了一个狭窄的洞口,杨凡随后而来。

    洞口内走得十几米,前方闪着微弱火光,两人小心探查,一条砖石甬道向前延伸,两侧有青铜油灯,灯座上雕刻的蛇头栩栩如生。

    火光闪烁,壁上和地面有深深浅浅的污痕,像是血迹。

    甬道层层往下,周边出现了一些笼子,笼子里散落着白骨。

    杨凡发现,前面的身影无比冷静,克制着前行,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杨凡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他跟着轻轻挪动,能感觉到他们一直是从山体内部往下走。下方回荡出一些撞击声响,仿佛下面有一个巨大的空间。

    不知走了多久,青铜灯都熄灭了,眼前漆黑一片,脚下的路变成宽阔的台阶。两人摸索着向下,每一级台阶有半人多高,杨凡手脚并用,呼吸声变重。除了两人的呼吸声,还能听见下方传来的哀嚎,与重物摩擦之声。

    就在他快脱力之际,台阶四周陡然变宽,岩壁呈弧形向两边无尽展开,一个看不到边际的地下空间出现。视野向下,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周边闪烁着火光。仔细一看,那个圆形平台像是倒置在地上的圆形巨门,左右有对称的两扇。洞顶垂下大大小小的钟乳石,火光闪烁,像悬挂着成片的刀枪剑戟。

    门中间有巨大的锁链,锁链往上与洞顶相连,锁链上雕刻着人头一般大的鳞片,

    如果没有这些火光,这个地方就像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

    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段逸尘伸出双手,确认这是血肉之躯,而不是一具骷髅。

    两人贴着岩壁缓缓挪动,隐藏在一片钟乳石后面。

    下方闪烁的火光,是黑衣人在巨门四周点亮火把。

    黑衣人命差役把死囚们手脚绑牢,整齐码放在巨门边缘。

    死囚们开始挣扎躁动,发出了先前杨凡在甬道里听见的哀嚎。黑衣人命令差役们把他们的嘴塞住,呜咽之声此起彼伏。

    人体如同棋子一般在巨门边缘摆放成了一段弧线。突然其中一人挣脱绳索起身逃跑,四周涌出更多的黑衣人,死囚被制住了,黑衣人们细细检查捆绑的情况,不时给其中的死囚收紧绳索,并踢打没有系紧绳索的差役。

    杨凡觉得不安,段逸尘按住了他的手。

    黑衣人检查完毕,突然散开,出现在每一个差役周围,迅速把他们制住,捆了起来。

    差役们脸上露出诧异惊恐的表情,绝望的叫喊,被欺骗的愤怒,比死囚的哀嚎更烈。但这些声音又迅速消弭,变成了无声的呜咽。

    杨父使劲挣扎,心里充满恐惧与绝望。

    原本领头人说,这一趟把死囚押到地方,就能拿到报酬,为了安抚死囚情绪,要谎称可以给他们赎罪的机会。但如今差役们也被捆得严严实实,跟死囚没有什么两样。

    差役们来不及叫喊,黑衣人们在他们嘴里塞了东西,把他们也码放在巨门边缘。

    杨凡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恐惧和慌乱让他浑身颤抖。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段逸尘,看着段逸尘将他捆了起来,绑在身后的钟乳石上。

    段逸尘捂住他的嘴,盯着他说道:“你也看见了……下面黑衣人太多,我们没有胜算。你不能出声,过去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