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闯入夜色中时，段逸尘才意识到，城门已经关了。

    “杨凡，我们进不了城。”

    杨凡愣了愣，回过了神：“是哦，白鹿和驺虞，都不在了。”

    段逸尘点点头，仅凭他们两人，要是没有骑兽的帮助，是混不进城里的。

    “跟我回家吧，这事得让我父亲知道，多一个人多些办法。”段逸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着段飞云毕竟与杨父要好，阅历也多些，说不定能有办法。

    杨凡有些麻木地点点头，跟着段逸尘往落兰山上桃花林的方向走去。

    “杨凡，我们忘记带风灯了。”

    “唔。”

    “杨凡，幸好今晚月色亮，不带风灯是不是也不打紧。”

    “嗯。”

    平日里都是杨凡在叽叽喳喳，段逸尘时不时应一两声，今天完全反了过来。

    上山下山的路，段逸尘其实不是很熟。他在桃花林都能足不出户，更别提走大老远的路下山进城。来封民国的日子，大多都是杨凡带着鹿蜀或者驺虞，将他载到城里去。就像习惯了有专车接送，现在落魄了都不知道怎么走回家。

    段逸尘故意落在杨凡后面一两步，还好杨凡虽然有些恍神，但去桃花林的路他极熟，在这样半明半暗的环境下，也能不假思索地迈出下一步。

    在黑夜中爬山路的感觉，段逸尘似曾相识，当初舜化贞就是带着还是一具骷髅的他，从山腹中穿行，那时候因为没有肉体的束缚，比现在轻松得多。现在，段逸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从山脚到山腰的桃花林，原本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因为夜色笼罩，拖慢了他们的脚步。

    两人都疲惫不堪地登上桃花林的台地时，远处小楼闪烁着的灯光，给了两个疲惫不堪的人一些温暖。

    段逸尘轻轻推开了小院的栅栏，琼鸟啁啾两声。

    灯光在二楼段逸尘的卧室闪烁，而一层空无一人。

    段飞云是在自己的卧室吗？

    段逸尘带着杨凡上了二楼，推开房门。

    灯下是个浅黄色衣衫的女子，将手中的笔轻放在一边，抬眼看着段逸尘，清秀的眉眼与段逸尘有六七分相似。

    桌上堆满了花生的笔记，弹指间不在里面。段逸尘已经把这本书藏了起来、他看了看床尾依旧平整的地板，这才放下心来。

    段逸尘走了过去，翻起了女子誊写的书稿。她似是看不懂书稿的内容，只是尽心尽力地描摹原稿的笔画，誊写出来的笔迹，像幼童学字一般幼稚规整。

    段逸尘对她微笑：“辛苦了，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段逸尘其实不知道怎么称呼桃花林的田螺姑娘。经过这段时间，他能隐约猜出，田螺姑娘的真身，是吃了段小芒母亲的妖兽。

    段飞云对田螺姑娘的态度，大抵跟彭家对彭十二的态度差不多，一方面，他们恨这个吃了自己至亲的妖兽，另一方面，他们又舍不得让亲人从眼前消失，更何况在吞噬了人类之后，妖兽多少沾染了他们生前的脾性。

    只是不知道这些妖兽为何喜欢停留在他们吞噬之人至亲的身边，难道它们真的已经有了这些人的心智？看着桌上的幼稚笔迹，又不太像。也许这些问题，还是彭十三最清楚，只是现在段逸尘已经在彭十三面前撒了太多谎，也不能直接问他。

    “我父亲已经睡了吗？”

    田螺姑娘摇摇头，指了指铸剑池的方向。然后，她将笔放在笔架上，阖上书页，整理了一下稿纸，纵身往窗外一跃。

    窗外多了一株枝叶舒展的桃树。

    段逸尘拎起檐下挂着的风灯，阖上身后的门扉，缓步向铸剑池走去。夜露重，脚踩在地上悄无声息。

    杨凡被安置在了段逸尘的卧室，他今天心绪起伏，耗尽了精神，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段逸尘独自走在夜晚的桃花林中，脑中一片清明，也许是没有真正地损耗精神。

    月光从树林缝隙洒落下来，草木香气陌生又熟悉，远处缺月透出淡淡的红，照得这个世界亦幻亦真。

    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真或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不觉，段逸尘已经走到了铸剑池边。

    视线被眼前的一棵树遮挡了，对面传来两个人的声音，似是在争吵。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段逸尘下意识地将身影藏在了树后，慢慢朝对面张望。

    月光洒满了铸剑池，而段飞云跪在池边的地上，不住地向对面站立的人磕着头，忽然那人一柄剑抵在了段飞云的脖子上。

    危险！

    段逸尘脑中浮现出弹指间的咒语。

    一切静止了。

    对岸的两人停止了动作，段逸尘离他们越来越近。

    两人接下来的行动轨迹如同重影一般在段逸尘眼前被勾勒出来。

    段飞云眼中溢出泪水，那柄剑被丢在了地上，并没有真正地砍下去。

    时间快到了。

    段逸尘隐藏在了离他们不远的一棵树后面。

    脚步落定之后，他听见了“哐啷”一声，剑被扔在了地上。

    “本主，求本主饶过杨铭吧，人非草木，他虽然犯了错，但他从来没有背叛过黑衣卫啊……”

    一个古怪的声音响起，像是金属摩擦一般，用半点不似人类的音色，发出人类的语言：“饶了他？定下的规矩，岂能说改就改？留着杨凡不死，已经是对你们的怜悯。”

    杨铭难道是杨凡父亲的名字？段逸尘这才打量起了发出古怪声音的“人”。

    那看起来更像是一具幽灵。面孔是幽深的一片黑色，周身裹满了深灰色的布缕，而刚刚握剑的“手”，竟然是潮湿的、形状在不断变化的触手。

    段逸尘捂住了嘴。

    那根本不是人类！

    它好像察觉有人在窥探一样，幽深的面孔微微抬向了段逸尘所在的位置。

    段逸尘心脏狂跳，一动也不敢动，正在犹豫是否要念起弹指间的咒语，悄悄逃走。

    好在它很快把面孔扭向了段飞云，仿佛刚刚的一抬头只是无意。

    段飞云还在不停地叩头，头撞在厚实的土壤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有用的，这是杨铭自己选的，你不能替他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