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白先生
星落街寂静无声,所有的灯都灭了,只有遍地的鲜血和残骸。
刚刚席卷一切的怪物已经了无踪迹。
淡淡的月光照着地上的鲜血,鲜血反射出粼粼波光,让街道看起来像是一条河流。
溯河流而上,河流的中央,站着一个女子。
她轻纱蒙面,长剑在侧,孤傲地站立着,像是在等一个人。
夜风吹起黑色的衣袂,她飘然如水中的仙子。
但仔细一看,女子身上的衣服已经十分破烂,背上手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伤痕累累。她握住长剑的手在不住颤栗,但她仍然维持着一个刚强的姿势。
她还在等待,战斗还没有结束。
女子的身侧,一具骷髅盘腿而坐。
骷髅突然动了动,它伸出细长的指骨,勾起掉落在旁边的空碗状物体,缓缓系在了“脸上”。
骷髅戴上了一个面具,一个被烟火熏黑,但完整无损的,孩童笑脸面具。
有脚步声从星落街的另一头响起,脚步不紧不慢。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他往黑衣女子的方向走来,越来越近。
他头上宝塔似的冠冕,让他显得比实际高很多。
深紫色的华服,即使在微弱的月光下,也熠熠生辉。
他缓缓而来,似在闲庭信步。
女子看见他,先开了口:“不知郑国相到此,有何贵干?”
华服男子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而是注视着旁边坐立的面具骷髅,鼓起了掌。
三声掌声在空旷的街道勾起回声,显得讽刺且怪异。
“佛家有传说,萨埵太子舍身饲虎。白先生这一舍身,就是五十年,岂不比佛陀还可敬可叹,实在是令人佩服。”
“郑国相说笑了。我变成这样,都要感谢那个把太岁放出来的人。”骷髅的声音变得阴沉而又愤怒。
“哦?原来它们就是太岁?”华服男子便是封民国的清平官之首,人称国相的郑仁昱。
郑仁昱继续说道:“要不是发现了太岁的老巢,我也不能把咱们神出鬼没的黑衣卫之首给逼出来啊。白先生,你现在逃不了了。”
骷髅淡淡道:“未必。”
郑仁昱高喝一声:“都出来吧。”
长街两侧,十六头高大的战象缓缓踱步而出。这是足以毁灭一座城池的队伍。
每头战象的骑手手上,都牵了一条绳子,绳子的尽头,都绑着两个黑衣人,他们像动物一样被束缚牵引着。
郑仁昱脸上闪现出得意之色,睥睨着骷髅:“怎么样,白先生,你现在没有任何援手,你还能逃得掉吗?”
“你要什么?”骷髅开口问道。
“带我去深渊。”郑仁昱急切地说。
骷髅摇了摇头:“你要什么?”骷髅没有理会他的回答,而是继续发问。
郑仁昱迟疑了,但又无比坚定地回答:“我要跟赤松山本主缔约。”
“赤松山本主?”面具骷髅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开始放声笑了起来。
郑仁昱见他玩笑般的态度,心中微怒,又开口到:“我知道,跟赤松山本主缔约的是国君舜化贞。但舜化贞无道,不能以至高祭礼侍奉本主。”
骷髅用玩味的语气问道:“那么,你打算以什么侍奉本主?”
“封民国万千子民,尽供本主撷取。望本主能赐予我长生与力量。”郑仁昱脸上已经显露出贪婪癫狂之色。
“既然你打算侍奉本主,为什么还不把本主的仆人们都放了?”骷髅指了指那些被绳子束缚住的黑衣人。
郑仁昱摇摇头:“白先生,我做事向来小心。我这次为了见到你,废了很大的力气。带我去深渊,我就会放了他们。”
骷髅没有说话。
郑仁昱打算继续说服他:“白先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国君舜化贞无道,蔑视神灵,没有按时祭祀,才连累白先生需要以自己血肉供奉本主,整整五十年。而现在我权倾朝野,早已是封民国事实上的统治者,舜化贞不过是我的阶下囚。由我来侍奉本主,岂不是让白先生也能卸下重担。”
骷髅放声大笑:“你凭什么让封民国的子民去献祭?”
“凭这个。”郑仁昱说着,拿出了一个符印,正是封民国国君调兵遣将的印信。
骷髅有些惊讶,但随即恢复了平静,他点了点头:“没错,你确实可以。”
“那就请白先生,带我去深渊吧。”郑仁昱见他已经松了口,脸上现出欣喜之色。
黑衣女子往前站了一步,长剑挡在骷髅前,开口道:“郑仁昱,你以为你拦得住我们吗?”
郑仁昱哈哈一笑:“我怎么会拦白先生呢,我只不过是让白先生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现在你话说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吧?”黑衣女子心中暗哂,可怜郑仁昱,不知道他千方百计想见到的白先生,就是封民国君舜化贞。
但谁又能想到,一国之君,为了庇护他的子民,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深渊。
五十年,舜化贞不死之身已经开始衰老了,他也支持不住了。
骷髅将女子手中的剑按下。
女子吃惊地看着他:“父……白先生,不再等等了吗?”
舜化贞何尝想受制于人,只是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恢复。
“给我一匹战象,我带你去深渊,其他人你放走。”骷髅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郑仁昱装作为难的样子:“这……白先生,不是我信不过您,您至少得给我留下一个人吧,比如说……她。”
郑仁昱的手指指向了黑衣女子。
骷髅正待说话,黑衣女子对他摇了摇头,又用余光瞟了瞟斜前方的屋顶。
黑衣女子侧着头看了着郑仁昱,开口道:“我跟你们走,你先把其他人放了。”
她扔下了长剑,伸出双手,等着人过来给她绑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郑仁昱看了看她,于是放心地对四周点了点头。
立马有人迎上前去,将女子的双手严严实实地捆上。
几十个黑衣人被解开了束缚,他们朝骷髅和女子这边走了过来。
郑仁昱的亲卫开始拔刀,防止他们接近。
黑衣女子高声道:“都回去吧,今晚的任务结束了。”
“你说战,我们便战。”黑衣人中有人喊道,剩下的人立马应和。
亲卫们腰间利刃纷纷出鞘,四周一片金属摩擦之声。
“都回去吧,我会回来的。”女子坚定地说道。
黑衣人们躬身一礼,飞快四散入夜色中。
女子看见他们走远后,忽然抬头对斜前方的屋顶喊道:“宋逸尘,就是现在!”
众人眼前如两道流星划过。
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长街尽头已经空空如也,女子和骷髅都消失了。
看着正在飞跃城墙的两匹鹿蜀,郑仁昱怒火中烧。
“调太仆寺最快的骑兽来,给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