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不迟疑地连敲数下，门内人声戛然而止，几秒后舱门在她面前左右分开。

    控制室灰白色的铝制壁板并没呈现出金属质感，反倒拥有一种不自然的蜡质外观。

    两块大屏一左一右安装在控制室的最前方，一块屏幕播放着火星轨道上的实时动态，另一块则用3D可视化技术展示飞船各个模块的实时状态。

    只扫了一眼右边的大屏，凯特就注意到飞船尾部的霍尔推进器已经和主船体分离，这印证了她之前的想法：刚才的震动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大屏下方是导航员和驾驶员的座椅，座椅后方、同时也是控制室的中间位置摆放着一个有着双手控制面板和高大靠背、看起来颇为高级的皮质转椅，那是凯特在被软禁前坐的地方。

    指挥官座椅的两侧还有几个座椅，但所有座椅中只有一人在专心操作着什么，其他人都站在指挥官座椅的旁边。

    她在心里粗粗点了遍人数，令她感到欣慰的是，除了罗伯特，所有人都在控制室，这意味着即使推进器已经和船体分离，但更糟的情况并没出现，也许她还有机会和时间。

    按照欧律诺墨3号的设计原理，一旦需要降落在火星，控制室、达芬奇环和霍尔推进器统统会和船身分离，停留在火星轨道并再组成一个新的小型飞船，而生命胶囊和着陆舱则会带着人类所有的幻想和憧憬义无反顾地冲向火星，在经历疾速恐怖的五分钟后，着陆在火星的地表。

    虽然所有船员都在控制室，但只有一个人没穿宇航局专门设计的第十代外太空宇航服，其他人都已穿好，但都没放下头盔面罩，所以凯特还能看到他们每一张脸。

    看到骤然出现的凯特，控制室内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表情无一例外的既意外又紧张。

    既没穿外太空宇航服，也没穿和刚才罗伯特身上一样舱内宇航服的男人正站在控制室的中央，他的脸上写满了失望、愤怒和难以置信，看起来像是在和别人争论着什么。

    他的头发像是浓密的金色波浪，从前额向后推开，左边耳朵上镶着镍币大小的耳环。眉毛压得很低，眉毛前端和鼻梁顶端挤出一个“V”，薄镜片架在鹰钩鼻上，嘴唇微微撅起，嘴角朝下，手臂上露着部分纹身，给人的感觉就像匹难以驯服的野马。

    “嘿，丹尼尔。”凯特迈步走进控制室，朝男子招呼的同时也招呼了其他人，“嘿，大家。”

    有人回应了凯特，但更多的人是沉默的。

    这个叫丹尼尔的男子转过身，迎着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看，但几秒后，那两条快要彻底缠在一起的眉毛瞬间舒展开，凯特只听到句“谢天谢地”，便看到一团黑影扑向自己。

    他的身材跟凯特差不多，但一扑之下的力量还是让凯特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很高兴又见到你，”她笑着拍了拍丹尼尔的肩膀，试图让身边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但如果你能动作轻一些也许我们两人都会更轻松。”

    说这话时，凯特的目光却越过丹尼尔，落到他身后一个身材娇小、脸色苍白、略显紧张的女人身上。

    女人五官的底子很好，美中不足的是眼睛微微下陷，蓝色眸子看起来有些暗淡，像是熬了夜没什么精神。

    凯特拍了拍丹尼尔，丹尼尔松开胳膊，凯特这才看清镜片后的那双眼布满了血丝。

    她朝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径直朝那个女人走去。

    “凯瑟琳，谢谢你提醒罗伯特给我送药。”

    “凯特，你……什么时候……”凯瑟琳迟疑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还没接受凯特已经出现的事实，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不客气。”

    “哪位可以告诉我目前我们的情况？本？平和？”凯特用征询的目光环视了一圈控制室的众人，虽然心知肚明，她还是故意提问了两个没跟她主动打招呼的船员，“我们是要降落了么？”

    众人或低头，或望向他处，没人正面回答。

    那名从她进屋就没正眼瞧她，只是专注低头盯着面前控制面板的男子似乎根本无法从面板上移开视线，两人是完全的零互动。

    “平和球部！”凯特边朝那名男子走去边朗声质问道，“我没下指令，你为什么要分离推进器？”

    听到身后有人走来，一直低头专心操作的男子并未转身，而是头也不回地答非所问：“嘿，凯特，很高兴又见到你。”

    “是指挥官凯特，”凯特正色纠正道，如果平和此时回头，一定能看到她干净的外表与她脸上的愤怒之间的冲突，“我在问你话，接下来你还要干什么？分离控制室和生命胶囊吗？”

    “罗伯特让我们做好降落准备，平和只是在执行他的命令。”一个男人说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令人发指的真相完美地隐藏在温暖的声音背后，凯特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说话的男人：“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没把水熊虫又洒出去吧，本？”

    2019年，一艘载有奇怪微生物的以色列的Beresheet月球着陆器坠毁在月球上。这是人类第一艘尝试在月球表面着陆的非官方飞船。它携带了一系列物品，包括人类DNA样本、关于人类文明的3000万页小型数字信息、一面以色列国旗以及数千只脱水后的、被称为“水熊”的缓步动物。水熊拥有极强的忍耐力，可以在-200℃到149℃的极限温度下存活，甚至在充满强宇宙辐射的太空也如履平地。在这次火星之旅中，本曾希望在火星地表复制这个实验，因为投放的都是脱水休眠状态的水熊，必须有水才能复苏，这样也可以帮地球确定火星上是否有水，但指挥官凯特当时以投放会造成前向污染否决了他的建议。

    科学家本耸了下肩，摊开双手，裂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无声地笑了。

    这个笑容让凯特体会到一种轻蔑，而不置可否的回答则给她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告诉我你没那么做。”寒气在凯特的眉宇间弥漫。

    没等本解释，凯特再次听到平和的声音：“降落燃料已准备好，随时可以启动降落程序。”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并没允许你那么做。现在我以欧律诺墨3号指挥官的身份命令你马上重新连接霍尔推进器！立刻就做！”凯特有些恼了，声音也高了几度，“还有，马上恢复大环的运转！”

    平和球部仍旧低着头，两只手安静地放在面前的控制面板上一动不动，对凯特的命令充耳不闻。

    凯特冷笑道：“平和，你从现在起不再是飞船的首席机械师和导航员了，我命令你马上离开操作台！”

    平和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捉摸的诡异笑容，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却并未离开操作台，一脸不以为然：“你无权命令我，你已经不是指挥官了。”

    “谁说我不是指挥官了？”凯特马上追问道。

    “是我说的。”凯特身后有人接话道。

    竟然是罗伯特的声音，这倒有些出乎凯特的预料，这家伙什么时候又鬼魂似的出现了？

    凯特转过身，迎面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刚才跟她讲过话的罗伯特。

    但与刚才不同的是，此时的他也穿好了外太空宇航服，那双眸子在头盔里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

    “看来你为了这个职位做了不少工作啊，”凯特眯起眼睛盯着罗伯特的脸嘲讽道，“我真的没想到。”

    “大家听好，凯特现在要宣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罗伯特假装没听懂她的潜台词，面朝其他人拍了两下巴掌后，盯着凯特的脸意味深长地说道，“她宣布完了我们就可以降落了。”

    她笑了笑，朝罗伯特点点头，低头清了清嗓子。

    “凯特……”凯瑟琳轻声问道，“你要说什么？”

    “我希望在飞船降落前……”凯特想起刚才出现在自己脑中那个奇怪的声音，“进行最后一次投票。”

    凯特以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