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停，地上潮湿一片，太阳光又浅又远，穿不透园子小学四周群山笼罩的白雾。

    几个老师围坐在宿舍门前，一边用锅子煮火锅，一边讨论昨天孔父的事情。

    “所以，最后这孔宴清的父亲到底是因为什么才醉倒在深山里的，还是没有人知道？”赵立宛一惯八卦，摊着手询问各位老师。

    “只有等明天上学，问一问孔宴清才能知道了。”张老师说，“不过话说回来，快期末了，你们班里的孩子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程愿涂好消肿的药膏，开门走出来，拐着左脚坐到老师堆里，往冒着热水泡泡的大锅里瞅一瞅，“还不能吃吗？”

    “再煮开一会儿。”俞洁见她走路还不稳，问道：“阿愿姐姐，你脚还好吧？”

    “好很多了。”程愿不甚在意。

    “多亏了消防基地的同志们。”赵立宛说，“程老师，你支个教也真的是多灾多难。来的时候，就是拄着拐杖来着，这拐杖下去没多久，又把脚给扭伤了，你是不是今年运势不好啊？”

    “说什么呢，赵老师，这跟运势有什么关系？”

    “真的，程老师。”赵立宛诚心建议，“你有时间，去庙里拜一拜，求个平安，下次可不能这么衰了。”

    程愿笑：“没看出来，赵老师，原来你还这么迷信啊。”

    众人也笑。

    周老师说：“别听赵老师的，上回他还叫我去庙里求个姻缘，我心里想，赵老师都求了那么多次姻缘了，也没见他找到个对象，这不是糊弄人嘛？”

    众人再笑。

    这时候，火锅烧开了，大家拿筷子夹菜。

    正吃着，校门外传来几声狗吠。

    “汪汪汪！”

    俞洁仔细一听，对程愿说：“阿愿姐姐，这是不是乡里的狗又跑上来了？”

    “是有谁来了吧。”

    程愿也没去在意，乡里的小土狗偶尔会跟着人或者车跑上来。

    “汪汪——汪汪——”

    土狗的叫声在校门口持续回响着。

    赵立宛放下碗，“这狗还不走了，我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赵立宛又跑回来，喊程愿：“程老师，程老师，你出去瞧瞧！”

    “怎么了？”张老师打趣道，“难不成又是程老师在泽州的律师未婚夫来了？”

    “是程老师班里的孔宴清，这孩子怎么又来了？”赵立宛一头雾水，“站在门口好像在等什么，我问他，他也不说，就坐在校门口等着，也不是来找程老师的。”

    “孔宴清？”程愿一口肉丸子吞下去，“是孔伯父有什么事情吗？”

    “不知道，程老师你去看看吧。”

    程愿放下碗筷起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郑重地对各位老师说：“对了，我再说明一次，李律师不是我的未婚夫。”

    说完，劲直去了。

    校门口，孔宴清找了块干净的石墩坐着，一只黄色的土狗正吐着舌头围着他打转。

    一人一狗，脚上都是斑驳的泥土。

    程愿走过去，“孔宴清？”

    孔宴清转头，看到程愿立马站起身来。

    “程老师！”

    “孔宴清，你怎么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打扰你了，对不起，程老师。”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饭吃了吗？”程愿问，“你爸爸人怎么样了？”

    “谢谢程老师，我爸爸在家里，谢谢老师帮我把爸爸找到。”孔宴清用手在棉袄的衣兜里摸索着，掏出来两块大白兔奶糖，一下塞到程愿手里，“谢谢程老师。”

    程愿看着手里的两块奶糖，失笑，“你来，该不会是给我送糖果的吧？”

    孔宴清摇摇头，“老师，我爸爸让我来等人。”

    “等谁？”

    “叶婳。”

    今天是叶家送叶婳来学校的日子。

    “叶婳？”程愿不明白，“你爸爸找叶婳有什么事情吗？”

    孔宴清再次摇摇头，“我爸爸让我等的。”

    说着，他拉住程愿的手，“待会儿，老师你可以陪我一起回家吗？”

    他露出甜甜的笑容，经历几次生死相依，他心里早将程愿当成了可以信赖的“母性”角色。

    程愿笑道：“那你和老师说，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孔宴清抿着嘴唇，羞赧一笑：“程老师，你好像我的妈妈！”

    程愿愣住了。

    她满脑子都是她才二十七岁，怎么可以做一个十三岁孩子的妈妈。

    孔宴清小声说：“我没有妈妈，但是老师给我一种妈妈的感觉，就好像妈妈在疼我。”

    他白皙清秀的面庞红彤彤的，眼睛里满是希冀，“所以我好希望老师可以做我的妈妈，这样就会一直有人疼我了。”

    程愿这才明白过来，孔宴清口中的“妈妈”只是一个代名词，一个有人疼他的代名词。

    她拿手捏捏他通红的面颊，柔声道：“当然了，你们都是老师的孩子。”

    她陪着孔宴清一起在校门口坐着等。

    那只土狗也陪着他们，时不时哇哇叫一声。

    下午两点，叶家的黑色奔驰车从泥泞小道上驶上来。

    一如叶婳第一次来园子小学那天，轿车的车轮和车身上沾满了泥泞的黄土，那只乡里来的土狗冲着车子“哇哇”叫着。

    车子在校门口稳稳停住。

    程愿和孔宴清站起身来。

    车后门打开，一个端庄得体的女人带着叶婳下车。

    程愿定睛一看，不是兰姨。

    “是叶太太吗？”

    叶太太对上程愿询问的眼神，微微一笑，“你就是程老师吧。”

    “我是，叶太太您好。”

    “您好。”

    叶太太朝她伸出手。

    程愿与她礼貌握手。

    孔宴清站在程愿身边，仰着脑袋好奇地盯着叶太太。

    这是他第一回见叶婳的母亲，他的眼里满是新奇和欣羡。

    新奇叶太太的矜贵。

    欣羡叶婳有妈妈爱护。

    那只土狗又围着他们“汪汪”叫起来，尾巴兴奋地摇摆着。

    叶婳怕狗，立马躲到了母亲身后。

    孔宴清见状，立刻上前去驱赶土狗，一边赶一边喊：“走开，走开，叶婳怕你，一会儿叶婳不在的时候，你再上来吧！”

    土狗摇摇尾巴，被赶走了。

    叶太太见到孔宴清的行为，被他逗笑了，拍拍叶婳的后背，问道：“是小花的同学吧？”

    叶婳这才从叶太太身后站出来，她看看热心肠的孔宴清，朝他微笑。

    叶太太见她不怕孔宴清，很意外，遂问程愿：“小花在学校和同学相处得很好吧？”

    程愿也发现一贯怕生的叶婳似乎比较喜欢孔宴清父子。

    有叶太太在，孔宴清比平常要拘谨，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邀请叶婳去自己家。

    他不自觉地拉住了程愿的手，抬头看着程愿，眼里有求助。

    程愿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概他也没想到，今天会是叶太太陪着一起来。

    她先向叶太太介绍孔宴清，“叶太太，这个孩子叫孔宴清，是叶婳在班里比较要好的同学。”

    “是吗？那很不错。”叶太太看向孔宴清，眼神温柔许多，“这个孩子，长得很像南方人。”

    她不由得多瞧了几眼，忽然觉得这个孩子让她感到很亲切。

    程愿笑道：“他爸爸就是南方人，他随他爸。”

    叶婳拉了拉叶太太的衣袖，声音细细地说：“妈妈，他爸爸长得很像我爸爸。”

    叶太太仍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再次拍一拍她的后背，“去宿舍吧。”

    “叶太太。”程愿叫住她，“上回叶婳去孔家，玩得很开心，孔宴清爸爸也很喜欢叶婳，今天想再叫叶婳去家里玩。”

    “哦？”叶太太停住步伐，看看自己的女儿，再瞧瞧孔宴清，更加好奇了，“这可是稀奇事啊。”

    说罢，又问叶婳，“小花，你想去同学家玩吗？”

    叶婳重重点头，“想。”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妈妈，我喜欢孔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