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权是什么？股权就是股东权益，是投资者在企业中所拥有的价值啊。”陆云乔一边思考一边说。

    “这话当然对，但对股票来说，只能算是表面意思。”

    “股东权益还有很多层意思？”

    “是，上市公司的股东权益和非上市公司有本质的不同，也就是说我们所买的股票，除了拥有企业价值之外，还有交易价值。”

    “这个我清楚，但从价值投资的本源来说，企业价值是可以量化和预期的，交易价值却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我一直都尽量远离交易价值，就是希望拥有最大的确定性。”

    “这话没错，但是陆小姐，您真的能看清楚企业价值吗？譬如陆海，您是最熟悉这家企业的人之一，它到底拥有多少价值，今年以来被腰斩的股价真的是错杀吗？”

    陆云乔慢慢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着方易同的眼睛，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但只是片刻，陆云乔又垂下了眼帘，还是看着面前的茶几，说：“我从来没买过陆海发展，甚至没看过它的报表。我毕业之后，我爸是想安排我去集团工作的，先给他做秘书，然后一步步历练，最终进董事会，但被我拒绝了。我不想靠他做任何提携，我要完全靠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我也没去外面找工作，我知道不管在哪里找份工作，背后都可能是我爸在关照。所以我选择了做股票，一方面我本来就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另一方面在投资上，我可以完全摆脱家里的影响，这是我真正的事业。我的资金也都是从公司账上借来的，每年付利息，完全是公对公。”

    方易同对这个瘦弱的女孩，有点刮目相看了，一个超级富豪的女儿能如此独立，在他所接触的人群中，实属少见。但同时他也感觉到这件事的背后还有隐情，陆云乔和陆氏家族之间肯定会有很多故事，但这并不是他所关心的。

    他还是想通过陆云乔多了解一些陆海集团的内幕，便说：“这样更好，我们能更客观地评价陆海发展这只股票了。虽然您不关注陆海，但对当前的地产行情，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吧？”

    陆云乔点点头，说：“当然，我每天耳濡目染，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消息的。而且，我研究的很多股票，都离不开对房地产这个行业的理解。我也知道现在全行业的流动性都遇到了严重问题，很多企业出现了债务违约，包括陆海现在账上的资金也非常紧张，家里人最近整天都在谈融资和回款。”

    “好，那么请问陆小姐，3个月前全国楼市还是一片火热，大部分房企的销售额都创了历史新高。仅仅3个月，企业还是那个企业，管理层和员工也基本变化不大，为什么会一下子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上，企业的价值变了吗？”

    陆云乔摇摇头，没有说话。

    方易同继续说：“如果企业的价值变了，那么是经营价值变了还是交易价值变了？”

    陆云乔再次抬起头，说：“这也是我想请教方先生的，不仅仅是陆海发展，我研究的有些企业，也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企业自身变化不大，但外力会直接改变原有的运营轨迹，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不可抗力因素，是我们在任何财务数据和公司经营业绩上都无法分析出来的。遇到这种情况，您会怎么办？”

    “我会先研究清楚，这种外力变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产生的。有些因素看起来严重，但结果反而会更好；有些因素看起来无关紧要，但后果却会很严重。”

    “您判断的依据呢？依靠报表，依靠行业数据，还是依靠内幕人士的真实消息？”

    “这些都是重要的，但在遇到一些突然发生的外力事件的时候，它们都无法在第一时间，让我们看清真相。”方易同摇了摇头。

    “那您靠什么来做如此重要的决定呢？”

    方易同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外面闪烁的灯火，说：“靠对人的理解，股票归根结底是人的游戏，只看行业和企业，只看数据和报表，都是舍本逐末。你把这些东西研究得再深，一旦规则变了，它们给你的误导会比什么都可怕。”

    陆云乔想了半天，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她继续问：“那么具体一点吧，就当前的地产行业来说，您认为这种变化的实质是什么？”

    方易同忽然发现，这个女孩看起来入世不深，很多地方全无防范之心，但思维能力却是很强，这一下子就反客为主了。

    “这轮地产困局，归根结底是在还以前的债。过去几年行业发展太快了，各种性质的资金纷纷进入，一方面导致行业内卷严重，另一方面也严重影响了其他行业的供血。内热外冷，如果不尽快医治，早晚会出大事情。”

    “那么谁会是最终的受益者呢？”

    “谁活下来，谁就能拥有比以前更大，回报也更丰厚的市场。地产时代十年一变，我们今时今日，就处在时代与时代之间的断层上，谁能更快地适应新的行业规则，谁就是最终的受益者。”

    陆云乔轻轻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之中。方易同借机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女孩，在灯光下，有一种淡淡的光芒从女孩的身上透出，显得她格外动人。他的心中一荡，但转瞬便心如止水了。

    女孩睁开眼睛，带着一丝惊喜，说：“我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总是选错股，总是看错市场了。我过于相信那些数据和分析，也许它们都是真实的，都是对的，但这些都局限在就事谈事的范畴内，一旦有其它未知因素出现，那些原来越正确的东西，就会变成越深的陷阱。

    世界上的一切商品都是人在创造，一切消费都是人来完成，一切交易也都是人在进行，脱离了对人的理解，投资就容易变成刻舟求剑！”

    方易同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陆云乔随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喃喃自语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和人打交道，研究人，又该怎么研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