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断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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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困

    日落黄昏,谷涣笠迈着焦急的步子回到府寺,清点库房不知道花了多少气力,找到裴意道:“大人,已经全部清点出来了。”

    裴意惊讶道:“这麽快就清点出来了?”

    谷涣笠道:“大人的吩咐,卑职怎敢拖延。”

    说着递上纸张。

    裴意接过后跟货本一一对应,他道:“问题果然就在这里。”

    谷涣笠道:“大人,莫非是这批肥料是多出来的?”

    裴意点头道:“不错,商户手中凭空多出一倍的肥料,然而这些肥料却不知从何处来。”

    谷涣笠道:“原来是这麽回事?就是说只要问清多出来的肥料出处就可以知道谁是凶手了?”

    裴意道:“不错。”

    谷涣笠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说明这些肥商也是无辜的了,否则他们怎麽会留下这麽大的纰漏让我们查到?”

    裴意看着谷涣笠道:“你说的不错。”

    谷涣笠道:“那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裴意心想道:“如果按照这样的想法去想何止肥商是无辜的,连颜古富也是无辜的了,他们怎会将证据展示给我们?”

    通过进来发生的事情他已经清楚有人在编织牢笼,而长运就是那只不会飞的鸟,无论这个牢笼是保护这只鸟还是囚禁这只鸟他都不能让这只牢笼编织成功。

    裴意道:“想要知道发生的这一切也急不得,一步一步往前走,总能看到事情背后的真相。”

    谷涣笠心想道:“颜古富或许也是无辜的,可是......,唉......”

    他在心里长叹一声,从屋里走出来后便来到监牢探望田玉良,见到田玉良道:“大人,你近来可好?”

    田玉良笑道:“很好,兄弟们都很照顾我。”

    谷涣笠道:“那就好,最近咱们长运的庄稼全都枯死了,起初怀疑是颜古富所为,查来查去发现也有可能不是他,所以裴大人把精力全都放在了这件事情上,暂时还没办法审问你的案件。”

    田玉良缕缕忧思挂于脸上,他只能无奈道:“此事不言而喻,急重缓轻嘛。”

    谷涣笠道:“长运今年真是多灾多难。”

    田玉良道:“谷先生,我还有件事情需要你帮我去做。”

    谷涣笠道:“大人尽管吩咐。”

    田玉良道:“你将这根枯草送到慕千洪手上,就说是我送给他的,并且当着他的面将这跟枯草折断。”

    谷涣笠心想道:“奇怪,大人行事一向稳重怎麽会让我做这种事情?”他接过枯草还想问一问为何要这样做,可再一想田玉良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只管送去便是了,他道:“那......我现在就为大人跑一趟。”

    田玉良道:“好......”

    谷涣笠手里拿着根枯草来到慕府,慕千洪见到谷涣笠分外客气道:“不知先生找在下有何贵干?”

    谷涣笠道:“慕先生,我此番前来是替田大人给你送件东西。”

    慕千洪道:“田大人给在下送东西,他人在哪里?”

    谷涣笠道:“在牢中。”

    说着将那根枯草拿了出来道:“这是田大人送给慕先生的,他还说要当着你的面将这根枯草折断。”

    慕千洪紧皱眉头道:“这是什麽意思?”

    谷涣笠道:“若是慕先生不知道那在下也不知道了,若慕先生想知道,在下倒是可安排慕先生与田大人在牢中见个面。”

    慕千洪心想道:“田玉良若是想让我见他难道不会直说,怎会用这种隐喻来告诉我?”他笑道:“大人身陷牢狱却仍然挂念着在下真是无以为报,他可能告诉在下仇高齿一案已经了解让我放下过去,破旧迎新地生活下去。”

    谷涣笠点点头道:“是啊,仇高齿对慕先生及家人的伤害着实不小,还望慕先生砥砺前行。”

    慕千洪道:“在下明白。”

    谷涣笠道:“话已送到,在下这就去了。”

    慕千洪道:“好,天色晚了先生路上注意安全。”

    送走谷涣笠后,慕千洪心千思万想这件事情就是不得解,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道:“牢中枯草人折两段,莫非是指牢中一木既为藏一人,其中有古即为颜古富,折为两段,要我想办法将他一刀两段?是了,田玉良的意思便是如此。既然田玉良都提醒我,此事看来易急不易缓。”

    农户家的夜总是来得更早一些,村子不像城内灯火通明,人们闲来无事早早上床睡觉,鸡犬之声闻渐歇。从空中俯视而下仍可看到一幢宅院盈盈闪动着火光,燃着的油灯,火花在灯芯上不停跳跃,院中的灯笼在风中摇摆。

    戴缈生问道:“今日城内如何?”

    谭钱道:“无事发生。”

    戴缈生道:“这些人还真沉得住气。”

    谭钱道:“听说这位从朝廷下来的官不好斗。”

    戴缈生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长运,成中山,有人还提着灯笼踏着月光在挖宝贝,珍贵的药材、奇石换来的银子满足了心中的私欲。突然,好似一阵阴风扫过,鬼现身跟前,有人看到他的面容,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一掌拍死。鬼一直捶着自己的脑袋,似乎很痛苦,好像只有杀戮才能减轻这样的痛苦,布满血丝的双眼,一路杀过来,留下了不少尸体,人向远处狂奔而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向长运,人们早早地赶在太阳起床前烧好了饭,吃罢饭食人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可今日非同往日,向山挖宝的人们急急匆匆,连滚带爬地跑下山来。

    人来到府寺,冲进去,官差拦下道:“你是干什麽的?”

    人道:“死人了,报官,报官。”

    官差一听死人了,也不由得赶紧将人带进堂去,随后去禀告裴意,裴意换上官袍走上堂来,人道:“大人,巧水山上出了人命,而且死的人还不少。”

    裴意道:“死了人?”随即吩咐道:“带路,我们去看看。”

    在报案人的带领下来到山上,他见这山上到处都是被翻上来的新土,遍地是坑坑洼洼,人们对这样一座山挖空的程度还真是难以言喻,虽说有些气恼,可他也能理解,他知道这都是仇恨仇高齿霸占此山后遗留下来的后果,人们都想挖宝赚银子,但是路子走得偏颇了,现在必须要肃本清源,也正因为自己忽视了这个小问题,以至于到现在酿出人命来。若是完全将此山禁起来或许违背了当初人们修筑此城的初衷,看来要警醒众人,让人们将心放到平处去,想着来到尸体跟前,他对殇差吩咐道:“验尸。”

    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统统验过后殇差道:“根据尸体的僵化来看死于子时,身上的致命伤只有一处,淤青紫黑,这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估计已经伤到脏腑,凶手下手很重,一击致命。”

    裴意陷入沉思,能够一击致命这样的凶手武功修为绝对不低,可是他杀这些平民有什麽用?

    谷涣笠道:“大人,凶手杀的这些人都是子夜还在这里挖东西的村民,会不会是想要保护这里?”

    裴意道:“如果要保护这里又怎会容人踏入何必等到现在杀人?将尸体搬回府寺寻找他们的家人认领。另外,你顺便拟几封告示贴在长运各处,告诫人们不要过度开采此山,让人们都自觉地保护这座城中宝山,保护这里的一草一木。”

    谷涣笠道:“是。”

    这时,他又想起田玉良的话“大人相信世上会有找不到线索的犯罪吗?”随即寻思道:“莫非这就是指找不到线索的犯罪?”

    众人回到府寺,裴意又来到监牢看望田玉良,他道:“长运又出现了命案。”

    田玉良道:“长运之不幸,孤悲有何用?”

    裴意道:“除了尸体还是尸体,凶手武功修为不错,一击致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田玉良道:“杀人的手段很残忍。”

    裴意道:“这件事情倒有些像你说的找不到线索的犯罪,其中之内情你可知道?”

    田玉良道:“一无所知呀。”

    裴意道:“此事会与颜古富的事情有关联吗?”

    田玉良道:“这......也不好论断。”

    裴意道:“你是不是应该有话要告诉本官?”

    田玉良道:“变则生,不变则困。”

    裴意走出大牢召集府寺内各个职位的所有人宣布任何人不得探监颜古富,违者重罪处置。

    一连过了许多日子,长运又恢复了当时的平静,天气越来越冷,刮起的北风好似刀割似的,慕千洪曾试图探监颜古富却没有人肯放他进去,裴意吩咐在先,官差们谁敢拿自己的好日子当儿戏。颜古富依然活得很好,身形虽有些消瘦,然其神未变,监牢内的饭菜不可口,他也会吃几口了。裴意本以为可以等到的人却始终没有等到,他不禁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每天都有百姓来询问是否已经找到毁坏庄稼的凶手,他们的粮食该怎麽办,今年他们交了税粮,用粮又代交了租银,有些人生活本就清苦,真不知道该怎麽活了,裴意每每都会好言劝慰,劝来劝去自己心中也有些疲倦,看不到希望的路比千沟万壑还要磨人心性,一向有耐心的他竟也有些坐不住了。

    裴意问谷涣笠道:“谷先生,我们府寺的储粮有多少?”

    谷涣笠道:“今年除去上交粮食目下仓储有四万斤。”

    裴意道:“四万斤麽,只能解燃眉之急。”

    谷涣笠道:“田大人知道老百姓种地成本高降低过粮税,所以仓储就比以往少了许多。”

    裴意心想道:“这个田玉良真是让我寸步难行,眼看就要过冬,我也出来有段时间了,长运还没有得到根治,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谷涣笠道:“大人,百姓家中的余粮应该可以度过这个冬天,但是来年就不好说了,毕竟庄稼从播种到收割还有许多日子,并且谁也不敢保证期间会不会有天灾。”

    裴意道:“谷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过你怎麽知道百姓家的余粮可以度过这个冬季?”

    谷涣笠道:“卑职以常理度之。”

    裴意道:“万一常理也出错了怎麽办?”

    谷涣笠道:“这卑职也不敢断定了。”

    官差走进来报道:“大人,近来许多人从城外跑进城来买粮食。”

    裴意看着谷涣笠道:“这就缺粮了?”

    谷涣笠道:“或许是想多积粮有备无患。”

    官差道:“粮店里没有粮食可卖,许多人无功而返,甚至还有人说要来闹府寺。”

    裴意道:“荒唐。”

    话正说间,好多拿着麻布袋的村民涌进了府寺,官差们想拦也拦不住了,吵嚷之事惊动府寺,各处官差纷纷前来支援,官差喝道:“大胆,何人敢不顾法威在府寺门前聚众扰乱?”

    百姓不服气地喊道:“将你们狗官喊出来,我倒要看看他是怎麽管理的长运城,竟然让我们连粮食都买不到?”

    百姓嘲讽地喊道:“你们家狗官倒是吃香的喝辣的养得膘肥体壮,却不顾我们百姓们的死活,真该将你们家狗官当猪宰了。”

    百姓怒骂道:“我们没粮食吃,饿死也是死,造反也是死,小心把我们逼急了打死你们这群畜生。”

    官差们脸上有些挂不住,自己的顶头上司在自己面前受辱岂不是说明自己没有本事,便喝道:“你们这群刁民真是大胆,竟敢如此无礼,真是不知死活。”

    百姓道:“王八羔子,手里有刀了不起?你瞧大爷们都是怕死的汉子吗?”

    说着顶着官差的防线向前冲,毕竟百姓人多,官差手中虽有刀,却也不敢随意砍杀。

    裴意走出来应付,这些人骂的实在难听,官差也不敢跟他告状,反观裴意也不以为意,他心想道:“这长运的老百姓胆子也不小嘛,怎麽就会屈服断、仇、颜、戴的淫威之下?”

    他见两方要起冲突,府寺的威严已经镇不住这些已经迈向绝望的人,搬出来也不过是徒增笑料,他劝解道:“住手,你们没有粮食吃,我也很心痛,可是你们造反起来也未必会有粮食吃,倒不如听我一句劝,本着凡事好商量的原则咱们一起想想办法,可好?”

    百姓道:“这还倒是句人话。”

    百姓道:“我们并非是无理取闹,我们有银子,但就是没处买粮食,我们绝不干那扰乱治安的事情,所以只想跟大人讨要个说法,我们这些庄稼难道真的就白死了吗?”

    裴意说软话并非是怕他们造反,只不过一群靠天吃饭的穷苦老百姓杀之何用,无非是徒增杀戮而已,大打出手也不过是个两败俱伤的局势,更何况国家也需要这些人,他们所求也不过是能吃饱饭,安享太平罢了,他道:“不会,此事之严重关乎咱们长运百姓的生存之事,我自然不会忽视,可是要找到真正的凶手也没有那麽简单,你们多少要给我们府寺一些时间。”

    百姓道:“大人说得也有道理。”

    裴意接着问道:“你们如此着急买粮是家中粮食已经吃干净了?”

    百姓道:“没有了。”

    谷涣笠奇怪道:“这怎麽可能,去年这个时候大家家里不都是有余粮的吗?”

    百姓道:“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去年怎管今年的事?”

    谷涣笠道:“今年与去年雨水没有多少悬殊,还降了粮税,家中应该有口粮才是?诸位乡亲你们可要说实话,我们大人才能跟大家一起想办法。”

    百姓道:“实不相瞒,之前有来收粮食的,高价收粮,我们禁不住诱惑所以就卖了,结果现在是有银子买不着粮食。”

    谷涣笠与裴意二人对视一眼,裴意问道:“你们说,有人出高价买你们手中的粮?”

    百姓道:“是啊,不然我们怎麽会卖,可谁想到卖了之后想买却没地方买了。”

    裴意道:“你们清楚买你们粮食的是谁吗?”

    百姓纷纷摇头,也有人称是外地客商。

    裴意心想道:“每一步都走在知觉意外来临的前面,到底是谁?”他道:“你们有银子却没有钱,这样,本官与长运一些富足商户谈一谈,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积蓄中拨出一些粮食供你们方便,申时你们再到府寺拿好银子买粮食。”

    百姓们这才答应着离开,待人都走后,谷涣笠还以为裴意会开仓放粮,没想到是用这样的办法,他道:“大人,现在长运缺粮已是定局,更是人人自保,自求多福的时候,他们会捐粮吗?”

    裴意道:“还不到捐粮的时候。”随即吩咐道:“让官差在各处城门口张贴告示,用一切办法放出长运缺粮的消息,另外再将长运有些家资的找来府寺,本官亲自跟他们聊聊。”

    裴意在府寺等着众人上门,没出半个时辰人便陆陆续续来到府寺,裴意极其和善地看着他们道:“今日请诸位来有件小事情要商议,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长运发生灾祸的事情以致庄稼来年颗粒无收,所以为了安抚种田的农民,本官希望大家多多伸出援手,帮扶他们共同渡过此次危机。”

    人道:“乡民有难义不容辞,大人说应该怎麽帮,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有人心想道:“他妈的,真是银子多了易败家,你在这瞎装什麽高义之士?”

    有人心想道:“长运乱了套,我就去不乱套的地方过呗,这有什麽可担心的?一群土鳖的死活管我们什麽事?”

    裴意眼睛扫过所有人,从他们的脸上便已瞧出七分心情来,他道:“只要每人愿意拿出些粮食来就好,当然本官不会强制你们出多少粮食。”

    有人心想道:“你还想强制我们交粮,真当我们离了长运没处过?”

    人道:“我出两千斤。”

    人道:“我三百斤。”

    人道:“老兄家大业大怎麽才出这麽点粮食?”

    这人恨不得要骂出声来心想道:“他奶奶个熊的,老子出多少粮食用他妈你管,你出两千斤了不起。”他笑道:“兄弟不知啊,我虽家大业大,可架不住张口吃饭的人多,家里那点粮食根本不够吃,这下长运又摊上这麽件事,吃口粮食多不容易。”

    人道:“要我说老兄你还真该多出点,你这开药房的就指望这些人养你,你多出点粮食赚赚名声,哪个吃药看病的不往你那里跑啊?”

    裴意道:“拿多少粮食本官并无强制要求,自然是你们根据自己家的情形而定嘛。”

    人道:“就是嘛,大人都这样说了,你还嫌我捐的少啊?”

    好大一会儿工夫才将此事落地,裴意道:“你们让家丁将粮食搬运来,申时就有人来买粮食了。”

    人道:“大人,这个买粮食......”

    裴意道:“粮食自然不是白拿你们的,缺粮食的人自然是要用钱买,卖的银子都是你们的,正常买卖。”

    有人听到竟然不是白白浪费自己的粮食,脸上的笑容便也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