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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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术业有专攻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谢,鲲鹏。

    这个人在两年前,金陵城群魔乱舞的时刻,与聂清玉双剑合璧,一内一外,一文一武,扫清秽乱。

    但是对于聂然而言,却是陌生人。

    现在这人苏醒了过来。

    她是应该威严地装上司呢,还是和蔼可亲地问候伤势?

    聂然正拿不准该说些什么好,躺在床上的人却已经慢慢地坐了起来。

    虽然身上有伤,但谢鲲鹏剑眉一扬,依旧沉着地支撑起身体,盖住肩头的丝被滑落至腰际,有力的肩胛背脊好像张开的弓弦一般,韧性地绷紧,仿佛随时可以从床上跳起来,暴起伤人。

    他直视聂然,冷淡道:“属下有伤在身,不能起身谢恩,请聂相宽恕。”

    观他动作,仿佛好像完全没有受伤一般,身体内收敛着随时可以绽放出来的暴烈的力量。

    但他毕竟还是受了重伤,说完之后,便有些支持不住,忍不住闭上双眼。

    趁着他闭眼的时刻,聂然连忙扭头望向招英,以眼色询问。

    招英口中的谢鲲鹏,应该是忠诚的部下,可如今情形,却怎么也非如他所言……见招英也是神色迷惑,聂然叹了口气,明白又是聂清玉隐瞒的事。

    即便是心腹如招英,聂清玉亦隐藏了许多隐秘。

    聂然思索一下,摆了摆手,示意招英退出门外等候,看着门合上,身后传来谢鲲鹏生份疏离的嗓音:“英大人不知道聂相与我的协定么?如此是我疏忽,但我们早已有言在先,在外我会忠于聂相,但若是在自己家中,私下见面之际,我可不拘礼数。”

    聂然笑了笑。

    原来聂清玉每次来见谢鲲鹏之际,都是单独会面,是以招英无从得知这两人的真正关系,只当谢鲲鹏也是与他一样,忠诚于聂清玉,却不知年轻的羽林军统领,并没有真正臣服任何人。

    然而到了这个关头,聂然也是骑虎难下,只有维持着一副胸有成竹的平静神态,静静地望着谢鲲鹏。

    这边聂然不说话,谢鲲鹏那边反而嘀咕起来,虽说缺乏尊崇,但他也绝不敢小瞧眼前宛若无害的清隽少年,他比寻常人更深刻地了解,聂相有多么可怕。

    聂然一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心里暗暗着急,毕竟除了当事人,谁都不知道聂清玉与谢鲲鹏有过什么协定,尽管心中猜疑不定,但她如玉的面容上,只表露出一派波澜不兴的平静。

    这份平静,让聂然看起来有些儿高深莫测,谢鲲鹏这边反而自己增加了无形的压力,他皱了皱眉,想起聂相过往手段,越发地戒备,揣度聂然此际要打什么主意。

    两人一个装深沉,一个真深沉,也不知僵持了多久,毕竟谢鲲鹏对聂清玉的忌惮深些,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缓解僵硬的气氛:“聂相,昔日我遭人诬告,身陷囹圄,朝中无人援我,家人避我蛇蝎,唯蒙你相救,我一直十分感激,但近两年来,我为你不惜向宗室皇族挥剑,这份恩情,也算是还了,是也不是?”

    他目光仿若提剑直指,冷冷地望着聂然:“我谢家数代皆受南楚恩情,我助你篡权,本是不该,只是聂相你才华太过,纵观萧氏上下,无一人可与你抗衡,我若是与你为敌,十有九败,纵然天幸胜了,亦是惨胜,若我南楚内乱两败俱伤,只会给北魏可趁之机。”

    虽身为武将,但谢鲲鹏毕竟出身名门,词锋锐利果断中带几分从容尔雅,纵形容狼狈,亦是风度非凡。

    聂然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好在谢鲲鹏肯主动说话,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收场是好。

    实在拿不准聂然打的什么主意,谢鲲鹏重伤未愈,也不想太过耗损心神,只简洁地下了逐客令,道:“我与聂相往日协定依旧如故,以兵法战阵相较,只要我一日未胜,便一日忠诚,今日我心神大亏,无法凝神,待稍加调养,便会邀约于你。”

    聂然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走出谢家,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待马车再度行进后,才面无表情地,转向一直担忧不已的招英:“你的兵法怎么样?”

    招英道:“略知一二。”

    “能不能胜过谢鲲鹏?”

    招英毫不迟疑道:“那绝无可能,谢鲲鹏自小精研兵书,我却是只学了五六年,尚且分心他顾。”

    即便谢鲲鹏天资不如招英,在一个长期专心,一个短期分心的比较下,也是前者易于取得优胜,更何况,谢鲲鹏的天分本就出类拔萃。

    论武艺,谢鲲鹏不如他,但论带兵,他不如谢鲲鹏。

    虽然同样拥有兵权,但日常事务通常都交由副手处理,对于招英而言,坐拥万兵并不比服侍聂相研墨温笔更有成就感。

    “那么,若是羽林军与你的金陵护城军开战,你有几分胜算?”

    这一回,招英略微考虑了一会,剑眉微错道:“不足三成。”

    虽说护城军的人数略多于羽林军,可是论起军士质素,以及将领带兵的手段,却是谢鲲鹏胜出良多,说是三成,已经带有幸运的成分在内,“聂相何出此问?”

    聂然苦笑着将房内的说话,以及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末了摊了摊手道:“若是从前,那倒无事,只是如今的我,怎么应付谢鲲鹏的兵法战阵?”

    虽说纸上谈兵这个成语因为恶劣的历史事实已经成为反义词,但若是想要模拟研究战争,却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毕竟,谁也不可能只为了一场探讨,就真的发动大批军队厮杀战斗。

    谢鲲鹏与聂清玉的比斗方式很简单,以某处的山河地理图为预设战场,拟定双方所具备的条件,接着将每一步部署决策写出来,再亮给对方,结合双方的决策来判断战争的结局。

    虽说只是纸上谈兵,但所需要具备的知识和才略却不是聂然现在可以应付的,然而谢鲲鹏所处的重要地位,却容不得她拒绝或低头认败,这与宁凤潮暗中的刺杀是不同的,谢鲲鹏所拥有的,是紧紧握在掌心的兵权。

    如今聂然所能想到的紧急补救措施,便是找一个枪手代劳。

    一回到丞相府,聂然直奔去寻迟布衣,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疑难。

    迟布衣沉吟良久,终于露出一丝无奈苦笑:“聂相,在下确实博览群书,也曾熟读兵法,兵法要诀倒背如流,可在下毕竟是一介白身,不曾亲临战场,若论临敌机变,恐怕却不是谢鲲鹏的对手。”

    若是比较之人是另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他或许尚有自信,但对手是身为名将的谢鲲鹏,迟布衣就算再怎么骄傲自负,也不可能担保自己能在对方专精的方面战而胜之。

    “不过……”

    迟布衣顿了顿,语气有所转折,他还未出口,聂然便已经猜到,他要说些什么。

    狡童四人是迟布衣调教出来的,自是不用指望,可事实上,丞相府中,还有一个人,或许真的有机会胜过迟布衣,因为聂然这些人,谁都不曾见过他才能的底限。

    可是,那人不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