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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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长大终至

    2014年,某粮站。

    “小河弯弯――如金钩,南边盖着――栋栋高楼;这儿的景色――看不够,莫要胡乱啊――上四海走!”

    这是个气候变化无常的小县城,一天之内可以让你过完春夏秋冬,夏天可以冷的让你穿棉衣,冬天也可以让你热的恨不得开上零下几度的空调(虽然这东西好像不存在)。

    一个小男孩在地上数着树叶,旁边两个老人扯着扇子,盘着核桃,就这一两碟蚕豆在那里聊天。

    小男孩是莫飞云,现在城里的大人物们提到他不是心惊胆战就是胆战心惊,要不然就是说他很成熟之类的,甚至有一些人提到他就说混世大魔王来了快跑。毕竟,在《正义宣言》的前半段节目之后,他的手段已经传遍了全城。

    而两个老人使他的爷爷和家门口的一家杂货铺的老板,姓张。

    他的家庭一直很和睦,不算富裕也不算贫穷,但过得很好。门口是一条沿河的大街,周围有很多的小巷子,这些巷子一般是老头老太们天天搁那八卦的地方。就这一两碟蚕豆,他们能谈天说地,上到县里县外,下到家长里短,很和谐,很安然。

    如今再回忆起来,只记得大樟树下那盖住整个街道的树荫和绿茶的香气。

    这儿盛产绿茶,但不是特别出名,导致这里家家都囤着一些茶叶。此时的莫飞云还不知道有天井茶叶公司的存在,认为茶叶是很好的东西,虽然他这种小孩喝不惯。

    莫飞云还记得,在他一岁多的时候,他只会说单个的字,当年是张老板教会了他“树叶”这个词,虽然他当时念“树”这个字都念成了第一声。

    他小时候沉默寡言,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在那里又疯又野又闹,玩得满脸灰,一身灰。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家门口,静静地望着那群小屁孩在下面疯。

    莫飞云很不合群。

    他像个怪物一样,被那群小屁孩排斥,那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在那里拿着一把铲子,顶着满身的沙跟莫飞云说这是最好玩的游戏,你不玩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这群人里面有个比莫飞云大一岁的,是粮站里一个员工的儿子,有一次他在那里挑衅莫飞云,莫飞云一般是边看书边听着他们的喧闹声,好像在听一场马戏。

    那家伙见莫飞云还是不动,拿起那种玩沙的小铲子冲上来对着莫飞云就是两下,结果莫飞云毫不示弱,把他骑在身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打,他说他还不服气,说你不过就是凭着武力欺负人的家伙,有本事智斗一番。

    那个孩子把他爸请来负责出题,然后两个人答题,不出意外的,那家伙输了。

    从此他就对莫飞云心服口服,说要认莫飞云当大哥,结果被完全无视。

    他那时候看的书挺多的,虽不是那种这么小就能欣赏各种各样高端文学作品的天才,但科普书还是看过不少。

    莫飞云的心理年龄出奇的大,那时他才三岁,连上幼儿园的资格都没有,但他像个七八岁的孩子,甚至在后来上幼儿园的时候,觉得那群小屁孩太幼稚,说要跳级,结果被爸妈阻止了,最后他就拿着一本一年级的课本在那里预习,终究在预习到三年级的时候卡壳了,爸妈没有终止他的开挂之旅,但课本终止了。

    在幼儿园的时候,那群小屁孩总爱烦他,那时候他一言不合就干人,是老师的重点“关照”对象。这也就令爸妈奇怪了,他平时在家里那么懂事那么乖那么聪明,为什么一去外面就像个不良小孩一样?

    莫飞云是真心觉得他们幼稚,甚至有些悲哀。

    有天早晨所有人都来齐,老师说谁先数完班上一共有多少人就可以吃双倍的早饭,没人敢举手答应,他们虽然小,但还是知道害羞的。如果举手了还没数出来,那个尴尬程度,就以这群小孩子的心灵还是很难忍受的。

    以前,莫飞云只是朦胧的这么觉得,但现在他确定了,他那时候不懂什么是幼稚,认为这就是一群低能儿,悲哀而且可怜。就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敢干。他站起来,一个一个数完了班上所有的人,然后数了自己,一共二十五个人。

    莫飞云没要双倍的早餐,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大胃王,别人吃黄豆粉他吃排骨粉,差点就把那群小孩给馋死了。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这群小孩有点懦弱,如此简单的事都不敢干,曾经有个老师说过,坚强,永远是坚强者的通行证;而懦弱,将永远是懦弱者的墓志铭。

    很悲哀,但很现实。

    那年,他的心十二岁。

    顶着一副三四岁的躯壳,在这躯壳之中装着一颗十二岁的心灵,然后被逼着和那群三四岁的小屁孩在一起相处两三年,这不是件悲哀的事吗?

    他总是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什么也不干。

    “那家伙就是个怪物,被魔鬼派到这里来害我们的,结果没害到!”

    那群小屁孩用着幼稚到极致的腔调说着幼稚到极致的话。

    ......

    小学之后,他也没朋友,而且老师也很排斥他,他在下课的时候冲进办公室说讲的知识太浅太浅,上课的时候老师又骂他说你不是很能吗有本事自己上来讲,然后莫飞云就在那里讲着各种各样那群小屁孩听不懂的知识,至少他们在莫飞云的眼里确实是小屁孩。

    那时候,他预习已经预习到初一了。

    那年,他心里十八岁,但由于大脑还未发育完全,将初一的课程学完,已经是极限了。

    有时他觉得一年级的考试没意思,直接就悄悄溜进高年级的教学楼搞了一张他们的试卷考试,结果他们的老师看见有个叫莫飞云的考了高分,但是他们又不认识,查完一看,发现是一年级的。

    然后就挨了一顿老师和父母的痛骂,他们说学习要循序渐进,长大也要长慢点。

    莫飞云问他们为什么的时候,他们只是叹息,只是叹息。

    风残忍地掠过,掠过那在深秋已经枯黄的树叶,那时的他对什么都很懂,唯独不懂这座城真正的样子。

    说白了,他的心理年龄在三年级之前,一直停留在十八岁,因为那时的他,还没有真正长大。

    那段时间,和他交流的最多的其实是一个叫若秋然的死对头,基本上这两一碰到一块儿就是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班级交通大堵塞――因为有很多人围观。

    当然,有时候也有“和平期”,一般是运动会或者儿童节的时候,看若秋然那个样子总是忧心忡忡的,莫飞云问她关于长大的话题,若秋然不回答,他只说当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现在不知道为好。

    莫飞云盼望着长大,这也恰恰是他长大之后永远也不想经历的事。

    在将旭光公司干垮之后,他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若秋然问他为什么哭,他说因为长大了。然后若秋然又说这不是你以前最盼望的吗?莫飞云说你自己也知道,还问什么问?

    然后他们就互相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是那种比哭还要难看还要悲伤的笑。

    在小学的时候,莫飞云甚至觉得次次考试都考满分,太没意思了,结果直接在那里挑战控分,像什么多少多少点五之类的分数都能控出来,有时候还在班上大力宣布,要是没有控出自己想要的分数,就在厕所里面表演倒立洗头。

    若秋然稍微正常一点,就是一个正常的小学优等生的样子,她很喜欢编程,甚至有一次没考好直接黑进学校客户端修改成绩,但是那时候技术还不成熟,轻松就被学校找出了蛛丝马迹,由于太小,只是全校通报批评外加扣学分而已。

    但若秋然并没有像汪正扬那样声张,就当自己只是个喜欢编程的普通学生而已。

    莫飞云后来才知道,若秋然长大得很早,肯定比自己早。

    三年级那年,发生了什么事都人尽皆知了,至少米果镇那边是人尽皆知。这种事王权好像不是第一次干,似乎是个老手,后来虽然似乎只吞了计划中的一半,但这件事直接把莫飞云的三观给刷新了,干这种事居然还没被抓?!

    他看着那一句一句笑里藏刀的话,忍不住了,当场就对着王权一通有理有据的痛骂,全程不带一个脏字,毕竟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脏话,如果他知道的话,那应该是“文明语言”满天飞吧。

    他那时还是有点侥幸心理的,这样的人应该也许就是少数吧,最终应该会被制裁的吧......

    然后,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王权落马的消息杳无音信,反倒是他得了个什么“最佳主任奖”。

    莫飞云只觉得好笑,讽刺,而且悲哀。

    他心里还是有一点点侥幸的,这应该就是极少数的可能吧?这家伙最终也应该可能会被制裁的吧?

    还是杳无音信。

    他还记得以前一件事,莫飞云去他妈妈所在的公司,因为其他家人都有事去了,所以只能在那里呆一天。

    那个时候,他们那个公司的老板,李长江的儿子在莫飞云的妈妈面前一直皮,甚至当着莫飞云的面骂他是买手机送的,莫飞云毫不示弱,和他对骂。结果李长江来了,说小孩子而已,让着他一下不行吗?

    但有点原则的都知道,这已经侵犯到了个人的尊严,是绝对不能让步的,结果莫飞云就说堂堂全线尖端公司的经理李长江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儿子?看李老板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一个干大事的人,怎么可能会养出这样的熊孩子?没准就是哪里跑进来的。

    这下李长江没辙了,只能说他不是自己的儿子,搞得那个小屁孩又哭又闹,而李长江视若无睹。

    莫飞云又说要不干脆签份合同,违约金100万。原本如此,巨额的违约金正常人都不会签,但李长江是真的下不了马了。

    因为合同内容说的是如果这个小孩真的是李长江的儿子,那么就和他断绝,但如果他不是李长江的儿子,莫飞云就永远不能污蔑李长江,而且还要拜他为师学做报表。说白了,其实也就是勤工俭学干杂活。

    李长江原本觉得随便忽悠一下就可以了,说这不是自己的儿子,结果莫飞云愣拉着去做亲子鉴定,还说没事,不需要李老板出钱,我自己出。

    然后,李长江签合同也不是,不签合同也不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签,因为如果签下来的话,至少可以保证一世清誉。

    一百万的违约金,莫飞云还是写的太少了,顶多就会对公司进行一些影响而已,很快就可以修复这个窟窿。但如果违约,影响的还是李长江的一世英名。

    李长江后来怎么样他不知道,因为妈妈后来跳槽了,去了别的公司,有了更稳定的工作和更高的工资。

    但是那段时间有一个新闻,一个小孩在大街上哭着找爸爸,看这个样子,就是李长江的那个儿子,后来,他据说被一户好心人家收养了,而且过的很好。

    但这也让莫飞云感叹,这些做生意的冷血起来是真的不像人,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能保住自己,该抛就抛。

    这就像动物的生存法则,你不爬到食物链的最末端,迟早会被别人吃掉,但你如果爬到了最末端,随时又要防止着别人把你整下马。但你只能这么做,因为不这么做,被淘汰的可能会更早。

    此时,莫飞云才明白,当年他所瞧不起的那些天真的小屁孩其实是多么幸运,至少可以多天真一段时间。

    那年,他十岁,心理年龄十九岁。

    而十九岁意味着,他已经长大了。

    当上初一的时候,他的心理年龄是二十五岁。

    当整垮旭光公司的时候,他的心理年龄是三十五岁。

    有时他会在残忍的狂风下望着那群天真的小孩,然后潸然泪下。

    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长大了。

    行走在时间之上,他已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