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指尖不断向上蔓延的烟中，老民警的思绪回到了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那时候的年代和现在不一样，武器管控这方面还没有完全的完善，有些个人手里都有自己改造的火药枪，那时候汕州的一些团伙各自为帮，互相开火，但那个时候公安也是非常强势的，九三年我从部队复员在刑警队，跟我一起的有一个同样是退伍兵回来的哥们老陈，整个队里我俩处的最好，但老陈有一个毛病，就是好打抱不平，性格太过刚烈。”

    高凡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认真的听着。

    “有一天我们接到警情，天桥下面又是两伙人火拼，我们赶紧带队过去了，那两伙人有几个端着枪看见我们就跑，我们就追，我和他追其中一个一直追到三迁村那边，你可能不知道三迁村，现在早就盖楼了。”

    民警又吸了一口烟。

    “我俩把那小子追到壕沟里，其实那小子跳下壕沟的时候就已经把枪扔了，我俩自然也不能开枪，那小子见跑不了了也就老实了，结果谁知道当我俩走过去的时候那小子突然起来就抢我的枪，但被我一把搂住扣在了地上，老陈一是怕他再起来反抗，二也是一时冲动，照他腿上开了一枪，结果这一枪打到了动脉上，没等送医院人没了。”

    说完，老民警手指间的烟灰也掉在了桌子上，民警弹了弹烟灰，思绪回到了这里。

    “后来——”

    “后来单位给他记了过，但老陈不服，他认为自己开那一枪没有错，的确，我也觉得那一枪开的没有问题，那帮人本来就不是安分的人，他们手里犯过多少案子自己都数不清，杀他一个两个也是为民除害，可是局里还是给了他一个非常严厉的处分。后来老陈一气之下不干了。”

    高凡听的有些愣神，关于那个年代的一些事他也曾听老一辈人讲过。

    “后来我们在一起吃饭聊起往事，他自己也跟我说，他不适合当一名警察，那个年代如此，又何况现在呢。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无论是从法律，或是从社会风气、公民素养，都跟几十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如今我们听见的最多一句就是依法执法，你们在警校老师也应该讲过吧？”

    高凡点点头。

    “社会既是法制，也需要法治，而我们警察作为执法者，切记，一定要遵守法律的制度，像你说的公民不配合警察，甚至辱骂，但我们还是保持镇定，而不是你骂我一句我也反过来骂你一句，谁把谁骂服了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当他即将触犯法律的时候我们一次次耐心的跟他强调法律这是在帮他，而如果他真的触犯了法律的底线，那我们绝不手软，坚决依法处理，这就是帮人民。”

    民警一口干了瓶里的最后一口汽水，拍了拍高凡的肩膀。

    “但是你要记住，警察永远都不会也绝对不会牺牲法律的尊严，警察是在用自己的尊严，来帮那些还没有掉下悬崖的人。”

    这一霎那，高凡突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回去的路上，他的心里一直在默念着这一句话。

    那些在交警查驾驶证而不配合的司机，面对警察的劝诫而在背后中伤警察的人，等等，其实警察们的每一次忍耐，都是在给他们最后一丝回头的机会。救一个还没有掉下悬崖的人要远远比救一个已经掉下去的人容易的多。

    当高凡在悟出了一些道理之后兴奋的下了车时，却看见江成杰和学院的几个领导的身影在院子里徘徊着，同时在场的还有几个单位的领导。

    高凡一脸懵的站在一旁，心里纳闷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领导在这里，但还没等他站定，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我看见你了，快点回宿舍，旭伟出事了！’

    高凡心里一惊，急忙往宿舍赶去。

    当他火急火燎的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了正在收拾行李箱的李旭伟。李旭伟看见了高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续收拾着箱子。而宋昊和史辉正站在一旁，几个人都是一脸阴沉。

    “怎么了？”

    高凡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急忙问道。

    史辉将高凡拉到了房间外，小声在他的耳边嘀咕着，突然，高凡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史辉。

    “真，真的？”

    史辉凝重的点点头，高凡顿时感觉脑瓜里面就像爆开了一样，顿了两秒，高凡转身冲进宿舍，一把拽过低头收拾的李旭伟，双手抓着李旭伟的衣领，大声质问道：

    “你疯了！我跟没跟你说过不要冲动，说没说过！”

    李旭伟望着高凡，一声不吭，高凡却依稀看见了他眼睛湿润了起来。

    史辉和宋昊拉开了高凡，此时，不知道为什么，高凡突然流下了眼泪。

    “旭伟，三年了，你他妈——”

    高凡梗咽着，缓缓的说道：

    “值得吗？”

    见高凡流下了眼泪，李旭伟再也绷不住，也哭了起来。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啊！但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气人，那些围观的百姓根本就他妈没人性，他们打我的时候都是瞎子，我一动手都他妈骂我。”

    说着，李旭伟的身子缓缓蹲了下去，抱头哭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早上在高凡离开不久，李旭伟也跟着师傅去上勤，他们接到了一个警情，某街口疑似纠纷，而实际上就是有人碰瓷。

    现场无监控，老太太耍起了诡计，利用小路口略微有些堵塞的车辆的当空，再加上行车记录仪的死角，一场蓄谋已久的碰瓷好戏就在这里上演了。

    老太太一脸丑陋的狰狞让李旭伟很看不顺眼，特别是她张着一口大黄牙嘶哑的喊出那两千块钱时，他简直厌恶到了极点。

    然而对于老太太他还能忍，真正让他爆发的，甚至不顾一切大打出手的，是老太太的托。

    那男子看起来衣冠楚楚，张口闭嘴仁义道德，义正言辞的站出来开口就是老人不容易，要多多照顾老人云云的话，还不时煽动围观的群众，完全将矛盾点转移到了司机与警察身上。

    民警当然看出来这个男子的目的，然而面对警察的质疑和警告，该男子竟然讲起了法律。

    “我们又没犯法，凭什么抓我们！”

    “我告诉你，你这就是犯法，我可以告你敲诈勒索！”

    李旭伟恶狠狠的说道。

    “敲诈勒索？呵呵，请问警官，你有证据吗？监控？还是行车记录仪？”

    这一下子李旭伟接不上来了，监控没有，记录仪照不到，明知道这是碰瓷缺没有一点办法，他的心里越来越憋气。

    眼见着周围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提出干脆破财免灾，给了她钱就是。

    “我说姑娘，你就干脆给她点钱吧，你看后面堵这么多车，都因为你们走不了。”

    一个“热心”的群众对司机女生说道。

    “凭什么？就凭倒地的是老太太不是你！”

    那老太太的托吓唬着女生。

    “哎呦我的天哪，我一把骨头，被人撞了没人管呐，警察也不管我呀。”

    老太太哭丧着脸，拍着水泥地嚎道。

    “警察来了也没用，越调越乱。”

    围观的群众里不知谁说了一句，那老太太的托见状，更熟火上浇油。

    “警官，你们要是没事就去抓抓贼，别总盯着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放。”

    这下李旭伟彻底怒了，他大声质问道：

    “你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再说第二句，就被民警一把拉了过来。

    “怎么着，你想打我啊。”

    男子挑衅道，李旭伟心中的怒火瞬间爆发，照着男子的头一拳打了过去。

    见儿子被打，老太太“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跟儿子一起，对李旭伟又抓又挠。

    又是一拳。

    李旭伟一拳打在了老太太的肩膀上，这回老太太是假伤变真伤，倒在了地上痛苦的呻吟了起来。

    老太太倒下的一瞬间，在围观群众的惊呼中，李旭伟明白，这身警服，他很快要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