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上京归来

    九月廿三，立冬，辽上京皇城韩府无名小院

    喜眉、小蝶二人正欢快地指挥着前院的仆从，将一箱箱的药材抬进离院墙最近的偏院“沉香榭”中。

    沉香榭本是座偏院，离公子的院落相去最远，暂作处存放药材的地方倒是再合适不过。

    站在无名小院门前的喜眉数了数，今次收获颇丰，足有一百九十八箱。放眼望去，那些个抬着药箱向沉香榭走去的仆从，像极了秋来时觅食而归的蚁群。只是，她望着这黑压压行进的“蚁群”，并不真的似面上瞧着的那般开心。

    “这样做会不会不妥？里头可是有好几个瞧着不大安分。”喜眉待最后一抬药箱从门槛处抬过，消失在小径深处，颇有些忧虑地问向一旁的小蝶，抱怨道，“咱们今日才将将回京，他们就巴不得地把人送了来！说什么谢罪，我瞧着分明是不死心，过来窥探来了。”

    “李叔都没说什么，你倒是急什么急。”小蝶不以为意，见喜眉仍面上忧愁，遂缓缓开解道，“咱们院里一年到头若都关着门，那些人便总要惦记着内里头藏着什么隐秘。不若如今的好，开着门让他们尽管瞧好了。再说，从前，公子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从前是从前。”喜眉叹了口气，眉宇间的忧愁不减，“但自肃清院中的那些人后，咱们好不易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再这么重来一遭，心里未免堵得慌。”

    “放心。如今，自然和当年不一样了！”小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喜眉，冲她交换了个胸有成竹的眼神，复而坏笑道，“公子早有准备，咱们只管两刻钟后将他们打发出去，关门便是。”

    “两刻钟？那可堪堪是往返沉香榭的时间，要是有人慢了没有离开？”

    “那就自求多福吧！”小蝶笑得更甚，自袖中取了帕子认真拭起了左手。

    一旁的喜眉离得近，瞧见小蝶惯来白皙的左手上，隐隐有些泛光，似乎还沾了些灰尘。

    她记得，方才小蝶每个药箱都逐一打开检查过，似乎每次都是用她那个左手合得箱盖。彼时她还奇怪小蝶的举动，以为她在担忧给公子的药材中有什么不妥，但如今看来莫不是她趁机在那上头喂了毒？

    “你......你......给他们都下了毒？”喜眉愕然。

    “算不得什么毒，若他们安生，两刻钟内出了这个门，自然平安无事。”小蝶仍旧专心致志地在擦手，漫不经心地回道。

    “那要是没有出来呢？死在里头可咋整？”

    “死了多麻烦。顶多就是个精神错乱、神志不清。再说了，是他们误入了院里的药田，自找的祸端，若是规规矩矩的，哪会出事。我没找他赔偿就不错了，那些他们身后的主子自也知道理亏，断然没有胆量前来找公子质问的。何况，公子敢开着门，便是料定了他们查不到有用的东西。”小蝶收了帕子，所幸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等起了人来。

    “哦，这样我就放心了。”喜眉笑了笑，却是悄悄地离小蝶远了几步。脑海中，忽然蹦出来绿萤从前同她讲过的那些话：

    “白家的人，不是疯子就是疯子......有事没事就喜欢下个毒，你可千万别惹了他们不高兴，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尤其是你这张嘴，祸从口出......”

    喜眉浑身一个哆嗦，她原以为白小蝶惯来沉稳温和是个例外，看来是她对小蝶有莫大的误会。

    无名小院暖阁中，李叔静静地伫立在一旁，望着眼前的场景，似有所思。

    此时，炉火旁仍披着大氅坐着的白衣公子，正与一身着契丹服饰的年轻女子说着话。

    细瞧过去，那女子长相与一般的契丹女子并不相同，倒是与上京南边汉城的藏族女子有几分相像。

    她天生一双星子般明亮的眸子，金子般灿烂的笑容，眉似天边云霞一线，鼻若苍鹰卧肩，面颊纵有被风霜染就的红霞，亦难掩五官完美的弧线。

    她是梅朵，一个异族美人，亦是此番被派来向韩天佑汇报情况的莫逆居暗人。

    “事情办好了吗？”韩天佑倒是多打量了梅朵几眼，缓缓问道。

    “主子传信说，西边那儿已办妥，但南边怕是还需要公子去处置。”

    梅朵望着眼前的温润公子，莫逆居真正的主人，想到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眼前人的另一个身份，眼神愈发虔诚如见神明，对答更是毕恭毕敬。

    “嗯，知道了。”韩天佑面不改色，续道，“京中近日可有什么动向？”

    梅朵飞快地思索了番，沉声回道，“年前去南边的那位，已于昨日秘密回返。昨夜宫中曾递出消息，那位深夜入宫，会见了太后，皇上，还有......大丞相，似乎有要事相告。”

    “也该回来了。”

    韩天佑挥挥手，梅朵立时便退了下去。

    “公子这是同飞鸟做什么？”李叔待梅朵离开后，笑着给韩天佑沏了杯茶，递了过去。

    “消息不日便至，且等等看。”韩天佑接了茶，并未解释。

    “公子和飞鸟眼见着都大了，心思老奴是瞧不大明白了。”李叔微叹。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韩天佑忙不迭搁了茶，歉意地看着李叔，“那边的事，佑儿晓得您大约不想过问，所以想着等确定了再告知您。”

    李叔微愣，意识到什么，忽而又笑了，摇头道，“我不是说西边的事。我是指刚才那丫头。我记得飞鸟从前找你，从不找人带话。飞鸟看人的眼光不错，依公子如今的年岁，也当有方妻妾才是。”

    “李叔糊涂了！以我的身份娶妻，高不成低不就，更何况对方是吐蕃的贵女。若是娶了，怕是宫里那位会不大放心。”韩天佑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竟是吐蕃的人？那确是不妥。”李叔眉头紧锁，倒是抱怨起飞鸟了，“飞鸟这小子也是，往日看着挺稳重的。怎的胡乱牵起鸳鸯谱来，看我回头不好好教训他！”

    韩天佑抿唇一笑，呷了口茶。

    方才的暗人梅朵虽是吐蕃人不假，但他却是刻意混淆了“贵女”一词的含义。现任首领之女可以叫贵女，没落部族的贵女亦是贵女不假，单看怎么理解罢了。但依李叔及李叔对飞鸟惯来行事的认知，他必是要认定了梅朵是前者，那么就怪不得他了。

    不过，李叔说得没错。飞鸟怎么突然派了个女暗人前来同他回禀？这倒是十几年来头一次呢！

    似乎......发生了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呢！

    韩天佑望着茶盏中漂浮的茶沫，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