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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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重阳血祭6

    6.双重利用

    连卓随意找了处树下歇息。他望向不远处的马车,心中五味杂陈,脑海中记忆翻涌。思绪纷繁错杂,没有半丝头绪,不日前云霄谷的一幕幕频频闪过。他所幸一一回想,试图从中理出个思绪来。

    事情还要从东岳庙说起,彼时林雪离了玄妙方丈的寮房,便直奔碧霞元君殿外的合欢树而去。

    树参天耸地,枝叶翻覆,盘根错杂,足有三人合抱粗细,树龄应是百岁之久。自树下仰头瞧去,系着的红绸飘飘遮天蔽日、蔚为壮观,有的抛得高上树冠,有的横搭在树杈、树枝之上,还有的干脆系在树身。合欢树下男女青年络绎不绝、人潮不断,久久徘徊不愿离开,或目送秋波,或娇羞遮掩,或欲迎还拒,或左顾右盼,摇扇觅那佳偶良人......

    众人之中,惟独林雪和连卓,两人仿佛是身在其中,心在其外。只见林雪自一旁取了条红色的绸带子,双手合十,闭目许愿,又绕着这合欢树环顾半天,似是在找寻合适的位置抛去,却又踟蹰犹疑,久久未曾动作。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林雪忽而停了脚步,眼中一亮,盯向了树端某处。

    顺着林雪的目光看去,连卓瞧见树杈中间竟然有个隐蔽的树洞。

    “连大哥,”林雪看向连卓,小声道,“那个树洞里有个物什,可否......”

    不待连卓动作,林雪忽又靠近连卓,状似亲昵地拉了下他的衣袖,实则轻声吩咐道,“人多眼杂,动作时莫惹了是非。”

    连卓点点头,望向在场的众人,心知此时取物很难避人耳目,遂接了林雪手上的红绸带,道:“放心!”

    只见他飞身跃上树梢,左手抓了树身那处隐蔽的树洞,右手将红绸系在了高高的树枝上,袖子一甩,便又飞了下来。

    旁边的人见了,颇为不满,怒道:“怎么可以用轻功呢?投机取巧,心意不诚,取下来!”

    “对,取下来,取下来!”周遭不少人起哄道。

    见这舆论声一波波涌来,连卓也不恼,重又飞身上树,取了红绸带。只见他在地上捡了两枚大小重量相当的石子,包在红绸两端,置于掌心,右手稍一用力,便见那手中的红绸飞上树端,在石子重力的作用下,绕树枝一周,仍旧系在了方才的那处,不上不下,不左不右,引得树下众人好一片惊叹,再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红绸飘飘,抚动着少女的心绪;清风徐徐,吹动着少年的心思。

    静谧之中,众人不觉将目光齐齐投向了连卓。连卓并没有在意,只是目光追随着一旁的林雪,动身出了东岳庙。在众人眼中,这对青年男女俨然是一对郎才女貌的情侣,但下一秒......

    一向清冷矜持的林雪向连卓伸出了白皙的手掌。

    “东西给我。”

    连卓皱了皱眉,袖下的左手正握着那个物什,不由失笑,“恕连某冒昧,娘子怎知这东西藏在树里?”

    林雪没有立刻回答,凝眉看向连卓,“这本就是故人留给我的物什,我自然晓得!”林雪说着,眉间似染了丝愠色,“还有,连护卫管得有些多了!”

    说罢,一把抓过连卓手中的檀木小匣。

    “匣中设有机括,娘子开启时万望小心。”连卓忙不迭提醒出声,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当真操心太过,忙退后一步,不再言语。

    只是连卓大抵没有察觉就在他后退的那刻,林雪的步子滞了滞,约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关切,竟然让那颗覆着千年冰霜的心湖迎来了一丝暖风。

    连卓确信那时的林雪并没有同自己开诚布公的打算,无论言语还是做派,分明对自己心存戒备,全不像今日这般同自己挑开了说白。

    那么,让林雪下定决心同自己说明的,怕是只有后来的云霄谷之行了吧?只是云霄谷,为何又是云霄谷?!

    连卓低头沉思,目光不由落在自己的配剑上。秋日的暖阳透过萧条的树杈,将泛黄的光线洒在那半块金镶玉白玉玦上,映得那半块玉玦愈发地温柔起来。

    玉玦?

    正如林雪所言,这半块玉玦并不是他连卓的那块!而是妹妹连姝的。玉玦为环,嵌着鹊上枝头,他那块稍大,留着鹊身,妹妹那块略小,仅留鹊尾。

    彼时在韦城,为答谢救命恩情,连卓将自己那块给了龙迎客栈柳娘子,却不想后来在澶州遇上了连姝,这丫头硬是将她的那块玉玦塞给了自己。

    “哥哥既欠了人家柳娘子一份情,万一哪日她的后人带了玉玦找上了我,那就不好了。哥哥欠的债还需得哥哥自己还,姝儿可不想扯上什么干系。”坐在马上的连姝笑得睫毛弯弯,说着已是勒马调转了马头,“再说,我这块佩在身上十七载,兴许还蕴出了灵性,没准哪日就能帮到哥哥也不一定。”

    连卓彼时听连姝这般讲,并没有多想什么,但忆起不日前自己在云霄谷的见闻,才惊觉当中的深意。或许这半块玉玦,才是他成为林雪口中合适人选的原因吧?!

    数日前,云霄谷,卯时初

    天色微明,秋露正浓。连卓卧房的门扉却已被人敲响。

    “叨扰连少侠了,云某有要事相谈。”门外,一女声响起,竟是云霄谷谷主、连姝的师父云俏。

    连卓自不敢怠慢,忙不迭穿了衣衫开门会客。

    “随我来。”云俏并未在此相谈的意思,反而引了连卓往南边走去。

    一路上,云俏表情凝重,更是未曾言明邀他一叙的缘由,只是问道,“听姝儿讲,连少侠从前做过捕快?”

    连卓不明所以,点头称是。

    “那便好,有件事请你帮个忙。”

    穿过竹林,来到“落尘阁”后的连卓,才恍然大悟云俏造访的缘由。

    “这是谷中的书房,机要地紧,故而从不允外人进入。但今日晨间我发觉屋外的竹林机括有了偏移,此处......应是已有人闯入。姝儿说你心思缜密,是破案的行家里手,这才要烦你帮着瞧瞧,看能否发现那人的蛛丝马迹?”云俏表明来意,便任由连卓在落尘阁里勘察起来。

    “敢问谷主,内里可有丢失什么物什?”

    “房内多是些武功秘笈,纵是丢上一两本我也分辨不出,但......”云俏目光看向头顶横梁处,只见上头扯着一排铜铃,“铜铃毁了。那是专门打造的铜铃,若非人为,断然不会损毁。”

    连卓一跃上了屋顶,查看了番铜铃。不成想这隐蔽处的铜铃竟是被外力强行给击毁的,可见此人的力道不小。

    “此间上次来人时是谁?何时?”连卓跃下横梁,穿行在鳞次栉比的书架中,忽而在一排书架侧边停下,止步皱眉问道。

    “书房外设有机括,谷中惟我和两个徒儿可入得此间。但因着些缘故,我三人近两个多月都不在谷,故而最近入得此间的也须得在三个月前。”云俏凝眉思索,面上显露懊恼之色,“今日偶然察觉机括异动,竟不知是何人何时入了内!”

    “没有多久,就在昨夜。”

    “噢?何以见得?”

    “这里。”连卓手指着书架上排外侧边沿一处浅浅的圆形小印,及围在印旁的一滴凝结的白色蜡油,沉声道,“这是烛火的痕迹,那人在找东西。依蜡油的凝结情况看,怕是昨夜才闯入的。”

    说着,连卓目光下移,指着那排书架下面一层,问向走近的谷主云俏,“谷主可记得这里原本放的是什么?那人在此处似乎费了好一番周章。”

    云俏闻言看向那个位置,眼神为之一滞,忽而又露出了副了然的笑容,“多谢连少侠。此事我已心中有数,便不劳少侠费心了。”

    说着不容连卓再问,便将连卓请了出去。

    “连少侠,今日之事,还望传不到第三个人耳中。”临出门前,云俏叮嘱道。

    “谷主放心。”连卓嘴上如此说,心头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因为他也大抵猜到了那个闯入之人是谁?

    书房的情形,显然就是有人里应外合闯入的,否则又怎会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书房院外的机括,又目标明确地击毁了屋顶隐蔽处的铜铃?

    这谷中怕是有不轨之人。

    而他连卓昨天夜里在谷内散步时,偏巧不巧地就撞见了谷中的丫鬟云栽正避着人在隐蔽处同林雪谈论着什么。

    林雪此行是为探亲,虽然谷主云俏当时并未说明她和林雪有什么亲缘关系,但单看云俏待林雪的态度,当算做好的。只是,如今忆起昨夜之事,那个闯入之人,怕是她林雪最有嫌疑。

    若果真如他所想,林雪此行便不是探亲那么简单了。

    只是令连卓想不通的是,云俏自那日书房会见后并未待林雪有什么生疏,一如往日;而林雪更是拿出了从东岳庙中取出的那个檀木小匣请云俏端详。

    一切看似正常,但连卓却觉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诚然他们一行只是在云霄谷中小住了两日便离开了,但一个念头如今却不可抑制地升腾了起来。

    林雪想接近云霄谷!

    所以,这是否就是自己被认为是合适人选的原因?林雪其实是想借用自己妹妹连姝的关系,接近云霄谷吧?!

    只是,便是要接近云霄谷,她为何要舍近求远?她和云俏之间又有什么纠葛才让她必须如此行事呢?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林雪和云俏这对亲人必不是如面上那般亲近。

    相反,连卓觉得无论是林雪对自己这个大姨母云俏,抑或者云俏对自己的外甥女林雪,都没有基本的信任。更甚者,似乎比起林雪,云俏更愿意选择信任自己这个只见了一次的陌生人。

    但纵便是信任又如何,连卓还是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或许这两个人都在利用自己。

    很显然,林雪极有可能要利用自己接近云霄谷,帮助调查一件什么事,而云俏则要自己盯着林府。

    如果照这个思路推导的话,那么正如林雪所言,自己不是唯一人选,却当真是个合适人选。

    只是,自己说到底,于云霄谷而言不过是个外人,于林府而言,也不过是一介小小护卫,当真便能替林雪和云俏查到什么吗?又或者说,其实她们想利用的不止是自己,甚至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连姝。

    妹妹?!可她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价值吗?

    连卓蹙眉,捏紧玉玦,面容严肃。

    别人的妹妹都是柔柔弱弱小娘子,偏他这个妹妹虽看似乖巧听话,却仿佛又最是捉摸不透,且这桩桩件件,为何总与她产生些关联?

    姝儿本身,就是他未看透的迷。

    想到利用价值,连卓倒是当真不敢确定了,手指不由揉捏起太阳穴来。

    他自是晓得妹妹在娘亲心中的份量,但愈是明白便愈是担忧。且不说林雪、云俏二人是为公还是为私,便是这中间可能产生的危险隐忧便不是他不愿看到的。

    母亲不可能允许再次失去别后重逢的妹妹,而他身为兄长,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危险带到妹妹身边。

    思及此,连卓目光坚定,一把将佩剑上的半块玉玦塞入袖中,站起了身。

    车内,林雪透过窗帘缝隙瞧见外头的情形,不由抿了抿唇,视线重又落到手中的那方绣云锦帕上。

    “小雪昨夜在书房中可找到了你需要的东西?”云俏开门见山,冲着对面坐着的林雪,不轻不重问道。

    “姨母觉得呢?”对面端茶正饮的林雪闻言搁了茶盏,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时隔十七年了。万想不到,最后来盗《青云术》的竟会是你。怎么,是要步你娘亲的后尘吗?我云家如何出了你们母女,身为汉人,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云俏话语淡淡,没有愠怒,却分明透着别样的疏离。

    “姨母这话就不对了。此番雪儿可是给您清理了云霄谷埋伏多年的内线,我以为您对雪儿应是有什么误会。何况,”林雪自袖中取出檀木小匣,推到云俏跟前,“姨母对娘亲,怕是误会更甚。”

    “你从何处得来?”云俏仔细打量了眼面前的檀木小匣,莫名地有些激动。

    “东岳庙,玄妙方丈处。”林雪观察着云俏眼中的神情,浅笑着补充道,“方丈说,十七年前,我娘亲身旁的丫鬟顾月抱着这方木匣来到了庙前,伤势很重,不几日便在庙中故去了。我依着方丈的指示,在祈愿的合欢树上找到了这方木匣。只是,雪儿不明白,她顾月千里迢迢从澶州跑到怀州,抱着个破木匣子至死都不肯返回究竟是为什么?彼时姨母也身在怀州吧?姨母可晓得这木匣里的秘密?”

    云俏端起茶杯灌了口茶,又望了眼桌上的那个木匣,有些心神不宁。

    林雪忽而笑了,那翘起的嘴角不知何故蕴起了淡淡的苦涩和不以为然的轻蔑。

    “那么,雪儿就此告退。”

    林雪说罢,起身便离了房间,看都没看云俏一眼。

    “娘,你的话,我替你捎到了。”车内坐着的林雪右手婆娑着手中的锦帕,水汽氤氲浮上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