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
何三从不觉得自己是天才,手勤眼快心不惰而已,对旁人的或赞或叹或贬,不理会,不关心,不否认。
修行乃逆天之举,无论是搬山倒海,役雷使电,呼风唤雨,动辄惊世的伟力,还是餐霞饮露,追星逐月,泠然御风,惹人艳羡的超世,都不是他从心所追求的。
何三没有父母,自记事起,就只知道有一个爷爷,两个兄弟,古怪的是四人姓氏各异,但这不妨碍何三这个长孙长兄履行对他们的责任,修行刻苦,十三岁破了障关,入了中玄,做了城卫军都头,拒绝了三域许多宗门的招揽,更不可思议的是,书院也来了一位祭酒,据说是那个好击剑好抚箫的老书生王瑟,一个人带着枚空着的玉牌就到了何三家中,刚见第一面,何三就觉得全身上下被那老头看了个通透,不觉有些冷意泛上心头。不过随着那头发半白,身材高大的老头咦了一声,盯着何三认真说了一句“奇怪怪奇,无妨无妨,道通三家,有教无类”后,何三也不禁有些动摇,因为他心里明白,前几番来招揽的势力不是没有诚心实意的,只是因为来人境界不到,未能看出自己身上的奇特,否则仅凭一个魔族身份,就能让他们好好掂量一番收下他会带来的严重后果,更何况那点隐于眉心的紫金之气。
天魔王族后裔!既然流落至此,那就是苟延残喘,该死未死咯,天才固然可贵,不过运数流转,一茬高过一茬,自家性命只有一次,却是更值钱些。
不过都无所谓了,既然选了自己的路,那就走下去吧,即使有肉眼可见的坎坷!
陈先生是君子,何三也要做君子!
炼体、初玄、中玄、上玄、神玄乃至传说中的劫道二境,都可以试上一试!
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是大周景云四年,大衍妖国龙兴十二年,大中魔国天圣十七年。
何三穿着一身甲胄在大街上走着,今天没有出猎任务,难得有空可以一个人去酒肆喝酒。
“来,老周,喝,你这不行啊,才两碗就跪了,把咱打铁那劲头拿出来,千捶万击还坚劲!哎嘿,咋还偷偷倒呢?这我可不得不说你了,喝不了就是喝不了,弄虚作假,可就是伤了兄弟感情了!”
“你不懂………”
“怎么,怕小媳妇埋怨?大丈夫生于当世,焉能受制于一妇人?待兄弟们给你壮壮胆,今天晚上回去就给她个下马威!起码再也不去跪那个搓衣板了!”
酒桌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面色黝黑,棱角分明的老周其实不老,及冠两年,却已经跟着父亲打了八年铁,去年刚娶了城西花坊老板的女儿,芳名倪酥,成婚以后,来酒馆的次数屈指可数,让一直志同道合,立志要一起饮遍天下美佳酿,赏遍酒肆沽酒娘的好兄弟贺秋与黄庭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当时他俩看对眼的时候就不那么卖力撮合了,娶了媳妇罢了酒,兄弟也零落了,难搞!
“喝,不醉不归!兄弟我能屈能伸,一介女流,我周直何惧于她,想喝就喝,想睡就睡,哪个奈何得了咱!”
周直一扫之前脸上的无奈神色,一脚踩凳,一手端碗,慨然道。
隔着老远看到这一幕的何三也不禁一笑,无定城孤悬异域,城中人族战时拿刀,安时握器,生活与征战近乎泾渭分明,却有似乎混为一体。
周直在何三刚入城卫军时,便是他的都头,战场上杀伐妖魔,眼都不眨,打法更是奇特,出了名的喜欢单挑一群大妖魔怪,还特喜欢断后!
平推时沉默,遇险时沉着,城里凡是在他手下混过的,几乎没有一个未被他临机“扔出战场保命”过,包括何三在内数次死里逃生,皆是仰仗此人,对手下兵丁可谓是爱护备至!
用刘秀的话说,那就是有事儿真上,能处!如此刻这样的窘态确实少见。
在靠边的一个座位坐下,灰衣短袄的小厮便拎端了两壶酒、两只碗与一碟花生跑了过来,嘴里喊到:“何三,好一阵子没来了,咋的,城外有大情况?到时候可得带上我,杀杀妖威风一下!”
何三轻笑了一声,捻了两颗花生入嘴,又打开酒壶,倒了浅浅半碗,一饮而尽,又倒了满满两碗方才慢慢说到:“没啥,就是前几天异象骤显,城主吩咐要往外多撒几圈,防止有妖魔窜进城周。”
“哎,时间真慢,我啥时候才能长大,真个愁人哩!”
“喝了这碗酒,就差不离了!”
“真的,不骗人?”
“那算了。”
何三作势要端起酒。
“别别别!就再信你一回!”
灰衣小厮揉了揉圆圆脸蛋,两手抄起酒碗,紧眯着眼睛,啜饮了几口,脸上顿时愈加红润。
意料之中地连呛数下,何三伸出大拇指道:“誉哥儿豪气!”
“辣死个人,是不是啥时候喝酒不辣了,就是大人了?我哥已经三年没回家了,他是不是死了?三哥,你给个实话呗!”
“没死,莫名那么猛的人,就算号称世间最强试炼的万里风廊,也难以拦下他的脚步,相信我!”何三将满满一碗清酒饮尽,伸手摸了摸莫誉的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嗯,我要酿出无定城,不,大周,最烈最好的酒,等着我哥带着大妖的头颅回来!”
灰衣小厮坚定信心,挽起袖子边跑向酒缸处边对着何三喊道。
“心似百炼钢,吞尽万古愁!剑气凛冽,百年未有,莫名当年被迫远走小魔域,是我的错!”
“城主无须自责,被张元亲自设局针对,又有几人能够全身而退?以莫名的心性,此次大挫未必不会让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一位青衫儒士与城主张承奉同时落座何三身旁,酒肆其他人却好似浑然不觉,何三见怪不怪,只迅速起身,作揖道:“先生!城主!”
“甲胄在身,不必行礼,三郎何其迂?”
“先生教训的是!”
青衫儒士以手扶额,无奈状。
“哈哈,中流你的学生,除了能打,就是能说,通达权变,怎么三郎这样的美玉良才,偏让你教成了个腐儒!”
“城主此言差矣……”何三眉头微皱,便要出言反驳。
“行了,我不说还不行吗?看看,听不得一点你先生的坏话!但是想让我以城主之尊向一个教书先生认错,那是没门儿!”
“言归正传,城主。”陈中流示意何三坐下,给张承奉倒了满满一碗清酒道。
“好,说正事儿!二蛋是不能杀的,相反,我们还要帮他一把,刘秀去洛都,杀第一条龙,三郎去魔都玉皇京,杀第二条龙,莫名如果没死,就由他杀第三条龙,时间一到,赵合德会和二蛋一起回龙城,那时候,能不能走到最后,就看他自己了!”
明明说着世上最胆大包天的事,张承奉却好像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淡淡地叙述着自己的计划。
“妙,不愧是城主,老帅了!阴谋诡计一把好手!”刘秀不知何时从何三身后探出了脑袋,摸到一只酒碗,三指捏住,仰头饮尽,大赞道。
“嗯?”
“千古阳谋,大智近妖!”
“嗯……?”
“谋国谋天?”
“孺子可教!”
张承奉颔首一语。
陈中流大笑不已,抚掌言曰:“吾辈修士,立于天地之间,谋一城一国一天下,有意气时添意气,不风流处也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