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末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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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折翼的纸飞机

    小小的纸飞机在天上飘呀飘。随着气流时而上升,时而盘旋。年幼的女孩用好奇的眼神看着纸飞机,看着它在天空中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笔直坠落。

    “奶奶,为什么窗户外边会有高墙呀?“

    祖母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织着毛衣。这是谭友煦在午休时的休闲活动。尽管她的孙女叫做傅冬,但她仍不希望女儿在冬天受冻。

    “嗯……这是为了保护人们被城防罩伤到。“

    “那城防罩是做什么的呀?“

    “城防罩是为了保护城里的人在….战争的时候,就是大人们都在打架的时候被伤到。“

    “哦——原来城防罩这么厉害啊。那,是谁发明的城防罩呢?“

    傅冬在祖母的脸上看到了困惑的神情。这反而让傅冬自身感到困惑。因为大人们都说自己的奶奶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学者,是一门叫做“历史“的学科的开创者。有时大人们还会用到一些傅冬难以理解的成语,什么破旧立新,等身著作,桃李天下之类的词语描述祖母,傅冬也听不懂。但在年幼的傅冬的思考方式里,奶奶一定什么都懂。

    但这次,谭友煦只是苦笑了一下:“这个问题太难了。恐怕….等到你长大后,才有机会去弄明白了。“

    不过,等到几年后,傅冬明白,无论是祖母还是自己,都没有机会搞清楚这个问题了。

    谭友煦一生驻足于成山的文献与资料中,积劳成疾。直到有一天,傅冬在下午没有听到祖母的开门声。过了几天,祖母的黑白照片被放在黑白像框中,周围的人都在缀泣。除了悲痛,傅冬还能听得出一种情绪,叫做恐惧。

    没过几天,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到了傅冬家中,带走了父母。他来时匆忙,在深夜才安排一趟车接走了傅冬与傅夏姐弟。第二天,报纸上就出现了一则新闻:第四环线东侧一居民家中起火,消防署迅速赶到,目前火势已得到有效控制。那是当日的头版头条。

    之前接傅冬的男人自我介绍自己叫做朱厚德,是祖母的学生,目前暂时没有工作。从今天开始,由他照顾傅冬与傅夏姐弟。姐弟俩换了学校,换了住处,傅冬感觉自己的人生像是割裂了一般。在一夜之间,自己认识的人全部离开了。对于懵懂的傅冬来说,一段新生活开始了,但为什么爸爸妈妈也不在了呢。

    就这样,傅冬在朱厚德的照顾下过去了九年,傅冬才明白自己的祖母在研究的是什么,以及当年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简而言之,历史在东大陆,乃至整个世界是被禁止研究的。

    这并不是说有一条法律明确说明了人们不能探究历史。而是从教育的起始阶段开始,便缺失了关于历史的教育。如果说普通的禁止是在剿灭被禁止的对象,那么对于历史,则是早已被根除的东西——即从源头上保持历史的不存在。

    即使探究历史是人类的本性,在强大的文化与制度的影响下,几乎没有人可能有财力物力去突破限制。

    变数在于东北议会。百年前,东北议会的三旗第一次被自平民中崛起的徐氏控股所主导,开始了在各个领域的革新,继而南下破九边,入主中央城。此后,东北议会与中夏帝国的矛盾在各领域爆发出来。六十年前,正是矛盾最激烈的时期,让刚刚大学毕业、对人类过去非常感兴趣的谭友煦看到了机会。于是,她在两大势力间不停斡旋,孤身前往玄菟城,说服了当时徐家的家主。第二年,东北议会所主导的凝武学院增设了历史系,由社会系副主任兼任院长。五年后,历史系遍布邦联各个角落。谭友煦不出预料的成为了学术界巨擘一般的存在。

    之后的事情,傅冬便有些不能理解了。中夏虽然是战败国,但在最近几十年里连年扩大势力范围,甚至渗透进了东北议会中。对于议会支持的历史系,中夏视其为眼中钉,却无法让那个苦苦支撑却无法撼动的老者屈服。于是,他们选择在巨人倒下后,再以雷霆之势绞杀。

    谭友煦当然知道中夏的动作。她的学生朱厚德便是她的后手。但谭友煦并没有想到的是中夏会出手的那么果断、狠烈。而在见证中夏手段,意识到大势已去的朱厚德辞去了夏和大学副教授的职位,在家附近的美术馆找到了艺术品维护员的工作,靠着微薄的薪水养育傅冬与傅夏。

    虽然野草被连根拔起,但草种仍存,遍布大地。朱厚德明白让它们发芽的方式,不过这需要推动力,所以尽管日子过得很困难,朱厚德依然在教育上全力支持姐弟两个。靠着之前积累的人脉,与朱厚德个人的能力,姐弟两人考上了被称为上层阶级摇篮的凝武学院。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傅冬高一的时候。朋友的离去与中夏的清算让朱厚德再次失业。唯一的方式是暂时舍弃姐弟中的一人打零工,让另一人能顺利完成学业。

    朱厚德没有告诉姐弟俩。但傅冬靠着惊人的直觉猜到了他们面临的困境。于是,没等朱厚德向姐弟解释,傅冬就已经在附近的超市找到了职位。等到傅夏发现姐姐的选择时,已经是一年之后了。

    打工在凝武学院是大忌。在凝武学院的交际圈里,打工就意味着下等人、穷人、落魄者。往往是某个富贵家庭一瞬崩塌后,还在读书的子女或是碍于面子,或是想东山再起,拼尽全力想要留下。于是,为了减少竞争对手,打工学生成了最为被排挤的对象。

    傅冬不愿谈及那两年发生的事情。只是她能以打工学生的身份维持住年级排名只掉落五十名,在以往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唯有一人,在傅冬从厕所中满身狼狈时,随手递给他几张纸,并在之后给了她一些说不上多好的帮助。他说他叫做严尧,是一个只为自己活的人。而帮助她的原因,严尧也很坦诚。他只是想看到傅冬能撑多久罢了。他对此相当感兴趣。

    于是当严尧邀请她担任新学生会副会长时,傅冬便顺理成章地答应了。

    傅冬清楚严尧是什么人。但此时的傅冬也不再如之前一样心思纯净。入学考试的失利、三年间的痛苦、朱厚德与祖母强加于身的责任,让傅冬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当她得知自己的弟弟傅夏并不在幸存的人群中时,她甚至有那么一丝重压消失的庆幸。随后,又陷入自责、痛苦之中。

    于是,她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机器,只为严尧出谋划策。

    直到倒在血泊之中的傅冬,人生如走马灯般路过。

    如果自己从一开始便拒绝打工、拒绝掉那些强加给自己的的责任,是否会过的更好呢?但无论是伯伯,还是祖母,实际上都没有强加给自己的责任,是傅冬自己选择的。

    傅冬累了。她闭上了眼睛。

    周围如九年前第一次没有外婆时,被温暖毛衣包裹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