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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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道牙

    周小羽这一次应答极为迅捷,没张嘴,手臂应声高高举起,朝声源方向挥舞几下。

    挥动手臂真是万能姿势,“我来了”可以挥挥手臂,“我走了”同样可以挥挥手臂。至于究竟是“来”还是“走”,取决于面向和屁股。给你屁股,那就是“别”,脸面朝你,那就是“来”……周小羽一边吐槽,一边聆听大哥详呈住址。

    罗小川没有回头,对于小王同志甜美娇嗔的声嗓,他已经非常熟悉。

    “我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近,出了大门,向左拐有一条土路,一直往前走,就看到一个村子。两排居民点,右边第二家,就是刘队长亲戚家,我们就借住在那里,不要太晚了,太晚了得敲门,别太多打扰人家。我会给他亲戚说的,迟一点上门。房子不大,是大通铺,我们三个挤一挤,凑合几晚没问题。”

    大哥说的很详细,周小羽鸡啄米一直点头。

    “大哥,我知道了,再有啥事没有了,没,没有的话,我过去了?”周小羽多少有点迫不及待。

    “没啥事了!”

    周小羽道一句,“大哥,那,我走了!”说着就迈开步子。

    刚走两步,猛听得,大哥突然喊停:“等会——”

    周小羽止步转身,面带微笑,颔首问道:“咋了,大哥?”

    罗小川没回应,而是冲着甩哒着提包,晃晃悠悠回返的老二罗小山喊道:“老二,你快点!”

    罗小山快步走近,嬉笑着说道:“这要是把提包弄丢了,老妈又要叨叨个没完!”

    罗小川呵呵一笑,说道:“谁稀罕你那几只破提包,撂个几天,也没人拾的!”说着,就抻手取下老二脖子上斜跨的黄书包。

    罗小山似有疑问,但没有开口,配合着大哥麻利地从脖颈上取下书包,任由大哥拿过去,翻腾着书包,从里面抽出两张五块的,还有小一摞一块的,有二十几块吧。然后一手捏着钱,一手把书包递还给老二,遂又认真仔细地叠摞好钱,转身,扬手递给周小羽。

    罗小山瞪大了眼睛,嘀咕道:“一下子给他这么多?”

    周小羽感激的都快泫然泪滴了,嗫嚅道:“大哥,我不能拿这钱!”

    “拿着,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让人家姑娘掏钱!”大哥紧皱眉头,厉声肃目,不容置疑。

    ……长兄的关切就这么霸道蛮横吗……周小羽忍不住吐槽。遥想前世,周小羽也是做过大哥的,虽然只有小弟一枚,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关切过,只是在小弟订婚前夕,才从电话中获知准弟媳姓甚名谁,年方几何,至于仙家何方,到现在都不知道呀!

    回想至此,周小羽愧怍无比。

    “拿着,还让我给你塞兜里吗?”罗小川看着面露惭色的老三,再次横横地催促道。

    “接不接撒,不接我可接了!”罗小山嬉皮笑脸,扬手虚晃一下,夺钱的姿势让罗小川误以为真。

    罗小川看也不看虚张声势,险些把自己趔趄倒地的罗小山,攥着钱的手就稳稳捣在了老三胸口。

    如此跋扈的给钱,再不接过,那就不是矫情,得交恶了。

    周小羽把钱接过揣进口袋,软软地说声:“哥,我走了!”

    背后传来二哥的低语:“哥,老三拿钱干啥去?”

    可能是大哥无声示意,罗小上恍然“哦”了一声。

    ………

    周小羽快步向王丽娟走去。

    “罗小羽,你大哥怎么捣你一锤,为啥呀?”女同学迎面就是一句,面目中关切的心疼隐约闪现。

    “让我扪心自问呗!”

    见周小羽说的轻松写意,王丽娟沉吟一下,讪笑道:“也对,你的确应该扪心自问一下!”

    一语双关!

    女同学看看面目骤然一怔的周小羽,噗嗤一笑,不等他并肩齐走,转身抬脚上了路边的道牙,张臂如翅,微微摇摆着玩起了平衡木。

    恍惚中,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倏忽浮现周小羽眼前。

    场景迥然,但是氛围酷似。

    县城西头,一中大门外的马路上,一个清秀少年捧着书,嘴里念念有词,身边道牙上,一个甩着两条麻花辫,穿着条绒面布鞋的女孩,忽闪着两只臂膀,惊惊乍乍玩平衡木。放学好一阵子了,马路上人迹寥寥,只有几个住校生在马路上往返走着,温习功课。

    女孩不住校,家住县城,今天放学磨磨唧唧,居然就磨到了吃过晚饭在马路上读书的少年。两人同班,从高一开始到现在的高三,都是同桌,学习上互帮互助,生活上常有相助,但基本都是女同学对少年施与援手,少年不多的回馈也就是假期回家返校时,带些母亲做的馍馍,不管什么样的馍馍,女孩的赞叹总是一如既往。当有一天,少年提着一网兜下面做的窝窝头,被女孩发现并抢夺一只猛咬一口,面露苦涩却依然点头夸赞好吃时,倍感屈辱自卑的少年经过几天几夜的情绪梳理后,猛然发现,不知不觉间,女孩的如花笑靥、婀娜身姿、言行举止,已经深深铭刻脑海,挥之不去,他们单纯的同学关系,在某种莫名情愫的催化下,依然超凡其上,具备了话本小说中描述的早恋属性。

    这一发现和变化,让懵懂少年心慌无比。接下来的几天里,一旦面对女孩就抑制不住的怦然心动,让他不得不刻意视而不见。但是,毕竟是同桌,面对女孩若无其事的求教追问,躲无可躲,还是十求必答,只是少了“你真是个小傻瓜”、“小笨蛋”等等无邪天真的小调笑。

    终于有一天,聚精会神听课的少年,胳膊肘被同桌蹭了一下,随后就看见纤细的手指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慢慢抵近自己。手指一撤,纸条摊开: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一行娟秀舒朗的字,赫然入目。

    少年惊愕不已,神色凝结,僵硬笨拙地抻出手,悄悄捂住纸条,手掌蹭着桌面,慢慢攥成拳头,纸条毫无疑问变成了一个硬硬的小疙瘩。

    很快,女孩的第二张纸条又来了。“今年放学吃过饭,送我回家,不得借故迁延,否则——”后面画着一只写意小狗,小狗嘴巴比身子大出许多,嚣张的嘴边喷射出三道墨线,每道墨线后面都缀着三个感叹号。

    这堂课,少年上的心不在焉,小心脏里爆炸着一个又一个臆想中的小惊雷,但最后还是以一声轻叹收场。

    自此之后,两人关系复合如初。只是,每天下午放学饭后,少年都会送女孩回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孩一出校门就会踩着路边道牙,亦步亦趋兀自玩平衡木,途中交谈,都关乎功课,很少涉及其他。

    天长日久,女孩道牙上的平衡技术已经炉火纯青,数百米的道牙子,从始至终,如履平地,或伸开臂膀如雏鹰飞翔,或后背双手如老生沉吟,或曲腿蹦跳如平衡竞技,从不失足。

    但今天落日余晖映照晚霞的时候,道牙上行走的女孩,时不时就跌跌撞撞,发出求救的尖叫声:“罗小羽,快扶我一下,快呀!”

    无论女孩的求救声多么的煞有其事,骇人揪心,少年都强忍住施以援手的冲动,女孩歪斜晃悠的身姿,玩险弄危的假模饰样,非常明显。之所以这样,很可能是今天下午的班会上,班主任关于高考后他们的去向预判,让所有人心有所触。

    一举命中,鲤鱼跃门,这辈子一劳永逸。

    高考落榜,两条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农村来的回家种地,城里来的待业等招工。或者,复读一年,继续备战高考。

    少年和女孩的学习在全校高三年级组排名,中流偏上,若是在后世,这个排名211、985费事,但是一般的一本毫无悬念,双宿双飞,也不是白日做梦。

    但是,在这个时代,就前几届那凤毛麟角的中榜率,他们这一届纵使文曲星加持,中榜率提高一大截,那红艳艳的榜单上也未必会将他们两个囊获其中。中流偏上,在全校300多号高三学生中,他们的前面密密麻麻都是学霸。高考独木桥在这个时代,不但独,更为窄。

    班会上,女孩又递给他纸条:考不上,我复读,你也要复读!

    为这句完全枉顾家境的命令,少年心暖又沮丧。

    马路上的相送,虽然不失惊起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和频频虚惊的娇蛮呼喊,少年心中的郁垒却如磐石匝地,丝毫没有裂缝崩塌的迹象。

    “罗小羽,快扶我一下,再不扶我,我可真就摔倒了!”女孩再一次撕心裂肺的呼救。

    少年目光移开书本,看到女孩晃悠的幅度很大,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她在无中生有,依然不理不睬。

    少年心乱如麻。

    县城念高中,要不是老妈据理力争,三年前,他就已经在家种地了。此次考不上,能有机会复读吗?

    少年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由地哀叹连连。

    正兀自神伤,突然视线内的女孩背影倏忽一跌,就向道牙外侧的阴沟跌落,少年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拽住了女孩惊慌扬起的手,但是惯性让女孩的重心完全丧失,即使拽上少年,也无法力挽狂澜于不跌。

    女孩和少年双双滚进了树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