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天前，上午10点09分，大雾……

    也许是之前做过的梦太多，自从进了实验室，紫辰就再也没有了睡意。在行动受限的情况下，她似乎有了大把时间可以用来回忆过去。

    紫辰反复回想这半年里所经历的各种事情，除了揭开自身的秘密，她还收获了许多的情感，认识了许多重要的人。可以说和这些人交往的过程，极大地丰富了她对情感的认知。无论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都让她获得了某种不一样的感受。每当她回顾经历的一切，都会在心中深深感叹。对她而言，情感的发生总是那么的悄无声息。而情感的过程又总是那样毫无逻辑。无论她看过多少本有关情感的书籍，充其量也只是雾里看花。所有那些个动人的瞬间，只有当事人去亲身体会，才有可能获得具体且真实的感受。所幸的是，她并没有错过……

    25

    1个月零12天前，上午11点28分，大雪……

    紫辰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观察漫天飞舞的雪花。和一般女生相比，她对美的感知有些不太一样。对她而言，雪花下落时所留下的运动轨迹才是最妙不可言的部分。每当这个时候，她眼中的世界便不再是充满雪花的实体，而是充斥着无数根银丝一样坠下的曲线。这些曲线互相交错，时而纠缠又时而分开。与此同时，又保持着某些相似的角度和总体均匀的分布。正如有些人说的那样，“自然科学才是这个世界的至美所在。”紫辰时常也有这样的感叹。

    “紫辰！”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紫辰寻声望去，只见洁白的雪地上，一个橙色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她走来。

    柯旻摇晃着身体走到紫辰面前，关切地问道：“站这么久，不冷吗？”

    “没站多久。”紫辰微笑着说道。她觉得柯旻穿着这件橙色的羽绒服显得非常有趣。远远看就像掉在雪地里的南瓜灯。

    “头上雪都积了这么多，还说没站多久。”柯旻一面拍干净紫辰肩上的积雪，一面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她戴上。

    “谢谢！”紫辰没有拒绝柯旻的好意。

    “你还好吗？”柯旻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听说最近，他有点为难你。”

    “不是为难，只是意见不同。我们都是固执己见的人。”紫辰知道柯旻指的是他父亲。因为她的坚持，柯教授对她的态度发生了一些转变，使得系里偶有传言。

    “你能这么想就好。我还担心你会受委屈。”

    “不用担心我。”紫辰笑了笑，“退学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我已经决定了。明年重整旗鼓，报考国立戏剧学院。以前一直被别人操纵，这次我要按自己的想法去生活。”

    “这件事，教授知道吗？”

    “我已经明确告诉了他。他不同意也没办法。我在外面找了份工作，已经搬出去住了。虽然一开始挣得不多，但精神上的自由是无价的。我现在才知道，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紫辰看着柯旻，觉得他改变了许多。

    “下周就是元旦，系里会举办跨年舞会。上次放你鸽子，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希望这次给我个机会来将功补过。我现在正式邀请你做我的舞伴，给个面子怎么样？”

    “可我真不会跳舞。”紫辰本能地回答道。

    “没关系，我来教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系里的活动。你行行好，千万不要拒绝我！”柯旻用孩子般渴望的眼神哀求道。

    “好吧。”紫辰见状只能答应了柯旻的请求。

    年尾的最后几天总是溜得很快，往往稍不留神就到了新旧交替的日子。跨年舞会一向深受学生们的喜欢，因而系里都会花费一些心思。今年的舞会虽然依旧被安排在小礼堂，可重新装修过的礼堂早已经焕然一新。暖色系的纹边壁纸、金色流苏的落地吊帘、华美大气的水晶吊灯，无一不将现场妆点得熠熠生辉。

    随着舞会正式开始，越来越多的俊男美女步入了会场。只见他们手挽着手来到舞池边，然后伴着美妙的音乐双双汇入池中。而那些没有约到舞伴的人，只能站在边上羡慕地看着。与此同时，也在寻找是否还有别的机会。

    对紫辰来说，与柯旻挽手进场的过程让她很不习惯。伴随着各种惊讶的目光，他们一路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她本以为只是单纯和对方跳个舞，却不想竟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你是不是有点不自在？”柯旻突然凑近问道。

    “有一点，”紫辰如实说道。“刚才听见有人说我们是情侣色。我们穿成这样，是不是让别人误会了？”

    其实紫辰还是穿着上次的湖蓝色长裙。这是慕香之前替她挑选的，她没想要换一件。可巧的是，柯旻也穿了一件同色系的蓝底灰边西服。虽然这不是他们有意为之，但众人的议论还是让她感觉有些不妥。

    “别在意。”柯旻安抚道：“他们只是一时好奇。你跟着我就好。”

    “好，我知道了。”

    在柯旻的劝说下，紫辰暂时抛开了顾虑。任凭他带着自己从众人的眼神中一一穿过，一直到舞池边缘才停了下来。

    柯旻转过身面对紫辰，笑着说道：“别紧张！一开始可以跳慢一点。”

    紫辰看着对方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升起一丝丝紧张感。

    “这个舞曲节奏很慢，跳起来并不难。”柯旻一边说一边牵起紫辰的右手，顺势揽住她的腰。而紫辰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把手搭在柯旻的肩膀。

    “看我的样子，”柯旻示意紫辰低头。“左脚先向前一步，接着右脚跟上，很好！现在保持身体的重心，这样侧身……”

    柯旻耐心地教着，紫辰则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步伐。在这个过程中，她逐渐体会到一种既紧张又兴奋的感觉。说紧张是因为她怕走错步会不小心踩到对方的脚。说兴奋是因为她发现跳舞这件事其实还挺有趣。没过多久，她便找到了其中的规律。

    “你学的真快！”柯旻一脸惊讶地抬头看她。

    “这样对吗？”对于不擅长的事，紫辰不敢盲目自信。

    “简直出人意料得好！”柯旻赞赏道。

    在柯旻娴熟的带领下，紫辰也渐入佳境。随着对舞步的掌握，她终于领会到跳舞的那种感觉。她惊喜地发现，伴随着身体的律动，意识也仿佛跟着音乐而变得起伏不定。开始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好似踩在浪花上，总是随着潮涌而时起时落。然而一转眼，她又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旋转的陀螺，在引力的作用下围绕在柯旻的周围。有时因为转得太快，她会突然间失去重心。每当这个时候，柯旻就像施了魔法一样，总能巧妙地将她带回正轨。

    紫辰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或者说从未如此投入在与他人相处的感知当中。当柯旻目不转睛地看她时，她也不想把目光从对方的脸上移开。书上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以从中看懂一个人。于是紫辰很想知道，当他们将心灵的窗户向对方完全敞开时，究竟能从里面看到些什么。对紫辰而言，她似乎还无法从中得到某种准确的信息。然而当她看着对方的眼睛时，心中会产生某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对方深邃的瞳孔宛如黑洞，拥有着某种无形的引力。每当她离这双眼睛很近的时候，思想就会被莫名其妙地带走，只留下一个空洞的大脑。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这样的感觉却屡试不爽。

    当第一支舞曲落下帷幕，舞池里又暂时恢复了平静，人们借此稍作休息。

    “累不累？”柯旻看着紫辰轻声问道。

    紫辰笑着摇了摇头。她不但没有感觉累，反而还很放松。

    “没想到你这么有天赋，第一次就跳得这么好。上次都怪我，白白浪费掉这么好的机会！”柯旻像个孩子一样懊恼道。

    “是你教得好，所以我才会很轻松。”

    “谢谢夸奖！我保证再接再励！”

    正当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突然听见台上的主持人拿着话筒喊道：

    “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刚才这段热身音乐，各位感觉怎么样啊？”

    “很好！”“非常不错！”“还可以更好……”现场各种喊声此起彼伏。

    “我明白了！大家还觉得不够过瘾，是不是？”主持人大声问道。

    “是！”众人回应道。

    “好！那你们可要做好准备。下面这首歌，绝对会让你们的脑袋立刻炸起来！大家想不想要啊？”

    “想！”

    “Ok！DJ，givemethemusic！”

    随着主持人声嘶力竭的呐喊，现场顿时暗了下来。与此同时，场内的镭射灯同时亮起。两秒之后，一阵激烈的电子琴音霎时响起。现场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炸弹，人们顿时陷入了疯狂。

    “这个音乐有点吵。你要是不习惯，我们就下去休息。”柯旻低头在紫辰耳边说道。

    “没关系，我想在这里看看。”紫辰虽然习惯安静，却也不反感体会一下这样的热闹。

    “那好，我陪你一起。”

    因为不需要再两两作伴，舞池里顿时涌进来很多人。突然的拥挤让紫辰不得不和柯旻靠得更近。很多时候，柯旻甚至要用胳膊小心的护住她，以免她被身后的人撞到。在柯旻的保护下，紫辰感觉很安心。她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人群，发现每个人的舞姿都不尽相同。和刚才相比，他们此刻扭动的方式显得更加无拘无束，脸上的表情也更加放松和夸张。

    紫辰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家，细心体会那种青春张扬的氛围。正当她兴致勃勃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整个会场突然变得漆黑一片。所有灯都熄灭了，所有音响也都没了声音。黑暗中的人们顿时陷入了恐慌。

    突如其来的黑暗也让紫辰吓了一跳。然而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感觉柯旻用胳膊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

    “别害怕！有我。”

    柯旻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缓缓响起。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脏开始跳动得很厉害。在她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与此同时，她能感觉到柯旻的心脏也在激烈地跳动，而且听上去比她还要强烈。

    这到底是怎么了？

    紫辰在心中默默问道。她察觉到一种异样的感觉正在心中慢慢累积。这种感觉让她很陌生。仿佛心脏的某个部分在暗潮涌动，而她却完全没有办法去控制。

    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紫辰几乎忘记了黑暗。她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两个人的心跳声中。听着这样的心跳，她渐渐有种眩晕的感觉，肢体随之有些僵硬，连思想也好似变得虚弱无力。

    难道，这就是爱情？

    当她的脑海中冒出这个词的时候，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自然而然联想到了这个词。

    对于爱情，紫辰可以说毫无经验。可尽管如此，她也试图通过书籍来进行了解。她记得有一本书这样描述过：“身处恋爱中的情侣，体内会分泌多种类似兴奋剂作用的化学物质。这些物质会加速心脏跳动，使血管扩张，增加血液流量。在这种情形下，大脑中多个区域会在短时间内血流激增，从而抑制负责记忆和注意力的部分。”

    如果这样分析，她觉得状况似乎吻合。可是仅凭这些，就能证明自己陷入了爱情吗？她实在是不敢去想！对她而言，感情永远是难以把握的。书上说人们心中情感的起伏就像是海面的波纹那样错综复杂。而对于陌生的爱情，紫辰更是不敢妄下结论。

    这股突如其来的躁动，让紫辰感到束手无策。黑暗中，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推开对方。好在几分钟后，电路终于检修完毕，会场的灯光再一次亮起。这个时候，柯旻才从怀里慢慢放开了她。

    在那之后，他们两人便面对面地站着，彼此对望却什么话也不说。虽然他们表面上没有任何交流，但各自的眼神却传递出比语言更多的内容。在人群喧闹的背景下，他们的安静变成了一种看不见的隔离，以此将他们同外界分割开来。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下！”当一个笑眯眯的女生突然出现的时候，两人原本无言的默契便就此打破。

    “你……有什么事吗？”柯旻满脸疑惑地看着女生。

    “学长，我能和你跳一支舞吗？”女生不好意思地说着。

    “跳舞？”对于这个动机，柯旻看上去也很不理解。

    “你以前的每场演出我都会去看。听说你要退学，我心里真的很难过。因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所以想和你跳一支舞。就算是给我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不知道可不可以？”

    女生说得十分恳切，柯旻显然也不忍心拒绝。

    “我答应和你跳一支舞。但能不能请你先等一下，我现在还有事。”

    “可以可以！”女生高兴地连连点头。“那我先不打扰你们了。”女生说着退到一边，可就在这时，紫辰却开口说道：

    “你们跳吧。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女生一听立刻止住了脚步，抿着嘴低头站在一旁不说话。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柯旻见状立刻紧张地问道。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呆一会。”

    “那我先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紫辰笑着看了看他，接着转身离开了那里。

    紫辰慢慢地穿过人群，来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此时的她，的确是感觉有点累。只是这种累不在于身体，而在于心理。

    我这是怎么了？

    紫辰忍不住在心中问道。她感觉思想变得异常混乱。而她越是想要摆脱这种混乱，就越是感到自己力不从心。到了这个时刻，她似乎可以确定，有些东西真的是变了。无论这种感觉算不算是爱情，但她看待柯旻的感觉已经变得有些不同。那个曾经在她面前怒气冲冲的男生，此刻对她而言，似乎散发着某种无形的引力。

    舞会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青春的激情似乎只有燃烧殆尽才会不留遗憾。紫辰作为旁观者已经从喧闹的气氛里逐渐脱离。可这场声势浩大的集体演出却不肯轻易地落下帷幕。

    当音乐停下的时候，紫辰看到那个令她困扰的男生正一点点地穿过人群，努力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此刻的她，依然还有些紧张。然而和刚才相比，她已经冷静了许多。虽然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但她似乎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可以，她很想重新去认识眼前的这个男生。

    因为人实在很多，于是柯旻向前推进的速度有点缓慢。即便如此，他还是时不时地抬起头，然后远远地送给对方一个微笑。看着这样的情景，紫辰心里升起了一种美好的感觉。她已经开始有些期待了。然而高空传来的一阵晃动分散了紫辰的注意力，她猛然间察觉到了危险。当柯旻还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时，她的脸色随之骤变，身体更是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可是理智告诉她，没有时间去阻止悲剧的发生了。一切都已经不可避免。然而在生死攸关的最后关头，她终于明白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放弃。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试一试。无论这次的结果如何，她都必须要赌一把！

    26

    2天前，上午8点28分，雾……

    一大早，慕香就找到辅导老师，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讲了一遍。她希望学校能够出面，来帮助解决这件事情。

    “如果是保密极高的实验，为什么不从内部找人？反而要找一个外面的学生。这一点，让我也有点想不通。”老师听完后也提出了质疑。

    “所以我担心事情没这么简单。他们会不会利用紫辰，在她身上做一些不合法的实验？”

    “这个暂时还不好说。按道理是不应该的，毕竟纸包不住火。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就太无法无天了。”

    “所以他们才有一天拖一天。谁知道这其中会不会发生意外！”慕香不无担心地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可这件事警察出面都没有用，学校去恐怕也无济于事。”老师认真分析道：“对方是保密机构，我们去一定会被拦住。加上他们有本人签字的保密协议，学校也是无权干涉。有了协议，这就属于她的个人行为。而且万一没什么大事，学校这面会很难收场。”

    “那怎么办？”慕香心急道。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最好是联系紫辰的父母。紫辰的年龄还小，不是法定意义上的成年人。不管研究所和紫辰签什么样的协议，之前都应该征得监护人的同意。否则这个协议可以被视作无效。现在只要让紫辰的父母出面，表示不支持这个协议，那么研究所就必须放紫辰出来。如果他们还不同意，警察完全有理由去进行干预。”

    “可这件事我也没什么把握。要是紫辰真的没什么，让她父母这样跑一趟好吗？上次的车祸，他们就已经很揪心了。”慕香原本不想惊动紫辰的父母，有点拿不准主意。

    “我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告诉他们。如果发生任何意外，我们都负不起这个责任。这件事你来找我只做对了一半，你应该先联系她的父母。”

    “那好。”老师的坚持给了慕香更大信心，她变得不再犹豫。“我马上联系他们，让他们尽快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