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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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梦涟湖

    她说到的巅峰号勾起了我许多难忘的回忆,我闭上眼睛都能历历在目。“你出逃的当天,那场陨石雨是为你而下的。月海区又新增点点斑迹,扬尘至今未降,好在月球东面并没有什么虚荣的建设,除了部分设置在地下的服务器受损以外,未造成额外破坏。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不这么做,我们称之为‘诡’的东西将始终黏住你,你将被拖入湍涡间。”我睁开眼,看着侍者把送到桌前的筹码层层垒好,然后走掉。由于几天都没动它们,酒店又加码送了几摞过来,这诱惑够大。几个月前,正是趁着地月间一次微小陨石袭击我才得以从警察监视中脱身,我一直认为那只是借助了一次碰巧的时机罢了。

    努力定下心神,我开始注意倾听师姐说的每句话:“她们和里面的人想方设法发起呼救,因为空间站中承载之物相当重要,基本逆熵势运行,可现在因飞船坠损出现缺陷。”她顿了顿,很努力地出声,因为发音的节奏出现明显改变:“你听闻过月背的梦涟湖吧,人们都认为那是和地球上梦涟湖对应的地方,像是月背公社找了块地貌相近的地方设为纪念。并非那样,由于从伊始起探索者对探月定下的宗旨是‘信息先行、厚积薄发’,因此月球的梦涟湖实际上是个同地球那边的探索营地互为映射的信息维。在大灭绝后重建月球探索的初始就已建立,是地月互为备份信息工程中至为关键的一处枢纽,说是中心亦不为过。”

    “那样说…宇航器上的人们其实是被困在‘信息空间’?以梦涟湖为命名的核心?那样具体过去营救是否存在困难?且与火星也有干系?”我问。师姐所说的存在某种似是而非,我并非全然理解。

    “我知道,你曾经形容月背所开展的‘突破信空项目’是个以地月为半径的等效大眼睛,那么做为信息流汇向的视盘区位于何处?如若那是梦涟湖!”师姐反问我,我立刻想起在巅峰号工作时确被她问过类似问题,当时我被突破计划的前置性所震撼,兴奋燃起惊诧而联想不已。根据那种超大尺度的汇焦等效机制,人们曾制造出世界上第一面视界望远镜,地球科学家多年前以此为原理拍摄出史上第一张状如“甜甜圈”的黑洞照片。

    “若是纯粹的信息层,根本无限制于地理,反而在维度上可具有相当跳跃。”我一边思索一边作答,预感到事情的关键,心绪复杂又紧张:“以地月信息一体化来说,既可以地月互映,也可以彼此错相、倒相,甚至可以异相间互融。比如现有的实践是把现存和既有的人类社会关系结构、历史文化、地域物种等尽数投射月球,似可类比于地球的一面数据镜子,地线系统之‘根’留存母星。经持续上传后形成一信息界膜,用特殊的数据观看器就可以浏览不同时期的地球文明史,甚至打乱时间与空间,形成新的架域搭构。譬如,也有人进行所谓的记忆上传试图产生意识复制,以求得在信息宇宙中自由自在的类永生状态,但目前尚不得其法。而若有故障可出现困守,如同步进了死胡同或生成自激效应,那即为同现实维系发生佯谬而失去自洽性,或称闭环失当,除非要把原始数据解涟才有可能脱困…可是这样?我记得大学中教科书《猬集涨息学》专门把《2001太空漫游》那样久远的影片做为解析,也有部分近似的看法。”

    尽快表述完毕后,我想了想又补充:“当然,这是我大学时掌握的专业知识。您也知道而今信息学理论又迭了几代了,已有许多不是我理解的那样。”不远处的舞台那边,重新传来怪异的音乐和观众的啸叫,想必是舞女已褪尽衣裳,处处与此时我的舒适尺度相悖——这场地中只有输家与我心烦意乱。

    “嗯,问题在于月背梦涟湖真建有一处集中性的物态空间处所,用以提供所谓的‘视盘’功能区,类似于神经索的集中通道。为临时应对诡攻击,我们的初衷是人为造成信息传输迟滞,以此方式暂时隔绝祸患,加紧达成一种泛中心性的改造,把火星也进行纳入。缘由我将会与你接下来逐一细说,其祸端在你当年念初中时有人有意碰丢铅笔时就此埋下。但勿以此为自责,对它们而言,那只是个契机和对象,无论有你无你、无论是否存在某个触发事件,此事都将发生,只是择机的时间、地点、人物不同而已。”师姐平静地讲述,像诠释一段故事:“它们在找机会侵入。根据趋势演算过,落在你身上反而不是最坏结果。出于天性,你不抽烟、不嗜酒、不吸食成瘾药物,因此常规的意识袭击方式完全无法驻入你的大脑中枢。这些可都是最常用的以理化方式由外界攻克人类的薄弱,简单又有效。”

    我想起初中时确有一段难忘的经历,正当我不知如何收场时,附近同学跌落了铅笔我借机抽身帮助拾起,使我对同桌女生的青春泛滥以嗫喏结尾。那时教育部门规定,在初中阶段的学生们需要男女同学搭配着坐伴,我被分配与一位漂漂亮亮的插班女生一块同坐,后来我因此被人以拳脚教训欺辱。另外难忘的还有,那时候我第一次以实境方式体验月球探索,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念念不舍。

    师姐继续说着:“当然,你对地位、金钱淡泊,完全不被利益所驱使。嗯,对赌博也毫无兴趣,简直油盐难进。唯一可能突破之处就是你内心情感的丰富,当然我所指并非欲望本能。生命机体亿万年的演化对此已有天然的防御,可贵在于,你在应期与不应期所处界限分明,难得保有清醒。且人类万千年的文明发展又对你个人有着品行累积,对有爱之性与欢娱之性区分泾渭、却天生对美敬畏。在失去我们团队以心志暗中扶持的时期,在那最颓废病态的日子中也未曾沾过致幻剂、并无沦丧入彻底罪邪。现在想来都是完全的不可思议,否则后来我如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自毁边缘处把你召醒——当时你环视四周,发现恶之吞噬已对你虎视眈眈完全再难抵御时,你也仅仅采取自湮而非融纳,表现出收敛与善良足以让我与协同者们生起敬佩和侥幸。”

    听师姐一席谈后,我想起曾经那被美感撩挑的瞬间,生出自救行动。可我自忖并不善良,反倒是人性凉薄;从无高尚之举,甚至罪孽多少都有过;顽固地对抗熵增纯粹出于逆反心态,绝非师姐所言的品格大义人性复苏吧。至于自毁之说,完全是失落至极罢了,完全是因为看淡生存,何谈被恶欲所裹挟之无奈呢?听师姐的剖析后我倒有自惭,但目前不是深刻检查自我、辩驳她人曲解的时候,我并没那心情。我所关心的是拯救我所关心之人的具体办法,此刻此时我猛烈感到心扉上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