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失而复得，甜蜜得让人觉得这不是人生，张小兰太爱侯沧海，爱屋及乌，主动提出到江州见一见侯沧海的父母。

    当张小兰提出这一点时，侯沧海充分体会到熊小梅和张小兰性格的不同：张小兰从小生活条件优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基本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在张小兰性格形成的少年、青年时代，张跃武、杨敏和张小兰的原生家庭稳定幸福，这对于张小兰的性格产生了极为良好的影响。张小兰性格乐观开朗，做事积极主动。比如，从国外回来，她思念侯沧海，没有被动等待，而是主动找了过来，奔向自己的爱情。

    熊小梅的家庭环境以及父亲暴躁的性格，给她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自信心缺乏，世界观相对悲观。这种性格在平常尚不明显，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便会影响到她的决策。在侯沧海的家庭陷入绝境之时，熊小梅彻底失去了信心，逃离了这段爱情。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出现在侯沧海的脑海里，让其感慨万分。

    从省城回到江州以后，侯沧海先带张小兰到白公馆吃晚饭。

    走出白公馆，天色将晚，张小兰道：“前面有一家电器商场，老板是我家的熟人，是否需要我去说说，先付款后发货。这个商场的老总很勤快，每天晚上都在商场，在全天工作结束后还会开半个小时的例会。”

    侯沧海自然不肯通过人情关系来检验自己的想法。他原来没有晚上跑业务的想法和习惯，听张小兰这么一说，觉得可以试一试。

    张小兰笑嘻嘻地道：“你进门的时候打通我的电话，我想听听结果。”

    一对正在甜蜜期的恋人把这次陌生拜访当成两人之间的小乐趣。

    张小兰坐在车上，将话筒放在耳边，聚精会神地听男友用新方式推销海龙空调。

    侯沧海当过医药代表，很快就与胖老总搭上话，胖老总尽管不热情，但还是接待了晚上来拜访的怪异业务员。他听到侯沧海提出“先付款后发货”的方式以后，勃然大怒：“你是在消遣我吗？海龙空调不是全国名牌，还想先付款后发货，做梦吧。整个江州没有一家商城会接受这种方式。你赶紧滚出去，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走不走，不走我叫人拖你出去。”

    这个商场的老总姓史，平时到了张家总是一副弥勒佛的模样，谁知在商场时如此霸气。张小兰通过手机听完了整个对话过程，笑得喘不过气来。

    侯沧海昂首挺胸地从商场出来，自嘲道：“这是你爸的朋友，还是你妈的朋友，脾气太急了吧，不听我解释。”

    张小兰笑得更欢，道：“什么你妈的朋友，听起来是气急败坏地骂人啊。你的新思维不灵吧，想改行规，难上加难。”

    侯沧海道：“事在人为，我肯定能找到愿意尝试新方式的商家，谁愿意试验我的新方式，我一定要服务到他爽。”

    张小兰抿嘴一笑，“你从胜利电器弄回来这一批货，送到厂区，没有进行复检，直接就开砸。高总很信任你啊。”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高闻涛是技术出身的领导，怎么会不了解海龙空调产品的质量问题。他给我发奖金是千金买马骨，砸空调类似于‘辕门立木’。”

    小车在公路上穿行，车灯刺破了一小段黑暗。进入世安厂老厂区，来到六号大院前，侯沧海神情略为黯淡，随即脸上又绽出笑容。应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的戏言，他的笑容稍有些演戏成分，心情低落才是最真实的。

    开门的是侯水河。侯水河惊讶地看见两人手牵手，举止亲密，用手指着两人，道：“哥，小兰姐……你们，你们这是？”

    侯水河刚刚生下小溪和小河的时候，张小兰来看望过双胞胎。气质出众的张小兰给侯水河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只见过一面，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张小兰。

    侯沧海道：“很简单啊，我们在谈恋爱。”

    侯水河质疑的眼神在大哥和张小兰身上来回打转。

    “你应该叫嫂子。”侯沧海伸手搂着张小兰的腰。

    张小兰羞红了脸，幸福满满。

    周永利和侯援朝闻讯从里屋出来。侯援朝和女儿一样，感到很吃惊。

    张小兰第一次到家里来时，周永利便心有所感，今天见到张小兰跟着儿子进了家门，觉得顺理成章，聊了几句后，赶紧为儿子和张小兰蒸上了新鲜的腊排骨。

    侯沧海在晚饭时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在欣赏秀色可餐的张小兰，没有吃饱。他举双手赞成母亲提议，道：“我家的腊排骨比起黑河张氏腊排骨也不差，妈，你去蒸一盘，我们吃夜宵。”

    儿子终于走出了熊小梅离开后的困境，侯援朝很欣慰。当周永利到厨房去做腊排骨时，他也跟了过去。

    “你忘了吗？小兰上次到我们家来过一次，还给小溪和小河买过礼物。侯子到高州工作就和她在一起。”周永利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

    “张小兰是富家女，我们家的条件就这样，门不当户不对，不般配啊。”侯援朝想到两个家庭巨大的贫富差距，发起愁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两人牵手进了屋，难道因为一家穷一家富就让他们分手，既然分不了手，那我们就不管，让他们自己相处。你别愁，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小兰是富二代，我儿是富一代，富一代总比富二代强，这样论起来，侯子配小兰没有任何问题。”周永利得过重病差点儿去世，病好以后外孙女又丢了一个，历经磨难。有些人遇到困难变成软蛋，她是越遇到困难越是把背挺直，不肯向命运低头。

    张小兰进屋看到熟睡中的小溪就挪不开步子，坐在里屋和侯水河聊天。聊天必然是绕不过走失的小河。看到侯水河伤心落泪，张小兰抱紧爱人的妹妹，陪着她流泪，泪湿衣襟。

    前几天，侯沧海一直强调建设全国性销售体系，其中一个重要目的是寻找小河。张小兰当时觉得此理由牵强，把寻找亲人和建设销售体系强行捆绑在一起，不是真正的商业行为。今天坐在床边看到小溪，她突然理解了侯沧海的想法，而且，她现在支持这样做。

    “你还准备回去读书吗？”侯水河得知张小兰刚从大洋彼岸回来不久，压抑着一丝异样的情绪，轻声问道。

    “现在出国很方便。对我来说，比到国内偏远省份还要方便。”张小兰知道侯水河的故事，听到其提起国外的事，猜到其心思，道，“小溪的爸爸叫什么名字？在美国有山南同乡会，东岸一个，西岸一个，每年春节时，东岸和西岸同乡会都要聚会，一年安排在东岸，一年安排在西岸，说不定我认识他爸爸。如果需要，我可以托人去找。”

    张小兰看到孤零零睡在床上的小溪以后，母性被激发出来，对侯水河的痛苦感同身受。她爱侯沧海，也就爱他们家中的每一个人。

    侯水河多年来都没有提过这个名字，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她鼓足勇气，道：“杨永卫。”

    张小兰在东岸，东岸没有叫杨永卫的留学生，那么杨永卫十有八九会在西岸。她到大洋彼岸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参加过东岸和西岸的大聚会，便打电话委托居于东岸的朋友帮忙打听。

    侯水河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再也得不到杨永卫的消息。对于她来说，找到杨永卫是很难的事情。谁知哥的新女友似乎随意打个电话就能找到小溪和小河的爸爸。

    等待回音的过程只不过十来分钟，侯水河却觉得仿佛过了十来个小时。张小兰的手机响起来之时，她的心脏怦怦地狂跳起来。谁知这是张小兰的母亲打来的电话，而且电话一打就是十来分钟，侯水河觉得这个电话打得实在漫长。

    张小兰刚放下电话，电话又响起来。这一次电话来自大洋彼岸。张小兰对话时，侯水河没有胆量旁听，起身去了卫生间，然后又到了客厅，假装陪大哥、父母聊天。周永利见到女儿脸色苍白，问道：“你不舒服？”侯水河摇头道：“没事，小兰打电话，等她打完我再进去。”周永利道：“这么快就称呼小兰了？”侯水河露出笑容，道：“她很好，我喜欢她。”

    张小兰打完电话，出现在门口。

    侯水河犹犹豫豫地来到卧室。

    侯沧海发现妹妹的异常，跟了进去。

    周永利见儿子进了卧室，也来到门口，听里面的谈话。

    张小兰道：“我的朋友回了话，在硅谷确实有一个叫杨永卫的山南留学生，公派留学。”

    在场所有侯家人都如被点了穴道，站立不动。

    张小兰又道：“杨永卫的性格孤僻高傲，不喜欢与大家来往。他参加过一次西岸同乡聚会，然后就再也没有参加过留学生的同乡活动。参加西岸聚会时，他孤身一人，没有女朋友。现在，我的朋友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情况不详。但如果真要找杨永卫，肯定能找到。”

    屋子里仍然很安静，侯家人仍然没有说话。侯水河默默地回到房间，目不转睛地看着熟睡的小溪。

    此时，离开祖国三年的杨永卫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走出机场时，他觉得国内的城市灯火辉煌，格外陌生。

    母亲病逝，父亲出车祸，女友分手，杨永卫感到自己仿佛成了无根浮萍，从南州漂到硅谷，又从硅谷漂到南州。

    当初自己一门心思要出国，如今独自在国外，又总是想起小时候生活的世安厂六号大院。无数个梦里，自己和小朋友们在六号大院里玩得十分开心。

    世安厂是三线厂，三线厂大多承担着军工任务，科技水平比当地高得多，职工多是城里人，而厂区又普遍处于大山深处。所以小孩玩耍颇有城乡结合的特色。杨永卫小时候玩过捏泥巴、吃桑果、吹肥皂泡、捉昆虫、折飞机、滚铁环、打仗、放风筝、跳马、打板、拉马、斗鸡、打弹子、丢沙包、玩弹弓。最有世安厂特色的是半大小孩做火药枪，将鞭炮里的火药拆出来，集中在一起炸玻璃瓶，或者炸牛屎。

    白天晒硅谷阳光，晚上总是梦到小时候在世安厂的往事，侯水河有时是少女样子，有时是大学生的模样，甚至还有孩童的模样。

    杨永卫闷闷不乐地离开了机场，随意找了一家宾馆住下。第二天，他在寒风中来到江州公墓。母亲和父亲先后走完了人生路，安静地躺在一起。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日出日落，他们都将永远在一起，不会分开。

    父母坟前有香蜡的残渣，不用说肯定是侯家人来过。杨永卫看着残渣，内心开始哆嗦了。他强自镇静下来，点了一支烟插在坟前，道：“爸，以前老是不准你抽烟，其实抽点也没有关系。”他又拿出一个U盘，埋在坟前，“爸，妈，你们大半辈子住在大山深处，看电视连续剧是你们唯一的共同爱好。我这里有个U盘，容量很大，有十部电视连续剧，等到明年再给你们换另一个U盘。”

    给父亲和母亲上坟以后，杨永卫没有在山南停留，前往岭西省阳州市。

    杨永卫在大洋彼岸的师兄赵建设回国以后，在岭西市工业园区搞了一个项目，目前急需人才，屡屡向孤独侠客一般的师弟伸出橄榄枝。

    杨永卫到了大洋彼岸以后，性格大变，格外阴郁，轻易不和外人接触。他唯一的朋友便是同一个导师的师兄赵建设。赵建设是岭西人，为人仗义。如果当年没有赵建设帮助，他初到大洋彼岸很难将情绪调整过来，说不定已经彻底沉沦。

    接到师兄的召唤以后，杨永卫对留美还是回国颇有一番踌躇。留在大洋彼岸的原因是不想见到世安厂旧人，想回国的原因是世安厂旧人皆在山南。

    阳州市是岭西省省府所在地，发展水平与南州接近。阳州不在山南，也就见不到世安厂的人，杨永卫考虑到这一点，这才同意到阳州工业园考察。

    师兄赵建设是精力充沛的胖子，与杨永卫见面以后，直接将其拉到工业园，道：“岭西工业园专设了一个留学生创业园，政策优惠，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一起开创事业。”

    杨永卫道：“我没有想好。”

    赵建设热情地道：“你这种情况，有几个优惠条件：一是办理户口，这个不重要，毕竟岭西户口不如北京、上海户口值钱；二是经岭西海外学人中心组织评估，入选岭西省海外人才聚集工程，那么政府会给予你个人一百万元人民币的奖励；三是在职称上有优势；四是如果你是创业，还会得到政府的资金资助。优惠政策还不少，到时我给你一个手册，可以慢慢研究。”

    杨永卫道：“导师已经推荐我进入LU公司，LU公司在互联网领域很牛，应该比国内企业在理念和技术上更进步、更前沿。”

    “国内经济发展迅猛，正是千载难逢的创业时机，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我们这种人这种情况在美国就别谈创业了，唯一的选择就是进公司打工，到了公司以后，头顶有玻璃板压着，让你无法进入核心层。我们本科毕业以后，班上的同学有三分之二留学，三分之一留在国内创业，留在国内创业的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公司，财富增长得很快，到美国的大多数是中产阶级，财富已经很难持续增长了。现在看起来，留在国内的同学的总体经济实力胜过留在美国的。不是说留在国内的同学更能干，而是大环境造成的。”

    赵建设不遗余力地劝说着，希望杨永卫能够留下来。

    杨永卫在国内无家可去，便在岭西工业园暂时住了下来。他白天到工厂去看了看，晚上与赵建设等海归喝点小酒。过了三五天，仍然没有确定是留在岭西还是回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