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者:侯沧海商路笔记(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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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悲伤的吴小璐

    越野车一路穿山越岭,从江州市远郊区进入高速路,下午五点来到南州。

    小车来到南州二院家属院,周鑫接到电话后,下楼等侯沧海。两人见面也不客套,直接进入主题。

    “小吴状态怎么样?”

    “我这个外甥女没有福气,刚过几天好日子就遇到这事。马忠真傻,省卫生厅副厅长打了一个电话,他便热血上头,傻乎乎冲到第一线。他被评为烈士又能怎么样,留下老父老母和孤儿寡母。”

    “小吴什么情况?”

    “她状态不好。为了照顾她,我们千说万劝,才把她弄到我姐家里。现在她发呆,不说话,也不哭。”

    “他爸来没有?”

    “来了,没用。”

    侯沧海跟着周鑫进入周瑛家。周瑛比上一次见面至少老了五岁,愁眉不展,精神焦虑。她见到侯沧海,叹息一声,坐到一边不说话。

    侯沧海进屋不到两分钟,屋内传来吴小璐号啕大哭声。

    周瑛立刻站起来,紧张地道:“小璐哭了?”

    周鑫点头,道:“哭了。哭出来就好了,比憋在心里强。她再不哭出来,我们就要哭了。”

    侯沧海没有想到吴小璐会突然间号啕大哭,哭得眼泪和鼻涕全部糊在脸上。她紧紧抱住侯沧海,不停大哭。

    哭声引得周瑛和周鑫姐弟都站在门口。两人都是医生,最担心遇到这类事情后情绪得不到释放,引出大麻烦。周瑛和周鑫没有料到这个年轻人出现后,吴小璐马上就哭了出来。

    周瑛抹掉泪珠,将周鑫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侯沧海和小璐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鑫道:“他们都在黑河工作过。侯沧海在公共汽车上见义勇为,救的就是小璐,后来还从医闹手里救出小璐。他们关系不一般,但是没有男女关系。”

    “现在他们可以有男女关系了。侯沧海是医药代表,有了我们家的关系,肯定会做得很好,他愿意吗?”周瑛是经历过苦难的人,看问题很现实。

    “马忠才走。我们说了都不算。暂时别提这事,让他们自然发展。”周鑫小心翼翼地给姐姐提建议。

    在屋里,侯沧海胸口被完全打湿了。等到吴小璐哭够以后,他走到屋外要了毛巾。

    侯沧海进屋,拿起毛巾,在吴小璐脸上胡乱抹了几把。

    “现在好点了吗?”

    “我很难受。”

    “事情发生了,你必须承受。人这一辈子总得倒霉几次。比如我们家过得好好的,食堂也赚钱,正准备结婚。谁知老妈一场病,我们全家直接掉下地狱十层,现在总算熬过来了。”

    “我不管睁眼还是闭眼,脑里都是马忠。他最爱肚子里的孩子,结果没有看到孩子出生。”

    “勇敢点,别伤心了。我们要拿出最现实的态度,伤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知道,就是控制不住。”

    “那就慢慢控制,每个人生都得有道坎。”

    两人慢慢地聊。最初窗边还是亮的,后来慢慢变成火烧云那种红色,最后天空完全坠入黑暗之中。晚上九点时,侯沧海走到客厅,道:“家里有回锅肉的材料吗?我给小吴炒回锅肉。”

    这几天大家都忙着处理马忠后事,又为吴小璐身体担心,家里没有开伙,直接到医院食堂吃饭,家里没有备料。

    周鑫道:“小璐要吃饭,我开车去买。”

    侯沧海叮嘱道:“除了后腿肉,还要蒜苗,郫县豆瓣,豆豉,料酒,白糖。”

    弟弟买肉时,周瑛用电饭煲煮了米饭。她平时很少做家务,为了电饭煲加多少水,还特意给丈夫打过电话。

    二十几分钟以后,周鑫提着猪后腿二刀肉进屋。周瑛埋怨道:“这么久?”周鑫抬起手碗指了指表,道:“我跑了两家大超市,才买到这个二刀肉。”

    侯沧海要来围腰,在厨房忙碌。

    很快,厨房有了烟火气,热锅油爆豆瓣的香味十分浓烈,随后便是二刀肉在热锅里与各类调料发生化学和物理反应后散发出来的奇香。自从马忠牺牲以后,吴小璐吃得很少,每天以牛奶为主。经过几天时间,她的情绪慢慢缓了过来,侯沧海到来是极好契机,将其从困境中拖了出来。

    看着女儿开始吃回锅肉,周瑛觉得无比幸福。只要肯吃饭,人的精神就不会崩溃,只要精神不崩溃,年轻的身体便没有太大问题。

    吃完饭,吴小璐苍白脸上有了些许血色,问道:“我爸呢?”

    “他在你舅家。乔叔最近忙着抓非典,在办公室住了好些天。”周瑛见女儿开始询问其他人的情况,顿时觉得人生太幸福了。

    女儿洗澡之时,周瑛、周鑫和侯沧海在一起聊天。周瑛主动道:“听说你在工地被隔离了?”

    “今天刚解除隔离。”

    “你是医药代表,到工地做什么?”

    “我还兼职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

    谈到这里,周瑛觉得这个侯沧海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是家庭条件差了些。若是女儿真和他好了,条件肯定不如马忠。经历过马忠的事,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大大加强了,心道:“我们一家都在医药系统工作,真要扶侯沧海一把,他这个医药代表也能赚钱。”

    想到这里,她眼神变得柔和,轻声道:“你别做两份工作,专心把医药代表做好。你想办法调回南州,不仅可以做药,还可以做器材。如果二七公司不行,还可以跳槽到更好公司。我、周鑫还有老乔都认识一些有实力的药企,打个招呼,你就能进去。”

    听到这言语,侯沧海知道周瑛肯定把自己想成了吴小璐的未来男友。他假装没有听懂,道:“房地产公司效益不错,我是负责人。估计再等一段时间,我会辞去二七公司工作,专心做房地产。”

    择机辞去二七公司的职务,是侯沧海在被隔离期间决定的事情。如今杨兵羽翼渐丰,就算自己真辞职,苏松莉也不会再派其他人到高州任经理。

    医药代表只是侯沧海人生一站。如今他有了更好的选择,人生一页就此翻了过去。

    听说侯沧海选择做房地产,周瑛很失望。如果侯沧海继续当医药代表,凭着周家在卫生系统的人脉,他能获得很多帮助。既然获得了很多帮助,自然会对女儿很好。如果他进入房地产这个资金聚集地,则未来变得不明朗。

    侯沧海到南州的主要目的是看望吴小璐。

    至于鸿宾医院在高州开分院之事,则需要陪同高州市卫生局长再次协商。马忠是牵线人,不是投资者,他的离去对合作有一定影响,并非决定性影响。尽快进行第二轮会谈,将有助于院方进快入场。

    从周家出来后,侯沧海开车来到山岛俱乐部。由于非典原因,俱乐部棋院和酒吧大门紧闭,没有营业。侯沧海不愿意在非典期间惹人烦,没有给汪海等老友联系,连夜开车回江州。

    江州世安厂灯火通明,凡是进出皆需要登记。登记人员都是老工人,认识侯沧海,打过招呼后,按照规矩量体温。体温正常,他们才放侯沧海进厂。

    侯沧海将小车开到六号大楼,正在下车,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两个小婴儿,自己这一天跑了不少地方,若是把病毒带回来,后果不堪设想。他将车停在六号大院门口,没有下车,在车中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妹妹侯水河。她的状态不错,说了些双胞胎趣事,还让两个不会说话的双胞胎叫舅舅。

    随后母亲周永利接了电话,叮嘱侯沧海不要乱跑。谈起自身病情时,周永利信心较之以往明显增强。相较厂里其他得了尿毒症的同事,她最幸运,及时做了肾移植手术,排斥反应也不太强烈。

    周永利又问侯沧海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没有,等非典风波过去,可以回家相亲。六号大院邻居们都挺热心,一直帮着侯沧海张罗女朋友,有几个女孩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她特意强调道:“虽然你钱赚得多一些,但是你现在不是国家干部了,找女朋友时要把条件降低一些。只要人勤快,心眼实在,就可以交往。”

    侯沧海对母亲这个说法哭笑不得,道:“事业未成,我不谈恋爱。”

    周永利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结婚的想法要不得。我还等着抱孙。现在只抱了外孙,不过瘾。”

    侯沧海坐在黑暗处看着家中窗户,道:“晚上有山风,妈要把窗帘拉上,小心,千万别感冒。”

    父亲侯援朝给儿子打电话时永远只有干巴巴几句,诸如“好好工作,注意安全”等,然后就挂了电话。

    给家里人通了电话后,侯沧海涌出少有的幸福感。他在外面辛勤工作,最大收获是让父母、妹妹以及两个小宝贝能安静地生活在世安厂。有了幸福感,就不怕工作中遇到的危险和困难。他没有立刻开车,随手打开收音机,一首熟悉的歌声在车内响起。

    这是那首著名的《后来》:……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女歌手唱得忧伤又很优雅。

    黑暗中孤独的歌声将侯沧海猛然拽回从前。熊小梅唱歌时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女友离开了许久,有时又恍若从来没有离开。今天偶然间再次听到这首歌,侯沧海惊讶地发现歌词居然很能契合自己心境。

    熊小梅喜欢唱这首歌,或许一语成谶。

    母亲身影出现在窗边。她站在窗前向外看了一会,将窗帘拉上,转身离去。几分钟后,客厅灯光熄灭。

    侯沧海驾驶越野车离开世安厂,钻进群山。

    江州和高州隔着一座大山,双方经济和人员交往都不频繁。夜间,公路上车辆稀少。但是不时会遇到矿山大货车。大货车横行霸道,威风凛凛,气吞万里如虎。大货车浑身是钢铁,遇上擦挂无所谓。小车若与大货车相遇,轻则伤,重则死。每次遇到这种大货车,侯沧海都会小心翼翼,避免吃亏。从山中穿行出来,他先后遇到了六辆大货车,产生了六次从死亡边缘跳脱的奇怪感觉。

    凌晨两点钟,回到高州。高州同样严阵以待,各个关键路口都有人守卡。在高州新区过了两个关口,量了两次体温,侯沧海这才回到宿舍。

    侯沧海家里亮着灯,屋里人是任巧。她睡在沙发上,身体卷缩,双腿靠在腹部。

    隔离期间,任巧从杨兵处要了侯沧海家里钥匙,这样就可以用厨房设备作饭。解除隔离以后,任巧熬了一锅鸡汤,又把房间重新清理一遍。做完这些事情,她在房间里等着侯沧海回来吃饭。左等未回,右等未回,打电话也没有接。她在晚上九点才吃饭,看电视时不知不觉睡着了。

    侯沧海轻手轻脚进屋,取了一床薄被盖在任巧身上。他有些口渴,拿起桌上茶杯。茶杯泡了茶,从茶水颜色来看,应该是新泡的茶。喝过茶,侯沧海到卫生间洗澡。今天跑了不少地方,不洗澡,难受。这是长期与熊小梅生活在一起形成的良好卫生习惯。

    卫生间水响起以后,任巧睁开眼睛。

    开门声响起时,任巧便被惊醒。她选择了装睡。若自己是清醒的,就没有理由呆在这个房间。侯沧海温柔地为自己盖上被子,任巧很幸福。她的幸福非常简单,就是能得到侯沧海的重视和关爱。

    第一次见到侯沧海是在山岛酒吧。当时她衣冠楚楚地混迹于各个酒吧,推销清涟产品。她从学校毕业后,辗转了两个小单位,工资不高,看不到前途。她怀着成为白领阶层的梦想加入清涟公司,光荣地成为公司合作伙伴,购买了公司产品,开始了清涟事业。

    她曾经拒绝承认自己在销售清涟产品,认为是与大家分享清涟产品。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清涟产品的合作方,不是打工仔。

    可是,打工仔有五险一金。合作方是拿钱购买产品,销售出去以后,按照清涟产品薪酬规则算钱。她不是清涟产品的员工,没有保险,没有休假,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合作方的好听名义。

    她曾经在出租房里囤积了大量产品,上级还在不停催促买货。按照公司理论,只有不停买货,才能自增压力。后来,听到电话铃声,她就害怕,怕听到那个极具鼓动性的声音。再具有鼓动性的话语,都抵不过产品囤积在家里的事实。

    她曾经把所有财产都穿在身上,装进钱包,以白领姿态行走在各种场合,脸上是装出来的自信心。在酒吧周旋时,她内心滴血。回家,穷得只能吃泡面或者馒头。

    走投无路之时,任巧遇到侯沧海,这才从“灾难”中清醒过来。她成为了二七高州分公司员工,不再需要购买清涟产品,每月按时拿钱,中午在伙食团有一顿工作餐。

    任巧曾经有过一次短暂恋爱。她和男友经济条件都不好,在一起看不到任何希望,不到半年时间便黯然分手。分手后,她并不悲伤,对于生活在城市底层的女孩子来说,生存更重要,爱情是奢侈品。

    她来到二七高州分公司后,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侯沧海。爱情来到迅速,没有理由,是年轻女子对优秀异性天然的爱。

    任巧清楚地意识到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美的一次恋爱。就算不成功,也是最美的。她用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爱情,默默地为所爱的人付出,比如煮饭、洗衣等等。

    今天,侯沧海轻轻为自己盖上被子,幸福如阳光从云层射出,笼罩在任巧身上。幸福的任巧在沙发上躺了很久才真正睡着,醒来时天已大亮。最让任巧觉得难为情的是自己居然睡了懒觉,太阳进屋晒屁股,雄鸡打鸣震耳朵,都没有让她醒来。

    任巧前天在冰箱里备了些自制臊子和农家蔬菜,还有一斤高州水面。她不知道侯沧海何时回来,先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正在吃面时,侯沧海满头打汗地跑步回来。他将牛奶放在桌上,道:“你先喝牛奶,再节食就成柴禾妹了。等会帮我下碗面。你挑面手艺还不错。”

    侯沧海神情自然,没有一句废话,让任巧感觉很舒服。她放下筷子,给侯沧海煮面。侯沧海洗漱出来后,直接坐在桌上。两人相对而坐,专心吃面。

    吃了两口,侯沧海到厨房拿了几粒大蒜,道:“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

    任巧脸微红,道:“吃了口臭。”

    “刷牙就行。”侯沧海近距离看着任巧。任巧脸颊两侧有着些少女的细细绒毛,皮肤闪现着年轻女孩特有光泽。

    “我们做同事时间不短了,一直没有了解你的家庭。当年你为什么到第七流大学读书?”

    “我也想读好大学。高考没有考好,没有条件复读,所以到了电科院。”

    “爸妈做什么?”

    “爸妈以前在县里饮食服务公司工作,后来公司垮了。”

    “难怪你做饭还行,有家传。”

    “我爸痛恨这一行,不让我学。我还有一个超生的弟弟,读高一。爸妈全部精力在弟弟身上,准备弄他去读重点大学。他成绩优秀,是我们家的希望。”

    “我的家庭和你差不多,父母都是工人。你要努力,多赚钱。这是一个现实世界,有钱心里才不慌。我把你当成妹妹,希望你能过得好。”

    “哦。”任巧进入高州分公司是由杨兵引荐的。她倒真把杨兵当成大哥哥,没有另外的心思。此时侯沧海主动当她的大哥哥,让她失望,但又不是特别失望。因为从小到大以来,好东西从来不属于她,都是别人的。

    “清涟产品还有很多存货吧,我让江南地产买一些,做为公司福利。”

    “很贵的。”

    “洗涤等家居产品还可以,营养品太贵。公司多少可以消耗一批,不要矫情啊。”

    任巧洗了面碗以后,到寝室与侯沧海告别。侯沧海坐在电脑前,电脑界面是一个大棋盘。

    “侯子哥,中午想吃什么?”

    “你别管这些事,多跑药店和医院。我希望大家都能发财,成为大富翁。”

    任巧离开了侯沧海的家,漫步在新区没有多少人的街头。她想起几个业务员常开的玩笑:男人都很贱,只要上了床,他们就变成了狗,什么事情都能答应。

    “昨夜如果我勇敢一些,走到寝室去,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任巧脑子里迸出这个大胆想法,渐渐地,变得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