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开发商和建筑商的辩证关系
欧阳国文原本想要提意见,随即想起枪打出头鸟的道理,站起,拿水杯,到开水处接了开水,又坐回去。
工程科老戴扔了烟给在场的建筑老板。
苏希望面有猪相心头嘹亮,故意说起粗话,道:“锁厂职工都是与铁疙瘩打交道,根本不懂建筑,看都看不懂,巡视个什么玩意。”
“我担心另外一点,锁厂职工真要到工地,会在无关紧要的细节上纠缠不休,若是遇上脑袋执拗的人,会影响工期,说不定会造成大麻烦。”朱永波与锁厂职工多有接触,了解工人们状况。工人中既有讲理的人,也有胡搅蛮缠的人。由于锁厂工人数量多,讲道理的人和胡搅蛮缠的人都有相当数量。
侯沧海坚持自己的意见,道:“质量跟踪小组对接江南地产工程科,发现问题后不和你们接触,直接报告工程科。有一点请你们不要掉以轻心,房子对工人们来说太重要。所以,他们肯定会监督得很仔细,你们必须要有过硬的建筑质量,否则,会被工人围攻。凡是因为建筑质量被工人围攻,只有两个字——出局。先请董事长讲两句,然后我来具体讲。”
高州建筑市场,开发商占据市场上最主要的资源——建筑用地,控制销售环节,建筑商只能依附开发商才能生存。再加上竞争者众多,建筑商对于开发商提出的合作条件往往会无条件答应。当然,硬币有正也有反,很多建筑商在开工后,慢慢使尽各种手段与开发商较劲,争夺利润。
侯沧海将三位建筑商邀请到此,是用自己的想法来确定江南地产和建筑商的关系。他和张小兰形成共识,要通过这次合作,寻找能够长期合作的建筑商。
侯沧海出言威胁,三个老板保持沉默。
“我们要将锁厂危房改造工程做成江南地产标板工程,建筑质量必须放在第一位。等一会儿侯总代表江南地产要和大家谈几条约定,约定不仅仅约束你们三位,同样也约束江南地产。我希望通过这一个工程,江南地产与各位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开发商和建筑商就如男女关系一样,男人要找漂亮又善良的女人很不容易,如大海捞针。女人要找一个能干又可靠的男人也不容易,如沙漠里捡米。我们现在既然坐在一起,就是缘分,我希望结成战略合作伙伴,能够长期合作。”
张小兰努力想讲得接近房地产商的说话方式,但是对于三位建筑商来说,还是太文。为了配合张小兰,朱永波、苏希望和欧阳国文都笑了起来。苏希望更是夸张地哈哈大笑,道:“开发商就是男人,建筑商就是女人,强奸女人的永远是男人。”
侯沧海把一杯酒倒进肚子,开始谈五个约定。
“第一个约定,我们不签黑白合同。既然江南地产有心和各位建立战略全作关系,在扯结婚证的时候,我们就老老实实把该说的谈清楚。最近有件事,不知大家听说没有,有人结婚时为了图方便,随口报身份证号码,结果给自己惹来很多麻烦。办理房产登记时,结婚证上的身份证号码与真实身份证号码不一样,至少增加十倍工作量。”
所谓黑白合同是指地产商和建筑商就同一建设工程签订的两份或是两份以上实质性内容相异的合同,备案合同称为白合同,实际履行的补充协议为黑合同。这在高州建筑市场很普遍。
建筑市场僧多粥少,施工单位为拿到工程往往被迫签黑白合同,屡屡哑巴吃黄连。不签黑白合同,总体来说对建筑商有利。
“江南地产对你们调查得很详细,掌握了很多信息,而且我们又不想逃避行政主管部门监管,更不想逃避备案费等各种费用,所以,江南地产没有黑白合同的动力。对于你们来说,这种黑白合同往往吃亏,所以,你们不会强制要求我们签黑白合同吧。”
江南地产自废一项武功,三人自然举双手赞成。
欧阳国文道:“签黑白合同,最终吃亏的是我们,谁让我们是处于女方位置。”
苏希望竖起大拇指,道:“侯总耿直。”
朱永波道:“董事长和侯总值得交往。”
“第二个约定,江南地产不会要求你们出具施工单位同意无条件放弃优先受偿权的书面承诺。”
在高州,建设单位在进行开发建设时往往缺乏足够资金。为了获得贷款,需要将土地使用权及其在建的工程抵押给银行。银行为了保障贷款资金安全,往往会凭借放贷人的优势地位,要求建设单位出具施工单位同意无条件放弃优先受偿权的书面承诺。建筑商出于下游地位,往往被迫签下这个书面承诺。
这是江南地产废掉了第二项武功,弄得三个建筑商既高兴,又担忧。
“第三个约定,江南地产选择诸位,就是看中了诸位实力,我们不允许非法分包、转包和挂靠。”
前两个约定算是自废武功,这一个约定算是废掉建筑商的武功。
非法分包、转包和挂靠是法律明文禁止的行为,但是在高州建筑市场禁而不止,一方面是由于建筑市场严格市场准入,大量无执照、无资质、有关系、有资金的包工头希望进入施工市场分一杯羹;另一方面正规的施工企业管理成本高,在利润空间压缩的情况下,也乐意出借资质、出让工程给下家,不劳而获的获得固定利润。
很多房地产商为了各种关系,甚至还授意施工方违法分包、转包或出借资质。
第三个约定算是针对双方都有效。
三个建筑商都是明白人,对于这条没有异议。
“第四个约定,建筑质量大于天,也是我们要成立业主监督小组的原因。我们会给监理打招呼,绝不和你们拉拉扯扯。我们会让质检站每一步都盯紧你们。原因很简单,这是江南地产的第一个产品,我们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而且,我和董事长都不是科班出身,必须依靠外力进行监督。”
“第五个约定,你们还是需要按照高州规矩垫资,我不想彻底改变高州建筑市场的规矩。但是,江南地产会根据进度拨款。实话给你们说,江南地产资金雄厚,自有资金和银行资金充足,简称不差钱。我在这里代表董事长承诺,不会有意拖延你们的辛苦钱。”
三人用力拍手,这次是真心的。
随后,由三个建筑商提建议。
朱永波首先提议:“希望能对江南地产提供的图纸图纸会审,会审后,要有图纸会审纪要。如果图纸有明显瑕疵,图纸会审纪要体现。”
这一条与建筑质量有关,张小兰和侯沧海都同意。
欧阳国文提出与结算有关的提议:“希望做好工程签证。工程签证影响到工程量变化和工程款增减,签证必须及时,而且要详细具体。在签证过程中,希望业主方代表以及监理方尽量不要拖延。”
这一条也是合理建议,张小兰和侯沧海同意。
苏希望则提出合法分包和内部项目承包管理的问题,最后还开玩笑提出不要用房子来抵扣建筑款。
这个问题由参加饭局的工程科老戴进行回答。
这一次会谈,将江南地产和三个建筑商的合作方式规定得十分清楚。
对于三个建筑商来说,这是与开发商合作历史上最为透明和公平的一次协商,也是对双主都有利的协商。大家有了信心,也各有盘算。
锁厂有一幢老办公楼在大门附近,与住房以及厂区都较远。江南地产将此办公楼整理出来,作为江南地产在工地的落脚点。一般情况下,开发商都不会在工地找落脚点,侯沧海和张小兰没有建筑行业从业经验,决定靠前指挥,从头到尾全过程参加楼房从地基到出售的全过程。
有了这个完整经历,他们才算真正进入房地产行业。
江南地产与三个建筑商签完合同不久,非典形势渐紧,建筑商暂时没有进场,依然由蒲小兵带着锁厂人马完成基础工作。
财务负责人梁期罗对“建筑商少垫资的决定”深恶痛绝,劝说张小兰没有效果以后,直接跑到张跃武办公室,痛斥侯沧海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不管是江州还是高州,建筑商垫资都是惯例。侯沧海屁都不懂,处处大手大脚。大笔资金存在银行,一年利息都是钱啊,更别说高息借出赚到的钱。更重要的是让建筑商垫了钱,他们就是菜板上的肉,随意由我们拿捏。现在按期付了款,小心这些建筑商翻脸不认人。张总,你不能放任侯沧海乱搞,得出面管一管。小张总如今完全受了蒙骗,对侯沧海言听计从。”梁期罗在张跃武面前是绝对忠臣,说到后来,几乎声泪俱下。
张跃武如今被刚刚完成收购的国营煤矿弄得焦头烂额,对婆婆妈妈的梁期罗有些心烦,敷衍几句后,将其丢在办公室,又带着技术人员下井。
梁期罗郁闷地回到办公室,忍不住又到张小兰面前啰嗦此事。
张小兰站在侯沧海这一边,对梁期罗好言相劝,但是明确表示与建筑商的协议不可更改。
梁期罗见张小兰执迷不悟,对侯沧海很是愤怒。恰好这时陈杰来报账,顿时成为梁期罗的出气筒。
陈杰气得又拍了桌子。
侯沧海从江莉处知道事情经过,将梁期罗叫到办公室,给出两个选择:要么一切行动听指挥,要么滚蛋。这是侯沧海第一次在梁期罗面前露出獠牙。梁期罗想到大小张总的暧昧态度,心凉了半截,最终说了软话。
梁期罗离开办公室不久,侯沧海接到来自江州的电话。
“侯总,我是杨亮,有事找你。你修了这么一个高档小区,肯定要用监控吧。”打电话的是陈华的老乡杨亮。他的夫人王桂梅开了一家经营监控器材的公司。熊小梅经营电科院一食堂时,如果没有监控设备,一食堂极有可能惹上大麻烦。正因为这件事情,侯沧海对王桂梅和杨亮心存感激。
“你怎么知道我在做危房改造工程?”
“陈华给我说的。我现在和陈华在一起,等会我们三人一起过来。我们有更新款的监控系统,效果比以前的那一套系统好得多。”
“正在闹非典,你们也敢来?”
“没事,我们开私家车,从山路直接过来。让陈华给你说两句?”
陈华无意中说起侯沧海正在高州做危房改造工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亮和王桂梅夫妻立刻意识到巨大商机。他们一天也不想耽误,立刻前往拉着陈华前往高州。
陈华接过杨亮递过来的电话,道:“我们快来快去,来回顶多三个小时,不和其他人接触,应该没有问题。”
“你们直接到高州锁厂,我在那里有办公室,平时主要在那边办公。”之所以要让陈华直接到锁厂,原因很简单,侯沧海不愿意让张小兰与陈华面对面。女人往往有惊人直觉,特别在涉及男女关系时更加敏感。张小兰是对自己有暧昧情愫的女人,十有八九会觉察到自己和陈华的微妙关系。
侯沧海以前与姚琳有过关系,并不回避张小兰。但是陈华是江州市委宣传部干部,侯沧海要保护其隐私。
放下电话后,侯沧海前往锁厂工地的办公室。来到锁厂办公室后,他在底楼找到李前宏,安排中午的伙食。
李前宏以前是江州面条厂厨师,后来到电科院一食堂当大厨。侯沧海将一食堂转手以后,他又失去工作。近期他通过侯沧海大舅舅的关系,又找到侯沧海。江南地产已经有了厨师,侯沧海便将李前宏安排到工地。这样一来,不管在哪个办公地点,侯沧海都能吃到可口饭菜。开食堂经历给侯沧海留下了深刻印迹,对水平不高的饭菜深恶痛绝。
李前宏乐呵呵地道:“还有两条水库鱼,弄水煮鱼。江州客人,谁啊?”
侯沧海道:“以前给一食堂安监控的那家。”
“杨公安啊,那次多亏了有监控。”李前宏由监控再次想起熊小梅,想着两人分手的原因,暗自惋惜。
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侯沧海换上雨鞋,去查看景观带基础工程的进展情况。整个工地写了不少诸如“一手搞非典,一手抓建设”标语。工地外面还有十几面红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蒲小兵看到侯沧海,迎了过来,道:“工地围墙马上完工,加上一个门,就可以做到全封闭施工。现在施工的都是锁厂老工人,不是流动人口,非典绝对进不了这道大门。”
侯沧海不敢放松,指着远处工棚道:“蒲总,马虎不得,按照南城区防非要求,要建立人员进出档案,不能有空缺。”
蒲小兵自豪地道:“锁厂是老国营厂矿,这点自觉性和组织能力还是有的。目前小团姐专门登记,凡是有人进出都有名册,具体到每一天哪一个时间段哪一个出门,哪一个时间段进门,都一清二楚。小团姐被那个病她毁了,要不然,她会是我们新公司的骨干力量。”
挖土机在以前家属院位置弄出一条约百米长的水沟。水沟与环绕在锁厂外的小溪水接通后将变成天然河道的一部分。站在工地边上,侯沧海能够想象河边长满芦花的小河美景。而且,这个美景是接近自然景观,极具有生命力和观赏性。
正在憧憬未来美景时,一辆小车开进工地。
工地守卫者熟悉这辆小车,没有阻拦,放行。
张小兰拿着一卷图纸,走向景观带。她经常跑工地,喜欢穿宽松工装。宽松工装仍然遮掩不住青春女子的窈窕身材,在工人群中卓然不群。
陈华陪着杨亮夫妻来到高州,要在工地停留时间大约一个小时。所以,侯沧海让三人直接到锁厂工地。谁知,张小兰在这个时间点来到工地,这就意味着张小兰必然要和陈华碰面。
“商品房这一块有地下车库。我担心地下水太丰富,处理得不好,会对车库造成影响。”张小兰站在沟边,望着新挖出来的溪水发愁。
侯沧海道:“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处理。我给设计单位打过电话。他们已经约地勘工程师一起再做专题研究。如果有必要,由他们出补充设计。”
聊完地下水,张小兰和侯沧海到办公室商量给居委会留房间之事。
设计方案中没有居委会办公用房。
昨天张小兰接到南城区杨副区长电话,杨副区长在电话里提出要给居委会留办公用房,强调这是省政府的最新要求。给居委会留办公用房,实际上将占用商品房面积或者说是门面的面积,从经济角度看不是一笔小数,这让张小兰有些发愁。
侯沧海从另一个角度理解此事,道:“我觉得这是好事。民间有一句俗话,叫做客走旺家门,菜市场、医院、小学、居委会,这些服务机构都能增加我们商品房卖点。”
“你这人倒是看得开。”
“我是从全局考虑问题,高质量修好房子,然后全部卖出去,实现赢利,这是我们的最终目标,所有行为都要围绕这个最终目标推进。梁期罗在私下说我崽卖爷田不心疼,主要原因是他局限于业务,没有考虑全局问题。”
回到办公室,两人摆开图纸,准备找一块既能给政府交差,又不占用黄金位置的区域作为居委会办公用房。两人在图纸前反复推敲,最后决定将第七幢商品房的底楼第五号门面房作为居委会住房。
他们准备采取增加铁栅栏等措施,将居委会和小区进行物理隔离,提前阻断到居委会办事的居民进出小区的通道。
两人专心致志研究居委会用房,不知不觉中到了午饭时间。
外面响起小车声音。楼底传来李前宏招呼声:“杨公安,你过来了?”
听到说话声,侯沧海知道陈华必然要和张小兰在此地见面。他对张小兰道:“我有一个熟人在做监控器材,想来揽生意。我做电科院一食堂时,用过他们的系统,质量不错。后来整个电科院采用了他们的监控器材。”
“既然质量可以,可以纳入采购备选名单,到时统一考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其间必然夹杂利益互换。张小兰如今对这事挺理解。她大学室友韦苇近期也要过来,准备推销一款防盗门。
杨亮、王桂梅和陈华上了二楼,走进办公室。
陈华得知眼前女子是江南地产董事长以后,迅速在脑中将眼前一男一女排在一起。
张小兰得知陈华在市委宣传部工作,脱口而出:“陈文军以前在市委工作,现在调到高州新区,你们应该认识?”
陈华微微一笑,道:“陈文军是我的前男友,后来分手了。”
张小兰愣了愣,道:“对不起啊。”
陈华道:“没事,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
寒暄之后,王桂梅开始介绍公司的监控系统。王桂梅拿下电科院全校的监控系统后,又做了另一个学校,这两个大单让公司实力一下提升起来。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放映由生产厂家提供的宣传片。宣传片还没有播完,外面传来连续不断的汽车刹车声。紧接着,锁厂蒲小兵一阵小跑来到楼上。
“侯总,张总,我接到南城区电话。因为我是锁厂搞土建的负责人,又是锁厂工人,他们先找到我。据他们所说,高州出现一例非典病例。经过政府排查后,发现我们锁厂有一个叫李帮友的工人和那个非典病人坐过同一辆长途客车。李帮友下车后,直接步行回到工地。他虽然没有发烧,但是需要紧急隔离。”蒲小兵平时挺稳重,此时说起话显得非常紧张。
侯沧海道:“南城区来人没有?”
蒲小兵道:“南城区、小河坝街道以及市公安局、卫生局的同志已经在外面。按照南城区要求,我把李帮友从工地上叫了出来,坐救护车悄悄转移到隔离点。李帮友工作积极,回来后连家都没有回,直接来工地。他平时住在工棚,工棚有几十号人。所以整个锁厂片区马上要全部封闭,观察十五天以后,才能准许人们进出。”
“你有多少人在工地?”
“连工人带驾驶员,七十七个。”
“全部在工地上?”
“这两天恰好有突击任务,全部在工地上,一个不少。”
侯沧海和张小兰的电话几乎同时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