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
江南地产办公室正在装修,除了四个大字气派逼人以外,门店到处是杂物。
一个三十来岁的马脸汉子叉着腰,大声挑剔装修工人的安装质量。他见到两人进屋,道:“你们找谁?”
侯沧海自我介绍道:“我是侯沧海。”
马脸穿着西服,西服上戴着老式袖笼子。他听到来者自报一个不知道的名字,又问道:“你找谁?”
侯沧海继续道:“我是侯沧海。”
马脸汉子见来者衣着还行,却在这里夹杂不清,脸色冷了下来,道:“我没有问你是谁?我请问的是你找谁?这里是装修场所,闲人莫进。”
侯沧海自嘲地笑道:“看来这个名字不好使,说出去没效果。张小兰在不在?”
马脸汉子听说找张小兰,拍了拍袖笼子,道:“她刚刚都在,估计到后院去了。后面有个门,可以进院子。”
侯沧海从马脸汉子言行举止、穿着打扮及其气质来判断,应该是属于从张跃武以前公司调过来的实权派,最大可能性是财务人员,便散了一枝烟,道:“你是江南地产财务负责人,财务科科长。”
马脸汉子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侯沧海打燃火机,递到了马脸汉子面前,笑道:“我当然知道。”
猛然间,马脸汉子想起了张小兰在中午说起的“侯子”,道:“你是侯总?哎呀,脑子笨,没有反应过来。我马上给张总打电话。”
“不用,我到后院找她。”穿后门,走进小区后院。后院栽了不少树木,树木都是没有长起来的小苗,稀稀拉拉。院内设计了小溪,溪水流速缓慢,溪水里飘着不少白色垃圾。
侯沧海如今要进入房地产行业,观看小区景观便有了不同感受。他正扫视整个小区时,张小兰跳进了瞳孔。
张小兰双手抱在胸前,独自在中庭亭子走来走去,如一个孤独的沉思者。
陈杰原本以为老板是一个大腹便便中年人,未料到老板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惊得眼睛都要掉下来,道:“怎么老板是个大学生?我有点面熟啊。”
侯沧海道:“他爸是企业家,出资人。他爸给我说得很明确,这个房地产就是他女儿的,所以,张小兰是货真价实的老板。至于面熟的原因更简单,她也是山岛俱乐部的成员,你进入的时候,她来得少了。或者你们也遇到过,只是没有深入交流。”
侯沧海中庭,张小兰哼了一声,故意把头扭了过去。
侯沧海道:“还在为中午的事情生气?你现在是老板,肚子里要学会撑船。”
张小兰白净脸上略为绯红,气乎乎地道:“肚子里撑船,我有这么胖吗?你今天中午不来,害得我多喝了好几杯。”
张小兰的说话方式以及表情动作让曾经的警察很吃惊,陈杰暗道:“莫非,我来到一家夫妻店。”
侯沧海正式介绍道:“这是陈杰,准备入职江南地产。”
“欢迎你加入江南地产,这是一个草创期间的公司,希望各位鼎力支持。我也是山岛俱乐部的成员,以前听海哥谈起你在最危机时刻开枪,我们都挺佩服。”张小兰与陈杰谈话时雍容大度,没有小女儿态。
陈杰客气地道:“我到山岛俱乐部的时间很短,去的次数也少,没有见过张总。还请张总多多关照。”
侯沧海笑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根绳子的蚱蜢,这么客气真的见外了。张总,搞装修的那个人应该是财务负责人。很明显啊,他头到脚的气质已经凝结成财务科长四个字,是典型的财务科长气质。”
张小兰道:“梁期罗一年四季都戴袖笼子,名字有点古怪,为人有时也古怪,死认财务制度,为了财务制度六亲不认,我妈最讨厌他,我爸挺认可他,专门抽过来做财务科长的。”
正说着话,梁期罗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三个矿泉水。走过小溪时,矿泉水瓶子掉了一个,他趴在水沟边,弯腰捡起矿泉水。掉进溪沟的矿泉水外表有点脏,他就拿到附近水笼头冲洗。
冲洗完毕后,梁期罗将矿泉水瓶子依次给三人,张小兰和侯沧海是没有掉进小溪的干净矿泉水瓶子,掉进水沟里的那瓶矿泉水给了陈杰。梁期罗愤愤不平地道:“这个小区管理得太差劲了,自来水随便用,浪费。”
三个拿着矿泉水的人一起看着梁期罗,都觉是张小兰父亲太有才了,给新成立的小公司派来了一个认死理的财务科长。
侯沧海心里非常清楚,江南地产从本质上是一个家族企业,这人实际上就是张跃武留在江南地产的一只眼睛。他觉得有必要跟张小兰长谈一次,尽量少让张家亲戚进入公司,否则牵手扯脚,公司难以经营得好。
四人回到装修场所,讨论办公室装修。
晚上,四人在公司旁边小饭馆吃饭。吃了一会儿,杨兵赶了过来。又吃了一会儿,江莉和任巧也加入。这一桌人以青年人居多,很快热闹起来,喝了不少啤酒。这又让梁期罗很是心疼。
饭后,梁期罗找到张小兰,道:“今天二七公司来了四个人,加上陈杰就是五个,我们才两个,应该由二七公司结账。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
这个观点弄得张小兰苦笑不得。作为富二代,她哪里会在这些地方小家子气,道:“江莉、任巧和杨兵都是我的老朋友。我和侯总请客,你付钱就行了。”
晚上九点半,侯沧海接到了吴小璐电话:“刚才我接到我爸的电话,给一个叫吴建军的当说客,说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能帮一点算一点。我记得吴建军是你的朋友吧,怎么回事?”
侯沧海听得莫名其妙,道:“我没有听得太明白,你爸在给吴建军当说客?吴建军确实是我的朋友,以前也在不管部。新老板来了后,他调到其他部门,和我的部门没有关系民。”
“今天晚上,吴建军在江州请我爸吃饭。我爸肯定喝多了,说话颠三倒四,要我去给我妈和老公说,让几个医院都继续用吴建军的药。这个吴建军未免太损了吧,我爸和医院毫不搭界,现在把他当枪使,不太好吧。”吴小璐想起父亲喷着酒气的样子,挺气愤。
吴建军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倒很适合当医药代表,只是这样做弄得侯沧海很尴尬,急忙道歉。
吴小璐缓和了口气,道:“我不是针对你啊,是对吴建军不满意,这种操作手法太过了。马忠刚刚给刘副院长重新讲了政策,现在我爸又提要求,弄得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你的事,马忠办起来没有任何意见。这个吴建军不一样,他与我爸估计有一面之交,马忠为人精明,未必肯再听我的。”
这事涉及到吴培国,侯沧海比较谨慎,道:“等你爸爸酒醒以后,再问问前因后果。打电话时有可能是在酒桌上,正喝在兴头上。吴建军办事糊涂,我代表他向你道歉。”
“你道什么歉,这事和你没有关系。我窝着口气,打电话说出来就舒服了。吴建军太功利了,这种人,我和你都得防着点。我爸头脑简单,吃人嘴软,自然要给吴建军说好话。”吴小璐长期跟着马忠,眼界提高得很快,一语道破天机。
侯沧海不愿意在吴小璐面前多批评吴建军,聊了两句其他闲话,挂断电话。
与张小兰等人分手以后,侯沧海将陈杰送到罗马皇宫宿舍,安顿下来。他和杨兵回到新区宿舍,聊起吴建军,大摇其头。
杨兵道:“贱货真是贱货,这次居然绕过你,直接找吴小璐的父亲。他这样乱整,得罪了吴小璐,如今连回旋余地都没有了。”
侯沧海道:“这原本是我和苏松莉的事,与吴建军无关,他也是挺精明的人,为什么一头跳进漩涡里。”
杨兵道:“很简单啊,为利益蒙住了眼睛。朱颖肯定也出了些烂点子。”
侯沧海道:“前些天大伟哥给我打过电话,大伟哥说总部其实早就同意了那笔十五万的开发奖金,交给苏松莉具体处理。苏松莉上嘴唇和下嘴唇这么轻轻一碰,就将以前伟哥千方百计从总部争取到开发奖金否掉了。所以我对苏松莉有意见。这次贱货乱来,有可能断掉进二院的路。算了,睡觉吧,我们管不了南州的事,把高州业务做好才是老正经。”
天亮时分,一阵铃声将侯沧海吵醒。
吴小璐声音很急,道:“不好了,我爸出事了?”
侯沧海安慰道:“别急,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吴小璐道:“昨天晚上,江州公安扫黄,在一家夜总会将我爸抓了,还有那个吴建军。江州早间新闻播放了扫黄镜头,我爸穿了一条短裤,用手遮脸。我马上要回江州,你能不能跟着过来一趟,帮我把人弄出来。我爸这么大一把年龄,关在拘留所里也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们交罚款,多交点都无所谓,关键不能把人关在拘留所。”
“你赶紧回江州吧,我跟着也回去。”侯沧海放下电话,到对面敲杨兵的门。
杨兵被敲醒后,道:“侯子,拜托,你就不要学半夜鸡叫了,还没有到九点。”他得知了吴培国被关进了拘留所,顿时清醒过来,拉开门,道:“我靠,贱货做的是什么烂事啊。”
安排了二七公司的事情,侯沧海想到昨天与张小兰约定上午去新区看现场,顿时一阵牙痛,他决定实话实说,这样以后交往起来更轻松。
“太早了吧,今天有雾,视线不好,十点半钟来接我,估计雾气会散。”张小兰慵懒地躺在床上,床边还丢着《笑傲江湖》第一部。
侯沧海道:“今天上午没时间了,我得赶紧回江州一趟。你别吼,今天有特殊事,我有个姓吴的棋友昨天被扫黄了,我要回江州捞他。”
“吴培国?”
“你认识?”
“他是挺忠厚正统的一个人,怎么会嫖娼,肯定搞错了。”
“只要是男人,都有可能嫖娼,何况老吴还是单身,解决生理问题,这很正常。”
“你无耻,嫖娼还有理了。还有,你刚才说什么,我是声音大了一点,不是吼,会不会说话啊。”
与侯沧海打电话,张小兰又生了一肚子气,彻底清醒,睡不成懒觉了。她在客厅意外地见到正在喝茶的父亲,发牢骚道:“爸,你给公司请的什么人啊,不懂业务,杂事多得要命,脾气还不好。”
“你说谁?”
“还能说谁,就是那个上窜下跳的侯子。明明说好今天去看现场。结果又要回江州捞人。你应该认识的,江州体委吴培国,昨夜嫖娼,被公安扫黄了。”
张跃武愣了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道:“我怎么不认识吴培国?江州围棋界和象棋界的大功臣,围棋水平比我高,象棋不如我。你妈总是把他当成好男人的榜样,结果他和大家差不多。话又说回来,他独自一人将女儿带大,没有再找女人,确实了不起。”
“这些臭男人,我爸也是。”张小兰见爸爸也是这个反应,气得够呛,转身回屋。
侯沧海关系网中有三个捞人的人选:一是周水平,他在检察院工作以后,关系网越来越宽,是捞人的第一人选;其次是杨亮,杨亮虽然是基层民警,活动能量却远超普通民警,也可以捞人。如果这两人都失败,还得去找一找老领导杨定和。杨定和在政法委任副书记也有一段时间了,与公安联系得挺多,应该有捞人的能力。
由于母亲生病,侯沧海和熊小梅买房计划落空,且黑河房子卖出,这导致侯沧海回到江州城里以后,无处可去。他开车来到江州,将车停在拘留所外面,先给周水平打电话。
周水平此时远在千里之外出差,无法直接处理此事。他没有把此事看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开玩笑道:“吴小璐的事,你挺热心啊。”
“贱货联系你没有?”
“没有,这事和他有关。”
“就是吴建军惹的祸,他和吴培国一起被扫黄,具体来说,是贱货请吴培国吃喝玩乐惹出来的事情。”
周水平很清楚三人之间的纠葛,道:“我给公安朋友打电话,然后你再去找人。”
侯沧海道:“遥控指挥很麻烦。我先找另一个朋友,如果解决不了,再来找你。”
派出所民警杨亮接到电话后,道:“昨天确实是有大行动,我也参加了。捞人很简单啊,交罚款就行了。这些事情我操作得很多。”
这一段时间,侯沧海进钱少,花钱多,钱包迅速瘪了下去。当他将吴培国和吴建军捞了出来以后,菏包已经完全瘪了下去。
吴建军请吴培国到夜总会,原本以为彻底搞定了吴小璐的爸爸,没有料到会遇上大扫黄,让胜利从指尖滑走。他神情沮丧地道:“我走了,朱颖绝对要找我麻烦。老吴,下次想玩,给我打电话。”
吴培国垂头丧气地道:“玩了一次,弄出这么大一摊祸事,谁还敢玩啊。”
“这是天灾人祸,我也没法。我先走了,回家打架。”吴建军嘴里咕哝着,拦了一辆出租车,回世安厂。
吴培国在侯沧海面前一脸尴尬,道:“谢谢你。你若不来,他们就要通知家里或者单位来交罚款。若真通知到单位上,我这张老脸怎么搁。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侯沧海道:“小吴给我打了电话。她在电视看到了你的镜头。江州电视台的录的,被省电采用。”
“完了,完了。让我怎么有脸见小璐,以后也没有脸皮到单位了。”吴培国捂着脸,难过得泪水直流。
侯沧海劝解道:“这事在以前算是破事,现在根本不算事,如今男人有两种,一种是进过派出所的,另一种是没有进过派出所的,你别太在意。应该没有惊动单位,趁着大家不知道,悄悄回去,别声张。小吴坐车快要进城了,我们回你家等她。”
越野车直奔体委家属院,下车刚进院子就遇到一个精瘦家伙。精瘦家伙见到吴培国后,大笑道:“没有料到老吴还好这一口啊。昨天电视放一个大卫星啊。”
吴培国紧张地道:“大家都知道了。”
精瘦家伙笑嬉嬉地道:“电视台刚刚抓了你一个镜头,是特写,省台转播了。院子里的人全知道了,都在议论。你别往心里去啊,这个年头,笑贫不笑娼,何况玩一把。不好办的是单位知道这事,肯定要给你处分。”
往回走时,望着大妈大婶异样眼光,吴培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回到家里,他躲进卫生间,用水冲刷身体。正在洗时,听到女儿进门声,便开始磨蹭起来,久久地不愿意走出卫生间。他将耳朵贴在卫生间的门口,想听女儿说些什么。这道门是用了很久的老门,不隔音。
侯沧海劝解吴小璐,道:“是男人都有正常生理需要。你爸是身体正常的中年男人,以前为了消耗多余能量,天天泡在象棋围棋上。你要理解他的难处,别责怪他。”
吴小璐不停擦眼睛,道:“我太自私了,根本没有想到爸爸也有生理和心理需要。从小到大,他为了我,都在克制自己。”
侯沧海道:“你爸才五十多,身体挺好,应该重组家庭。你在南州成了家,他一个人在江州,难免空虚、寂寞。”
吴小璐接受了这个观点,抹掉眼泪,神情坚定地道:“我爸面子观念强,肯定在江州呆不住。我让马忠给他在医院安排一个岗位,搞搞工会活动,这是我爸老本行。我要在南州给我爸买一套房子,然后介绍一个年轻女子,让我爸重新活一回,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最好。”
侯沧海没有想到吴小璐说出这一番话,半天合不拢嘴。
躲在门后面的吴培国慢慢挺直了腰。他百感交集,用力抓扯自己的头发,感慨万千。自己倾尽所有养育了一个乖巧的女儿,如今获得了丰厚回报,女儿孝心足以抵挡以前的劳累。
他多年没有接触过女人,昨天克服了恐惧和慌乱后,抱着那个年轻妹儿时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舒服到了极点。在那一刹那间,他明白这一次酒后行动打开了潘多拉盒子,从此,他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生活。因为,他需要女人,需要弥补二十来年的寂寞人生。
吴培国在卫生间抓头发时,吴小璐拿出钱包,将五千块罚款交给侯沧海。此时,吴小璐从激动中完全平静了下来,道:“我以为吴建军只是请我爸吃饭,没有料到会使用这么下作的方法,以后鸿宾医院和山南二院,绝对不进二七公司的药,除非你重回南州。”
她打开冰箱瞧了瞧,道:“我去买菜,中午给你和我爸煮饭。”
侯沧海摇头道:“中午,我要请帮忙的公安朋友吃饭。你不用参加,免得尴尬。”
吴小璐将侯沧海送到门口,叮嘱道:“你做生意,如果手头紧张,记得开口啊,不要一个人硬撑。”
她依在门口,看着侯沧海身影慢慢消失,连父亲从卫生间出来也没有觉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