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奋斗者:侯沧海商路笔记2》:见义能为
2001年8月,山南省,江州市。
下午三点,正在年休假的江阳区委政法委干部侯沧海在江阳区房管所拿到了房产证。他准备先将房产证放回黑河镇政府宿舍,再到女友熊小梅承包的电科院一食堂。
客车启动后,侯沧海很快发现两个小偷。
小偷在车里东张西望,老乘客都下意识提高了警惕。
一个年轻女子背着鼓鼓的包,戴耳机听音乐,没有发现站在身旁的是两个小偷。
女子二十刚出头,侧脸轮廓颇为柔美,模样和气质似大学生。
一个小偷将手伸进女孩子背包里。背包塞得满满的,有各种女孩子使用的小杂物。小偷根本不在意满车人的眼光,慢条斯理地清理背包,终于将一个钱包拿到手里,顺手递给同伙。
女子沉浸在音乐世界里。音乐世界是如此美好,而现实世界则充满各种污秽。
侯沧海心中涌出一股怒火,决定出手教训小偷。他小时候长期混迹在世安厂青工队伍里,从鱼龙混杂的青工队伍里学到了很多社会知识,包括小偷的行为模式。他没有马上站出来,而是寻找小偷同伙。
全车乘客的懦弱极大地鼓励了小偷。拿到钱包后,一个小偷见女孩用的随身听高级,贪心大起,伸手抓扯随身听。沉浸在音乐世界的女孩这才注意到异状,双手紧紧抱着随身听,道:“干什么?”
小偷道:“给我。”
随身听是女孩最爱,她不愿意放手,拼命争夺,大声道:“有人抢东西,抢劫啊。”
另一个小偷从后面踹了女孩一脚,骂道:“贱货,放手。”
女孩声音带着哭腔,道:“不要抢我的随身听,不要抢我的随身听。”
小偷扬手给女孩一个重重耳光,发出啪的一声响。
轻脆的耳光声在车内回荡,如扇在侯沧海脸上一般。侯沧海顾不得寻找有可能潜伏的小偷,大声道:“放手,别过份啊。”
一个小偷见有人阻止,用手指着走过来的年轻人,恶狠狠地道:“滚开,马上消失。”
侯沧海吼道:“是男人的全都站出来。”
小偷被侯沧海的大吼声吓了一跳,左瞧右看,发现并没有人站起来。他胆子更大了,举起匕首,道:“管老子闲事,今天让你出血。”
侯沧海见小偷拿出凶器,喊道:“司机,我是政法委干部,你马上朝派出所开。”又对其他乘客道:“马上打110报警。”
另一个小偷顾不得抢夺随身听,握着一把匕首,朝侯沧海逼过来。
车内狭窄,没有回旋余地,这是车内见义勇为容易发生流血事件的主要原因。侯沧海退后两步,尽量与小偷拉开距离,紧紧盯着眼前的两把匕首。车内过道也限制了小偷,两个人只能一前一后朝侯沧海逼过来。
匕首闪着寒光,凶狠地刺了过去。
侯沧海眼里只有匕首,忘记了害怕。他身体后倾,右腿凶狠地朝小偷下身踢去。这是极不入流的打架招术,学名叫撩阴腿。如果被高手使用,会被人嘲笑。如今是性命相搏,什么好使就用什么。
侯沧海人身腿长,极利发挥撩阴腿威力,这一腿正中对方要害。
小偷惨叫一声,捂着下身滚在地上。
与此同时,侯沧海手臂一阵疼痛,衣服被刺破,热乎乎的液体将衣服粘住。
第三个小偷终于站了出来。他恰好坐在侯沧海身边,刺伤了敢于出手的家伙。
一只羊领导一群狮子,狮群变成了羊群。一只狮子带领一群羊,羊群变成狮群。虽然这是比喻,却很有道理。侯沧海站出来以后,终于有沉默的男人站了出来。
持刀行凶的小偷被一个坚硬的行李箱敲在头上,晕头转向地后退了两三步。他看到车上人齐声发出怒吼,好几个男人站了起来,恐惧感由然而生,表面上更加凶狠,挥舞匕首。
负伤,见血,激发了侯沧海身上血性。他抓起身边人递过来的不锈钢水杯,朝着小偷砸去。
小偷被身边人猛地推了一把,朝前踉跄两步。
不锈钢水杯狠狠地敲在小偷头顶。昏头昏脑的小偷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往前冲了几步,匕首无意间在侯沧海额头划出一条浅浅的口子。
司机如配合小偷行事一般,打开了车门。最先露面的两个小偷不讲义气,跳下车,夺路而逃,将行凶小偷抛在车上。
男人们兴奋地围着倒地小偷一阵狂殴。
被打小偷顶着拳头爬起来,抱着头,拼命逃窜,刚跳下车,被一人飞腿踹倒在地。
侯沧海没有殴打被困小偷,下车后,弯腰捡起了一块象棋大小的石头,抡圆了朝小偷打去。石头从小偷头顶飞了过去。这个小偷慌不择路,摔倒在路沟里。三四个男乘客怒吼着追了过去,猛踢摔进路沟的小偷。小偷的嚣张气焰早就丢到瓜哇国,苦苦求饶。
在公共汽车旁边倒地的小偷抱着头,目光透过众多大腿,恰好看见侯沧海扔石头。
还有一个小偷钻进竹林里不见踪影。
黑河派出所接到群众报警来到现场时,被捉住的两个小偷身上布满愤怒群众的脚印,口、鼻流血,惨不忍睹。
侯沧海捂着流血额头,与艾明所长打招呼。
“侯主任,伤得重不重?我让车送你到卫生院治疗,等会你还是要到派出所帮忙做个笔录。谁被偷了东西,也来派出所作笔录。”艾明所长以前便与侯沧海熟识。如今侯沧海由黑河镇政府调到江阳区委政法委工作,是上级机关工作人员,因此他更加客气。
被偷东西的年轻女子道:“我被偷了东西。我在卫生院工作,先陪侯主任到医院,然后我们一起到派出所。”
艾明疑惑地道:“你是卫生院的,怎么没见过你?”
女子道:“我叫吴小璐,刚到卫生院,才上两天班。”
艾明道:“新来的护士?”
吴小璐道:“我是医生。”
艾明打量新分来的医生,道:“你的名字和影星的名字一样啊。你是当事人,给侯主任治疗以后就到派出所,不能逃跑哟。没有当事人无法处置这两个小偷。”
侯沧海道:“艾所长,他们不仅仅是偷东西,还明目张胆抢劫,全车乘客都可以作证。”扒窃和抢劫完全不同性质,如果被定性为抢劫,必然会被判刑,这是侯沧海为免除小偷报复而极力想向警方说明的原因。
艾明皱眉道:“有抢劫行为?”
“他们先偷我的包,然后打我,抢我的随身听。”吴小璐举起手中随身听,道:“这是进口随身听,很贵的。”
“等会你在作笔录的时候要说清楚具体情况。”艾明很会办事,让警车送受伤的侯沧海去医院。他和另一位民警就将两个小偷铐在客车上,与所有乘客一起坐客车回到黑河镇。
两个小偷被打得乌眉皂眼,坐在客车走道上,比丧家之犬还要凄惨。
卫生院,吴小璐换上白衣服,转眼间就由被小偷欺负的女孩变成了白衣天使,身上自然而然带出了职业权威。她将侯沧海带到治疗室,道:“你把衣服脱下来。”
侯沧海身上伤口有两处。手臂伤口不深,有六七厘米长,流血不止。额头伤口浅,正在额头中间,如包公的弯月亮。
吴小璐治疗之时,侯沧海得以在近距离打量这位新医生。
吴小璐皮肤白得透明,眉毛细长,很是妩媚。让侯沧海生出些“聊斋”之感,眼前的这个皮肤白得透明的女孩就如从野树丛中出来的狐狸。
“谢谢侯主任,全车人只有你一个站了出来,让我觉得社会上还有正气。”
“我早就看到他们在偷东西,只是觉得他们还有同伙,所以没有马上站出来。后来他们打人,明日张胆抢东西,我实在憋不住,这才站了出来。”
“你真勇敢。”
“是男人都会这样。”
“不,很多男人不会这样做。”
治疗结束,吴小璐拿起外套走到侯沧海身后,温柔地帮助他穿衣。吴小璐蹲在侯沧海身边系扣子时,侯沧海低头看到了温润如玉的手指,嗅到如兰花般的女子香气,心中一荡。他提醒自己:“侯沧海,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路边野外再香也不能闻,想都不能想。”
处理完伤口,侯沧海和吴小璐到派出所作笔录。
正在家里休息的陈汉杰闻讯来到派出所。陈汉杰曾经在派出所当过协警,又曾在黑河镇政府当过司机,与派出所干警很熟悉。他与所长艾明打过招呼,进入黑屋。两个小偷被手铐铐在窗户铁栏杆上,垂头丧气,一点都没有在客车上的嚣张气焰。
“狗日的,敢打我哥们。”陈汉杰抡起巴掌,左右开弓,狠狠抽了两个小偷几个耳光,又踢了几脚,这才心满意足地等着侯沧海。
此事不复杂,笔录很快做完。
做笔录时,侯沧海留了个心眼,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没有说自己跳下车以后扔了石头这个细节。
脱掉白大褂的吴小璐站在派出所门口又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女孩子,道:“谢谢侯主任,晚上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
侯沧海道:“你别客气,大家都住在黑河,应该互相帮助。”
“你以后看病就来找我,我的技术不错。”说完这话,吴小璐又觉得不妥当,道:“你最好不要找我看病,找我看病就意味生病了。”
陈汉杰笑道:“吃五谷生百病,伟人一样得毛病,以后我家里有人生病就来找你。”
吴小璐目光一直落在侯沧海身上,温柔地道:“明后天,过来换药,我来给你换。”
从话语间,吴小璐透露出对自己医术的自信,以及对镇里医生水平隐约轻视。侯沧海好奇地问:“你是江州医专毕业的?”
吴小璐略为自傲地道:“我是山南医大临床医学专业毕业。”
侯沧海惊讶地道:“怎么会到黑河卫生院?”
吴小璐道:“我原本在江州一院实习,实习期间接连被投诉两次,按照江州一院规矩,实习期间被投诉一次就不能进入江州一院,更何况我被投诉两次。实习结束后,江阳区医院当年进人名额也满了,所以我就来到这里暂时落脚。我是山南医院这一届所有实习生里面最悲摧的一个。”
侯沧海的好奇心被严重勾了起来,道:“什么事情被投诉?”
在实习期间被投诉让吴小璐郁闷了许久,她自嘲地笑道:“第一次被投诉的原因说起来你们肯定不相信,但是我保证没有一丝虚构,百分之一百真实。那是我第一次被病人投诉,一辈子都忘不了。早上八点,我跟着主任医师巡视病房,主任医师走了以后,我又到一位做过手术的中年妇女病床前去询问她术后恢复情况,离开时我对她笑了笑。我当实习医生对病人和气一点,多一点笑容,没有错吧。结果那个中年妇女投诉了我,投诉的理由是‘医生没来由地笑着看了我一眼,肯定是隐瞒了什么事’,这就是第一次投诉,你说我冤不冤,六月飞雪。”
侯沧海张大嘴合不拢,道:“这个理由,未免有点扯蛋。医院也接受?”
“到江州一院实习医生很多,留下来的很少,不能留下来总得有点理由吧,投诉就是理由。”吴小璐又道:“后来我发现,医生越是板着脸,病人越是觉得医生技术好。有些病人眼里,有笑脸的医生都不是好医生。”
陈汉杰产生了强烈共鸣,道:“有些人真是贱,以前杨书记在黑河时,对大家都是笑脸相迎,客气得很,许庆华这些屁眼虫还猪不是狗不是。现在新领导来了,脸上不带笑,见面不打招呼,大家觉得新领导有派头。”
侯沧海不愿意在背后议论领导,道:“我先回去了,明天来换药,再听吴医生讲另一次被投诉的故事。”
回到家里,侯沧海发现手机不在了。电科院一食堂刚刚开业,没有手机十分不便,从生意角度来说,手机是必需品。可是一部手机好几百,一食堂刚刚开张,手头实在不宽裕。侯沧海决定去买一部不花钱且单向收费的小灵通。
五点二十分,侯沧海前往电科院一食堂。
女友熊小梅正在厨房看着员工们准备晚餐,抬头看见侯沧海额头包着一大块纱布,吓了一跳。
侯沧海口气轻松地道:“见义勇为一次,受了点伤。”
“在哪里见义勇为?”得知男友是在车上被小偷刺伤,熊小梅生气地道:“全车这么多人,就你一人充英雄,伤到额头,多危险,如果出事了,我怎么办。”说到这里,眼泪忍不住就涌了出来。
“没事,额头被轻轻拉了一下,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何况,我是政法委干部,这时候不站出来,有违职业道德。”
“如果偏一点,就伤到眼睛了。”
“没事,我又不是第一次打架。”
学生陆续出现在一食堂。侯沧海额头上有纱布,不想在公共场所露面,躲进小厅。
晚上八点半,侯沧海和熊小梅刚刚回家,住在楼下的政法委副书记杨定和找了上来,道:“听艾明说,你昨天在公共汽车上与三个小偷搏斗,手臂和额头都受了伤,严不严重?”
侯沧海笑道:“受了点小伤,不太严重,看起来吓人。”
杨定和道:“明天你到办公室来一趟,蒋书记要见你。他已经知道你在公共汽车上勇斗歹徒,要和你谈话。”
第二天早上,侯沧海在凌晨四点半起床,到批发市场买菜、收馒头包子,忙至早餐结束,才前往区委。
侯沧海额头包有纱布,如一只带“王”字的老虎,走到区委大楼十分显眼。
来到办公室,罗启冰和田小绢开起玩笑。他们没有想到侯沧海是见义勇为受伤,一致认定是被老婆打了。罗启冰乐呵呵地开始称呼侯沧海为“耙耳朵”。田小绢辩道:“耙耳朵才是好男人。”
罗启冰正在与田小绢争论好男人标准时,杨定和走进综治办,三言两语讲了侯沧海受伤原因,又道:“我给蒋书记说了你的事情,他准备把你做为机关干部见义勇为的典型。”
侯沧海吃惊地道:“我在政法委工作,抓小偷是应尽之职。”
罗启冰是综治办副主任,负责见义勇为材料申报。他正愁没有合适人选,道:“你是区委机关干部,抓小偷并不是你的法定责任,这就是见义勇为。不要谦虚了,要敢于当典型,这也是树立机关干部良好形象的需要。”
随后,蒋强华书记又将侯沧海叫到办公室聊了一会儿。蒋强华最初认为侯沧海是一个敢于殴打领导的刺头,在心里打了个大大问号,一直冷眼观察他。经过这一段时间,他发现侯沧海工作能力强,为人谦和,完全与刺头形象不搭界。他于是在心里升起另一个问号:侯沧海没有问题,那打架的另一方詹军肯定有问题,领导能力差,心胸一定小。
谈话结束时,蒋强华道:“定和书记刚才给我讲了,你正在年休假。养伤和年休假各算各的,你把伤养好后再回来上班。我们机关干部,能做到见义勇为的也不多,小侯不错,值得大家学习。”
侯沧海额头受了皮外伤,看着吓人,实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被书记一顿夸,他挺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