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节
除夕前十天,服装店门面装修了一半,工人们无论如何不肯再干,熊小梅按捺住急切心情,关掉门面,回黑河休息。
大年二十九,侯沧海一大早起了床,买了新鲜羊腿,用文火熬了一锅羊肉汤。中午,他和熊小梅开了瓶山南特酒,商量春节安排。
“初一值班,初二回世安厂,从初三开始得拜年,政法委蒋书记和杨书记家里肯定要去。我最愁的是另外一件事,什么时间回你家。”
这是熊小梅的痛点,她愁眉不展地道:“我爸那个暴脾气,我们回家有可能被赶出来。”
侯沧海道:“过春节不回家,说不过去。给你姐打个电话,让她征求爸妈意见,如果同意我们回去,我们就回去。如果态度依然激烈,暂时回避。”
给大姐打过电话后,两人喝着羊肉汤等回话。十来分钟后,熊小梅接到姐姐回话。挂断电话后,她的泪珠开始不停往外涌。
“怎么回事?”
“我姐问过爸妈了,他们不准我们回去。”
侯沧海递了一包纸巾给女友,安慰道:“他们还在气头上,等到我们日子过得好了,他们自然就会改变态度。”
熊小梅抽泣道:“我春节想回家,他们居然硬着心肠不准回家,他们不想要我了,心真硬。”
侯沧海道:“你想多了。他们就是一口气没有顺过来,时间久了自然就顺了过来。”
说实话,侯沧海实在不能理解熊恒远夫妻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处理事情,按理说,事情已经发生了,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方式来对待女儿和准女婿,除了伤害亲人以外,没有任何用处。熊恒远选择了如此处理方法,让侯沧海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入个性使然。
大年三十,一辆从秦阳市城开来的客车进了城,身材结实、满脸阴郁的中年男子熊恒远下了车。
他看不起江州城的城市建设,看不惯江州市民的穿着,听不惯江州口音。他在询问江州客车站的时候,居然还被人乱指,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来到江州客车站。客车站里人满为患,买票的队伍接近二十米长。
熊恒远坐上从秦阳前往江州的客车便没有好脾气,到了江州以后更觉得一股气没有地方发泄,积郁在胸口。他终于排队到了售票窗口,谁知里面售票员道:“没有到黑河的车票。”熊恒远提高声音道:“为什么没有?”售票员道:“没有就没有。”熊恒远生气地道:“我到黑河,凭什么没有。你欺负人。”售票员也生气了,大声道:“买不买,不买就让开,别挡着窗口。”熊恒远道:“你别我说清楚,否则我就挡着窗口。”
两人隔着窗口吵了起来。
站在后面一人道:“到黑河都不用客车票,外面有公交车,便宜,又方便。”
在乘客指点下,熊恒远离开客车站,问了两人,终于坐上前往黑河的公交车。他在心里大骂女儿:“二妹真是傻瓜,嫁到这个乡巴佬地方。”
公交车干净整洁,这让熊恒远感觉稍微好一些。可是踏上黑河场镇,他的脸色又阴了下来。黑河正在赶集,到处都是人,有大量农产品或堆积或零散地放在地上,整个场镇看起来又脏又乱又差。
熊恒远抽着烟,在场镇穿行。穿行过程中,他胸中火气奇异地消解了。他儿时生活在距离秦阳市城区有三十多公里的场镇上,场镇赶集时和这里差不多。他独自穿行在人群中,不由得想起了很久没有想起过的奶奶。自从进了工厂,他几乎没有回过儿时生活的场镇,也很少给奶奶扫墓。此时脏乱差的环境让他想起辞世超过半个世纪的奶奶。
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考虑生计远比胡思乱想更重要。今天来到黑河看一看小女儿生活的地方,奇异地让他联想到奶奶,这才有微微的惆怅。他到一个旧茶馆泡了一杯劣茶,又到场口吃了一碗面条,然后坐公交车回江州。
从长途客车下来,回到秦阳熟悉的街道,阴郁又回到熊恒远脸上。
“你到哪里去了,一天不见人。”杨中芳见到丈夫就埋怨道。
熊恒远生硬地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到哪里去,用不着跟你报告。”
杨中芳气得转身走进厨房,道:“你这人犟得像条牛,我说让二妹回来,你硬是不准。二妹没有回来,你心头又不痛快,活该,自作自受。”
熊小琴道:“爸,我再给二妹打电话,让她和侯沧海回来,侯沧海这人挺不错,为人沉稳又没有什么花花肠子。”
熊恒远断然道:“不得行。”
熊小琴道:“爸,你讲点道理,总得给个台阶下,一家人不可能就永远不来往了。”
熊恒远愤怒地回到自己房间,站在门口道:“不得行就是不得行,没有道理讲。”
熊小琴拿倔强的父亲也没有办法,不停摇头。
初二,侯沧海分别给政法委蒋书记和杨书记拜了年。
初三,回世安厂,与周水平、吴建军等开裆裤朋友喝了一顿大酒。
初六,侯沧海、熊小梅、陈文军、黄英及陈华首次聚会,在铁梅山庄吃饭,唱歌。这次聚会是由陈华发起的。她的态度非常现实,既然不讲感情了,陈文军和黄英就变成有用的人,有用的人就要用合理方式对待,不能感情用事。
喝歌时,陈华先和侯沧海跳了一曲舞,再和陈文军跳舞。
陈文军握着陈华细嫩的右手,左手搭在曾经熟悉的后背,扑面而来的迷人气息让他内心痉挛,他在陈华耳边轻声道:“对不起。”陈华道:“事已至此,何必说这些。你的选择是理性的,至少帮助侯沧海离开了黑河。”
陈华越是冷静,陈文军心情越是复杂,在舞步交错时很想将眼前女子抱在怀里。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因为黄英就在旁边歌唱。歌曲尾声时,他压低声音道:“你有什么事,我会全力帮助。”
这正是陈华想要的效果。
陈华与陈文军跳舞时很平静,但是她看着熊小梅依在侯沧海怀里时,居然泛起一股酸意。她知道这种情感非常不对,自己绝对没有任何理由吃熊小梅的醋。她如练气功那样气沉丹田,将所有感情沉入最柔软和最隐蔽的地方。
田英是天之娇女,长期处于舞台中央。她更关注自身,压根没有注意到周边人细微的感情涟漪。她看到一个未接来电,便到门外回电话。
“小兰啊,刚才在唱歌,没有听到。你一个人吗,我们几个朋友在唱歌,铁梅山庄,距离你们家很近,过来吧。”
“陈文军在吗,我一直没有见过真人。他在啊,那我马上过来。”张小兰刚刚参加了一个非常无聊的饭局。席中人都是生意人,好几个中年人都带有年轻貌美的小三,让她非常反感。她想起在春节期间还没有见过黄英,便打电话问一问。
十分钟不到,张小兰开车来到铁梅山庄。让她意外的是居然在这种私密场合里见到了在青树村遇到的侯沧海。
熊小梅和陈华合唱《后来》: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陈文军带着黄英慢舞,两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幸福美满。
为了不冷场,也出于礼貌,侯沧海邀请张小兰跳舞。张小兰在朦胧灯光中更似紫霞仙子,非常美。她问道:“熊小梅唱得真好听,你们是大学同学吗?”
“嗯,我们是大学同学。她准备开服装店,就在服装城,名字叫小梅服装店,门面装修好以后,欢迎光临啊。”侯沧海嗅到了淡淡轻香,凭直觉,张小兰用的香水应该很高档。
张小兰道:“好啊,等门面开业时,我送花篮。”
散场时,陈华坐上张小兰的车。黄英开车将侯沧海和熊小梅送到黑河镇政府家属院。
侯沧海和熊小梅站在家属院,目送小车离开。熊小梅叹息道:“我好羡慕黄英和张小兰,她们才是真正的天之娇女。凭什么她们就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们拼命工作,还是一无所有。”
侯沧海道:“我们必须在这个社会上拼命。只有这样,我们的儿女才可以和她们一样。”
春节在吃吃喝喝中结束。
过完大年,在熊小梅数次催促之下,装修工人终于来到现场。装修进展极不顺利,拖拖拉拉,经常只有一个工人在场,有时两三天都不见人影。
“才过了春节,人都是这样的,喝酒喝成了傻瓜,过两天就好了。”装修公司卞经理面对着怒气冲冲的熊小梅,用无所谓的态度道。
熊小梅忍住气,和颜悦色地道:“拜托,卞经理。我就是一个指甲大的工程,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从春节前就开始,到现在是多少天了。”
“行,行,顾客是上帝,明天派人给你去弄。”
卞经理使用的“JQK”战术,先把客户“J”来,再把客户“Q”,最后一阵猛“K”,这个工程体量不大,客户又是外地女子,不把价格翻个倍,实在对不起“良心”。更何况,最近生意不错,接连拉到几个单子,各个工地都要开工,否则无法将客户稳定下来。
熊小梅面对神情颇为猥琐的卞经理,后悔当初贪图便宜,找了这么一家烂公司,她竭力让自己态度好起来,道:“明天一定要来啊,我等着做生意,拖得太久,门面费就损失了。”
卞经理道:“都是做生意的,我懂得起。”
熊小梅总觉得这个姓卞的经理就是敷衍自己的“骗子”,于是语气重了些,道:“卞经理,我不开玩笑,你最好集中两三天把门面弄好。”
卞经理仍然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们还是得保证质量,光是快,质量不好,就要影响到我们公司的名声。”
熊小梅交涉一番,怀着“明天就可以大干快上”的侥幸心理回到了门面,看到乱七八糟的门面又忍不住心里窝火。她中午回到黑河,与侯沧海谈起了此事,义愤填膺。
侯沧海劝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到明天再说。明天有两种情况,一是还是没有工人来,二是有工人来。如果是前一种情况,我去找他。放心吧,这事是小事。你别忘了,我是在政法委工作。”
熊小梅道:“政法委是个空架子,听起来好听,其实在社会上没人理。你别生气,我是说这个机关。李沫那边已经发货了,两天后就到。如今装修严重拖后腿了。我有一种感觉,那个卞经理在故意磨蹭。”
侯沧海道:“他为什么要磨蹭?无利不起早,故意磨蹭肯定有所企图,是不是适当涨点价,让他动作快点。”
熊小梅反对道:“凭什么涨价,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他的价钱低,我们不会找他。涨价,还不如找其他公司。明天他如果不派人,我就找其他公司来做,反正只是付了订金。”
侯沧海道:“暂时不要换公司,尽量让这个公司把事情做完,换了新公司说不定会遇到其他问题。”
在男友劝说之下,熊小梅在下午就没有回服装城,在黑河寝室睡了一个懒觉,起床后做了盐煎肉。
盐煎肉是川菜家常风味菜肴的代表作,与回锅肉共称为姐妹菜。盐煎肉和回锅肉炒制过程差不多,区别在于回锅肉顾名思义是先在锅里煮过又回到锅里炒,而盐煎肉则是生肉直接炒的。回锅肉味道浓郁但比较油腻,盐煎肉则相对淡爽一些。熊小梅做盐煎肉时喜欢放豆豉,豆豉被盐煎肉的油炒得特别有滋味,是非常棒的佐餐食品。
晚上,侯沧海回家。陈华与熊小梅坐在简易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几张纸。
侯沧海将手包放在桌上,好奇地问道:“画什么啊?”
熊小梅道:“陈华正式调到市委宣传部了,我们三人喝一杯,好好祝贺。”
陈华道:“应该祝贺的是你们。侯沧海调区委政法委,你们买了这套房子,小梅当了老板,这些事情都得祝贺。刚才我和小梅在设计装修,等到你们把结婚证办了,这就是你们的新房,应该重新装修。”
熊小梅道:“等到服装店做起来,赚了钱,再谈装修的事情。”
三人喝了大半瓶酒,陈华喝了至少二两酒,在熊小梅强烈挽留下,留宿于杨兵曾经住过的客房。
三人一直在客厅聊天,聊到夜里11点,侯沧海和熊小梅走进卧室,反锁房门,上了床。熊小梅扭着身体,躲着男友那一双带火的手,道:“别闹啊,满身酒气,陈华还在旁边。”侯沧海不依,继续伸出魔爪。
闹了一会,房灯熄灭。
在激情之时,侯沧海脑子里想起了另一个画面:与自己运动的是陈华。
第一次在激情时在脑海中换了女主角,这让侯沧海战斗力更加强悍,激情四射。结束之后,他因为脑中画面而深为内疚。
早上起床后,侯沧海与穿着熊小梅睡衣的陈华相遇。他再次惭愧自己脑中的龌龊想法。
昨天晚餐剩有盐煎肉。盐煎肉里面有大量过油江州豆豉。馒头配上过油江州豆豉,是绝对美味。三人坐在餐桌上一阵猛吃,早餐尾声,才谈起正事。
“如果今天还没有人来装修,你说我怎么办?”吃掉最后一块馒头,熊小梅提出了这个严峻问题。
侯沧海道:“如果我不是机关干部,那就好办,简单粗暴找姓卞的麻烦。但是我在政法委工作,只能用另外方法。我找一个工商局的朋友,通过工商渠道,以消费者保护的名义,去压一压那个装修公司。”
熊小梅想着那位卞经理的无赖表神,道:“消协压不住那个姓卞的。”
陈华道:“我有一个老乡杨亮在当公安,他出面应该问题不大。但是,他目前在省公安厅培训,还有一个星期才回来。”
侯沧海见女友愁容满面,道:“如果今天装修工人再不来,我出面找他。”
侯沧海和陈华去上班后,熊小梅坐着公交车来到江州服装城。在门面等到10点半钟,依然没有装修工人到场。熊小梅坐在狼藉一片的小店里,火气从胸中升起,无法熄灭。她用力拉下卷帘门,直奔装修公司。
“卞经理,怎么又没有来人?”熊小梅走进装修公司,忍住气,尽量平静地问道。
卞经理咬着烟,道:“现在人工这么高,你给的价钱这么低,工程量又这么小,等到工程做完,我要亏本。”
熊小梅试图讲道理:“当初谈装修工程的时候,我没有隐瞒工程量,你自己报的价格,现在做到一半,怎么能说不做就不做,这是违反合同的。”
卞经理道:“那是去年的价钱,今年人工费用蹭蹭地往上长,不涨点价格,我怎么做得出来。合同嘛就是一张纸,可以更改的,这是江州生意场的规矩。你才从外地来,不太了解江州行情。”
熊小梅准备妥协,问道:“你要涨多少?”
卞经理道:“现在价格乘个二。”
熊小梅胸口不停起伏,终于勃然大怒了,用力拍了桌子,道:“你太过分了,乘个二,做梦吧。我给你说,从今天起,你的人不用来工地了,我自己找人做。你不遵守合同,我也不用遵守合同。”
卞经理轻蔑地道:“只要有人来接活,我无所谓。”
熊小梅在前期只是交了预付金,预付金和现在已经做的活相比并不吃亏。她最焦急的是时间,服装店租金不低,装修拖的时间越长,损失越重。她愤愤然走出装修公司,走到门口时,抬脚将一张椅子踢翻在地。
卞经理看着熊小梅挺直纤细的腰身,咽了咽口水,道:“没有想到还是一个辣妹。想把我扔掉搞单飞,这是不可能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