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送来凉爽的风’。

    她坐在街边的露台上，抽着烟喝起泡酒。运河上时不时游来聚会小船，这是本地特有的产业，人们不满足在餐厅聚会，便租下这样的小船，带上食物和酒跟朋友共度良宵。小船上悬挂着别致的彩灯，船舱用白色帆布帐围裹起来。

    她望着小船入了神，有个白衣男人正站在船尾抽烟，样貌像亚洲人，皮肤晒成小麦色，头发蓬松卷曲，’毛茸茸’，她想到这个词。男人端着酒杯，另一只捏着烟的对岸上挥舞。她的目光挪至船舱，里面坐了七八个男女，有的手举酒杯，有的扭动身体跳着奇怪的舞。船缓缓游向远方，她的视线再回到船尾抽烟的男人，对方也在看她，烟蒂也早已不知去向。男人歪着头，脸上藏着神秘的笑，跟随音乐一起消失在夜幕中。

    她想去洗手间，一个人喝酒的劣势就是不能随意排泄。她把手提包留在座位上照看喝了一半的酒。

    洗手间是地中海风格，瓷砖是挪威蓝和浅灰拼接，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化妆镜是做旧的金色海妖头像，镜子两旁襄着巨大的巴洛克风壁灯。整个洗手间只有两个隔间，但装修极尽奢靡。老板似乎把所有预算都用在了厕所里。“我以后开咖啡馆一定也要这么华丽的洗手间”，她想。

    她的沙发上坐了一个调酒师，是个标准帅哥，金发碧眼，白色衬衫凸显出粗壮的肌肉线条。调酒师收起电子烟，数落她不该就这么留下自己的包。

    “东西放在外面很危险的，你知道么？如果被别人拿走了，酒吧不负责的，你知道么？”

    她想露出爽朗的笑，或是说几句俏皮话称赞调酒师负责，无奈脸却比打了一斤玻尿酸还木讷。调酒师走后，她对着手机练习微笑，看起来像日本电视明星，越笑越不自然。改变举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叹了口气。

    她喝完余下的酒，打算散步回公寓。河上又飘来一搜快乐的船，她对着船上的人群挥手，船尾的男人像上了发条似的挥手，是刚才那个男孩，他们眼神交汇，男孩指了指她，又指指自己。船只如同超市传送带上的香蕉，从她面前划过，男孩焦急的重复动作，嘴里用不同语言喊话，引来隔壁客人一阵欢笑。她也乐意看男孩手忙脚乱的样子，继续假装听不见，像是在报复自己方才的木讷，直到船完全消失在墨色的河上。

    她拿上手提包，到吧台点了两杯尼克罗尼，“嗨，你知道么？这是我最喜欢的酒。”刚刚教训过她的调酒师说。

    “也是我最喜欢的。”她冲调酒师眨眼。

    她端着酒杯在门口重新坐下，夜晚的风带着海腥味。很快，白衣男孩气喘吁吁的跑到她面前，“我一路......从那边码头......跑过来，一路......好多台阶。”男孩平息下呼吸，双手扶在腰上气势汹汹的看着她，又看了眼桌上的酒，“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点头。

    “你在开我玩笑？”

    她摇头，伸出一只手用中文说，“很高兴认识你。”

    “哦，你是中国人。”男孩立刻换上喜悦的表情，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你呢？”

    “我是马来西亚人，不过我奶奶是华人。”

    “怪不得你中文说这么好。”

    “那当然，不过我还是习惯说粤语，你会么？”

    “不会。”

    男孩得意的笑，露出两颗虎牙，“这是给我的么？”他指着另一杯尼克罗尼。

    “嗯，但是有些融化了，你来的太慢了。”

    “我等下一定要带你去码头看看，你就知道有多少该死的台阶。”男孩端起酒一口气喝了一半，她拖着下巴观望，并没有提醒他这是杯烈酒。

    “我的脸很好看么？”男孩问。

    她摇头，又赶快点头，“你就没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男孩满脸疑惑，转而一脸坏笑，“你是在问我有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那就是没有了。”她看向河岸。

    男孩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你也喜欢尼克罗尼么，是我最爱的酒哦。”

    她下意识的后撤，“你也喜欢喝酒？”

    “我在酒吧打工啊，下班之后会跟店里人喝一点。”

    “哦，真不错，哪间酒吧？”

    “下次带你去啦。”

    “这样子......你来英国多久了？”

    “10年了，我爸爸是英国人，妈妈是马来西亚人，他们离婚我就跟我爸爸一起来了。”

    “船上那些是你同学么？”

    “嗯，也有其它的朋友，各个地方的人都有，下次带你一起啊，很有意思。”

    “我们好像都不认识吧。”

    “一起玩不就认识了吗？”

    “都还不知道彼此叫什么。”

    “抱歉，是我失礼，我叫LALA，你呢？”

    “相逢何必曾相识。”

    LALA大笑，“想要换杯酒么？”LALA熟练的收起桌上的空杯，跑去跟调酒师聊了几句，回来时抱着冰桶和两个葡萄酒杯。她看着LALA用口部擦干瓶身，煞有介事的举到她面前，“女士这是我为您挑选的加利福尼亚仙粉黛”，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象牙白的海马刀，开酒动作干净利索。

    “尝一下？”

    “酸酸的，有点甜。”她喜欢。

    “像你一样。”

    “你想跟我上床么？”她眼睛盯着河道，像问一个透明人。

    LALA被酒呛到，“你说的是我理解的意思么？”

    她点头。

    “你想么？”

    她撇着嘴，没有吭声。

    “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LALA面露难色，继续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よかった（太好了）。”她双手抱在脑后躺在沙发上。

    “よかった（太好了）。”LALA扬起一边嘴角。

    酒吧11点半准时关门，连他们坐的椅子都要收回去。LALA送她回家，没有再问她的名字，也没问她的国际和年龄，对她的生物信息毫不关心。

    “你知道臭豆腐么？”LALA问。

    “当然，我还吃过。”

    “好吃么？”

    “一言难尽，臭豆腐有很多种，有一种像豆腐乳一样黏糊糊的，我是真的不行。”

    “额，豆腐乳是什么？像纳豆一样？”LALA一脸吃到腐坏水果的表情。

    “长得像芝士一样，不过是咸的。”她感叹自己描述食物的词语竟如此匮乏。

    “那你有喜欢的酒么？或者别的饮料。”

    “酒的话，所有的酒都喜欢，只要有酒精就行，哦，除了白酒。”

    “为什么。”

    “白酒烧心，吐得时候是臭的。”

    “你经常喝吐啊。”LALA又露出两颗虎牙。

    “平均每个月一次？”

    “那可不行，以后喝酒要叫上我。”

    “不好吧，我们才刚认识。”

    他们站在公寓门口停下，几个大块头保安警觉地看过来。

    “今天就先送你到这里喽”。LALA双手搭在她肩上，随时可能会来个拥抱。

    “今天？”她如战士般僵持在原地。

    “学校公寓过了晚上9点就不可以有外人进，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一直以为只要是外人就不能进。”她撒了谎，胖子已经在眼镜那睡了一个多礼拜，她当然知外人可以自由出入。

    “下次一起喝酒哦。”LALA冲她挥手，像送上课的小学生。“哦对了，readingweek你打算去哪里？”LALA叫住她。

    “我还没想好。”

    “一起去法国吧，有很多好吃的哦。”

    “我又不爱吃。”

    “有很多好酒哦，还很便宜。”

    “再议。”她十分帅气的走进公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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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跟LALA的艳遇完完整整的发给妺喜，

    “够写个短篇小说的。”她结语道。

    妺喜询问对方的长相。

    “可以说惊艳，跟那样的人在一起，我可能随时都会被劈腿。”

    “是么？被你夸成这样，我想要照片。”

    “我很少夸人么？”

    “没夸过长相吧，当初见到老白，你就说他一看就是干金融的，浑身透着烧钱的劲儿。殷丞也是，你说他长了一张没有作品的艺术家的脸。”

    “天呐，我这么刻薄？”

    “是啊，天底下没哪个男人能被你夸的。”

    有一个，那就是白鹿，她心里扬起愧疚。

    妺喜忙着处理母亲的遗产，手续及其繁杂。

    “不过人年纪大了觉就少，根本不觉得困，只有冗长的累。”妺喜说，“你知道他们叫我什么么？”

    “猜不到。”

    “罗总的女儿，”妺喜干笑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喉咙。“你知道么？我这辈子从罗总的女儿，到白鹿的妈妈，再到小小白的妈妈，现在又变回罗总的女儿。”她坐在狭窄但很有弹性的床上，听着3000公里外妺喜的呼吸声。

    “这些男人们总记不得别人的名字。”她恨恨的说。

    “女人们也是。”

    她对着听筒点头。

    “你会记得我吧？我的名字。”

    “当然。”她很笃定，电话那边一阵寂静，妺喜点燃一根烟。

    “来继续跟我讲你的艳遇。”妺喜换上轻松愉悦的声音。不管年纪多大都可以享受暧昧，人不应该为爱感到羞耻，她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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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那段小插曲告诉猫和鱼，发现自己对LALA的了解仅限名字和国际，不知道他在哪里读书，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打工，但那并不影响这段艳遇的美妙。

    “听上去就是个帅哥诶。”鱼说。

    “多高？”猫问。

    “大概比我高出一个头？”她在自己脑袋上比划。

    “不行，太矮。”猫老气横秋的样子。

    “麻烦问下你要多高的啊，一米九啊。”鱼说。

    “最少1米88。”

    “你干脆找棵树好了。”

    “我们要不要再去那个河边酒吧坐坐啊，说不定就又偶遇了呢。”鱼提议。

    “我社恐，他要真来了你们聊，我肯定是要先走。”猫说。

    阿左安奈不住插话，“我真佩服你们这些女生，就不怕他是个坏人？”

    “哦，刺激了。”猫立刻来了精神。

    “说不定是个变态杀人狂。”她接话。

    “哇，赛高！”

    “如果我突然失连了你们一定要帮我报警啊，帮我买份意外险，受益人填你们。”她说。

    “没问题。”

    “还有帮我照顾我妈。”

    “咱妈就交给我了。”鱼拍着胸脯。

    “希望尸体能漂漂亮亮的，你说他会把我的器官卖掉么？”

    “你哪个器官能卖啊姐姐，酒精肝。”阿左嚷道。

    “还有酒精肾。”鱼接话。

    “酒精脑。”猫说。

    “女孩子在外要好好保护自己啊，万一被人酒里下药怎么办？”阿左说出大家真正担心的事，引起一片沉默，大家跟着她往公寓方向去，她疑惑的看着阿左。

    “您这是要......”

    “你们去哪，加我一个呗。”

    “你不回家啊。”

    “今天想晚点回去。”

    “上次跟你一起回去的男生呢？你们不住一起么？”鱼问阿左。

    “哎，是一起啊。”阿左捂住脸。

    “怎么了，他欺负你了？”鱼两眼放光，“他是gay么？他肯定是的对吧，我就知道，他是不是喜欢你，他对你表白了？还是，强吻你？壁咚？”鱼接连提问让阿左的脸越发痛苦。

    “哎，没有啦。”

    “所以阿左你是双性恋么？”她也很好奇。

    “他肯定是啊，以前还交过女朋友，现在突然就不找了。”鱼说。

    “我喜欢女的啊，我只是现在不想谈恋爱啦，一门心思搞钱。”

    “借口，你就是不敢承认自己对男人有兴趣，没关系的我帮你保密，来跟我说说，他把你怎么样了？”鱼不依不饶。

    “没有啦，什么都没有说。”

    “性暗示？”猫冷不丁的问。

    “什么跟什么啊你们。”阿左有些招架不住。

    “男孩子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啊。”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