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刀江湖歌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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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去洞庭

    姐姐这话说的轻巧,像是嘱咐自家人到点吃饭般自然,甚至连得张九天都觉得这话从姐姐口中说出似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张九天皱眉,对这姑娘大言不惭的一句话有些气恼,多年的修身养性强迫他压下心中不耐,刚要开口,却听一旁张九清率先道:“好大的口气,我看谁敢拿我门中弟子生死做玩笑。”

    姐姐一背双手,也不理会那像是被咬了尾巴似的坤道女冠,喃喃道:“我敢啊。”声音极低,却又准确无误的传到了女冠耳朵里,尔后还扭头笑了笑,极为讽刺之能事。

    武当唯一一名身着兰衣的女冠气极,想要发火却又忌惮那边不动声色的夜三更,冷哼一声,只能把气撒在韩有鱼身上,侧头斥道:“还不快去!”

    韩有鱼觉得自己现在真是窝囊,平日里都是自己给别人脸色,眼下却成了看人脸色,这横行霸道惯了,如今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倒是怪起了哥哥多此一举的请来了这么一尊煞神,这几日里把自己骂的跟个什么似的。胆战心惊的绕过张九天与张九清,韩有鱼进了小院,其他三人也鱼贯而入。

    夜三更松开薄近侯,拍拍他肩膀,嘱咐道:“不要害怕,按这两天练的做就好。”

    薄近侯当然不会害怕,想把韩有鱼碎尸万段的心都成了执念,此时心里除了报仇雪恨其他想法一丝也无,当下也不言语,宣花斧一提,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冲韩有鱼去了。

    韩有鱼这几天正憋屈的紧,先让夜三更一脚体内气机尽失几日下不来床,恢复的差不多了又被锁在屋里,终于能出门了还是自家师叔祖来了,连得偷偷出去找乐子还被抓现行,那顿以拂尘代替荆条的杖打二十又让自己在床上躺了一日夜。

    韩有鱼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来了这历下城所致。这人偏激起来就会钻牛角尖,连得想法都有些极端。韩有鱼不觉得这是自己惹出来的事,倒是觉得这一切根由还不都是因夜三更姐弟而起,在他想来,若不是这两个人,自己在历下仍旧能花天酒地夜夜笙歌。

    可是怨归怨,韩有鱼很明白自己并不是那个站在漂亮女子身后一身粗布衣裳面目无害的男人对手。

    打不过你不要紧,看这小子和你们走得近,那教训教训他就是了,正好解解小爷这几日来的窝囊气。

    韩有鱼想的很简单,像他这种浸淫武道也有十数载的,打眼一瞧就知面前这少年新手都算不上,皮毛估计都不懂得一丝一毫,除了那把等人高的破斧子比较有点声势,这下盘都不稳当的花架式,即便自己只剩拳脚,怕是动动手也能把他打倒。

    想到这里,韩有鱼不仅热血上涌,怎么着也得让这小娘皮见识一下小爷的手段,要不然可就被她看扁了。

    这几个念头闪过,韩有鱼就见得持斧少年离自己已不过一丈距离,当下收敛心神。

    薄近侯怒极出手,势大力沉的一记重劈何止千钧力道,夹着风声直取韩有鱼天灵。上来便毫无花哨的搏命架势,让韩有鱼暗道也不过如此,当下抬手便去抓那斧柄,试图先挡下对方攻击再攻其大开中门。

    韩有鱼毕竟也是老手,一瞬间便想出破解招式,连同攻击招数一并有了,还有闲暇不屑的哼出声。毕竟薄近侯的攻击毫无套路可言,像极了泼皮流氓顺手抄起家伙式的攻击对韩有鱼来说绝无一点威胁。

    薄近侯哪管自己空门开不开,只是想着这两日来练了无数次的三板斧,控制着节奏呼吸吐纳,口中碎碎念着那几个被他称作“没有名字我也会”的三个招数。

    身在战局中的韩有鱼只是托大有些轻敌,门口处张九天什么道行,单是从自己还不知道名字的持斧少年提斧走路便看出这种适合沙场对敌冲锋掠阵的长式兵器绝对不简单,再细看持斧手臂上那几道盘虬青筋,怕是绝对不像看起来似的这么毫无威胁。

    张九天想出言提醒已是不及,就见韩有鱼已抬手碰到那巨斧长柄,另一只手也翻着掌花印向薄近侯胸门。

    薄近侯自然瞧见对方一掌袭来,可夜三更并未教过他如何应对,盘算着就算硬挨一下也要把面前离自己未到五尺的韩有鱼一斧劈死。

    韩有鱼见薄近侯躲都不躲心下正要窃喜,却忽觉入手处那斧柄如泰山压顶般教他乱了分寸,这力道根本不在自己所能认知的范围内。

    这是何等恐怖分量!

    韩有鱼不及细想,本能的脚尖点地身子后撤,早就不管再如何进攻对方大开空门,这力道下来自己别说攻击,怕是死都死的难看。

    奈何距离太近,韩有鱼就算身法再如何灵敏也怕是躲不过去了,身子尽力一斜,眼瞅着斧刃自上而下贴着自己脸庞划了下去,那颇为昂贵的亚麻青衫就是“哧啦”一声裂开了个口子,连带着那把一直别在腰间的象牙白扇也被劈飞了出去。

    韩有鱼心下大惊,看来自己是小瞧了这人,迅速调整心态收了轻视之心,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晚了。

    明了这斧法利害的夜三更已经从心里给韩有鱼下了结论。

    第一式使完,这后续招数便开始连绵不绝,一撩一扫又是一劈源源不断的攻向韩有鱼,开头就失了先手的韩有鱼应接不暇,只能左躲右闪,每次近乎贴着斧锋化险为夷堪堪避过。

    韩有鱼躲得艰难,薄近侯却耍的来了劲头,斧头在手里抡起来如指使箸,一招连似一招一式快似一式,威势之盛莫说是身在其中的韩有鱼,即便是一旁观战的张九天都暗暗锁死了眉头。

    韩有鱼又将将避过一记横扫,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可韩有鱼现在觉得这长式兵器怎得又强又险?虽然已经看出对方就是三个招数来回用,可即便如此韩有鱼也是无力还击,躲都怕躲不及哪还有心去反击?

    韩鲲鹏虽不能体会内里凶险,可看弟弟如此左右相形见绌也是明了一二,向前一步略一躬身悄声叫了声“师叔祖”。

    张九天心里其实也很矛盾,韩有鱼再如何不堪也是武当弟子,总不能让个无名无姓的小辈给比下去,传出去了这让武当脸面往哪搁?可若是施以援手,且不说对面那个年轻一辈中颇有盛名的夜三更不会坐视不理,就算是传出去个以大欺小莫说是对武当即便是对自己也落不出个好名声。

    韩鲲鹏见张九天张九清两人对自己不理,心下着急,看这趋势下去估计自己这个同胞弟弟多半就得交待在这里,回去了哪还有脸去见父母?又是一声“师叔祖”,韩鲲鹏声音里也满是焦躁。

    张九天左思右想权衡利弊,这个不成器的弟子若是在这里有了闪失回去怕是不好交待,索性心一横,不动声色聚音成线道:“九清,拦住夜三更。”

    张九清与张九天默契十足,听其意知其事,也不回话,气出丹田只等张九天动作。

    却说场中左躲右闪已成败势的韩有鱼已然招架不住,怕是过不了几个呼吸便会命丧斧下。再看对面,一鼓作气将三板斧耍的如金龙缠身般的薄近侯已经红了眼,手中力道又加几分,恨不得下一斧就叫韩有鱼血溅当场。

    “救人!”只听得场外张九天一声断喝,话音不落身形已闪向场中。

    听得对面声音,姐姐无神双眼一紧,语露担忧,“三更。”却是姐姐刚刚开口,夜三更已如离弦箭一般射出,速度之快只余一道残影,后发而先至,三四丈距离眨眼便过,几乎与张九天同时到了胶着的薄近侯韩有鱼两人跟前。

    张九天一动张九清也紧随其后,两人都是天象境高手,又是双修道侣,默契程度如同一人。

    张九天伸手拽住陷入斧势中不可自拔的韩有鱼衣领,一脚踢向上撩的宣花巨斧意图改变其攻击方向。毕竟也是正派人士,这事缘由归根结底还是韩有鱼不是,张九天也不可能对薄近侯下死手。

    张九天只想救人不想做过多纠缠,这一拉一踢只为将韩有鱼脱离险境,夜三更怎能让他如愿?眼看着薄近侯大仇得报,倘若韩有鱼被救回,恐怕执念颇深的薄近侯轻则伤了元气重则便有入魔的可能,这几日来的接触夜三更怎会忍心让他落得如此下场,当下借着前冲之势一推薄近侯后背,脚下也不含糊,一招围魏救赵直向韩有鱼左肋以迫张九天收脚回救韩有鱼。

    薄近侯让得夜三更一推,向前一步手中巨斧仍旧未离韩有鱼半分,张九天心里打好算盘也不理夜三更攻击,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将韩有鱼拽后半寸。

    此时张九清赶到,手中拂尘一甩罩向夜三更面门,前冲之势不减似是要以敌损一千自伤八百的打法学夜三更那招围魏救赵乱他方寸。

    张九天与张九清练的是双修武功,两人配合默契,救人拦人分工明确一时间让夜三更措手不及。好在夜三更也是个中高手,改踢为蹬正中韩有鱼下腹,也恰恰躲过拂尘,手上未有停顿一推一扯借力使力又将薄近侯身子回拽,自己也是借蹬力拉着薄近侯后撤,让得张九清冲击落空。

    说时迟那时快,这三人一连串动作下来仅仅也就几个呼吸光景便一碰即分,再看此时薄近侯手中巨斧似是故意脱手推出,虽受张九天一踢向外飞去但是这宣花斧头重身轻被薄近侯这用力一掷斧柄便以斧刃为心旋着砸向韩有鱼。

    可怜韩有鱼一时轻敌便步步掣肘,好不容易被人救了还挨了一脚,最后又被那不知斤两的巨斧砸了一记,正中胸门,顿时五脏六腑似是炸裂一般,忍不住就咳出一口血浆。

    张九天身形不停,回手将韩有鱼扔向韩鲲鹏,口中急道:“走!”韩鲲鹏接住弟弟毫不迟疑掉头就跑,张九天张九清也是紧随其后双双出了小院。

    夜三更稳住两人退势,想要去追可又担心姐姐,就这一迟疑便见薄近侯已大步直奔出去。夜三更无奈看向姐姐,还未说话,以猜到发生情形的姐姐已道:“跟着去看看,莫让他吃了亏。”

    夜三更扭头去追薄近侯,可这刚抬脚便见薄近侯已歪倒在门口。

    “怎么了?”听力极佳的姐姐皱眉询问。

    夜三更几个起落到了薄近侯跟前,先把脉又翻眼皮,道:“急火攻心,气血阻了脉络。”

    说着话,夜三更已将薄近侯身子摆正,两手左右各点数处穴位,又推宫过穴一个来回,仰躺的薄近侯便呕出一口鲜血,彻底昏死过去。夜三更再抬头看时,张九天四人往早就没了踪影。

    “他怎么样?”姐姐问道。

    夜三更弯腰抱起薄近侯放进了屋里长椅上,“没事,体内淤血吐出来,醒了就没事了。”

    “韩有鱼呢?”姐姐也跟着进了屋。

    “留了条命,想来也不轻快。”

    姐姐不再多言,由着弟弟扶着又坐下,忽然问道:“初几了?”

    夜三更一愣,却也回道:“初十了。”

    姐姐“哦”了一声,沉吟道:“我想走了。”

    夜三更又是一愣,可随即点头,“好。”

    “你不是问我再去哪儿么?”姐姐说,“我想好了。莺飞草长小清明,姑洗烟花盼洞庭。过不了几日就要开春了,我想去洞庭。”

    夜三更心中一动,颇有深意的看了眼无事人一般的姐姐,也不知她心里如何盘算的,当下未在言语,便去了里屋收拾东西。

    其实收拾的东西并不多,两人加起来也没几件换洗衣服,一个小小的包裹就缚在夜三更身后。倒是姐姐一直不曾离手的破布包裹的物件,怕是要比任何东西都要贵重。

    夜三更临行前看看长椅上的薄近侯,略作犹豫还是找了张纸写了几句当做临行嘱咐,又留了些银两,才牵上姐姐的手,出门转向大道一路向西出城而去。

    “刚才做了什么?”姐姐拽着弟弟衣服下摆一角,对出门前夜三更滞留片刻也是有些好奇。

    “没做什么。”夜三更照顾姐姐走的极慢,尽量捡着人少的地方走,“就是提醒他往后练武法子,让他安心练武,等有了真本事再去报仇,还让他不要找我们。”

    “仅此而已?”了解弟弟胜过了解自己的姐姐当然不信他这敷衍的回答。

    夜三更知道瞒不了姐姐,道:“让他去找雨露。”

    姐姐先是一愣,随后笑道:“也好也好,男儿当建功立业博个功名,要不可就枉活一世。”

    夜三更摇头暗笑,说到底,姐姐还是放心不下薄近侯,只是嘴硬。

    ……………………………

    时至正午,日头高悬,小院屋里薄近侯悠悠醒转,睁眼一个愣怔翻身而起,毕竟是在长椅上身子不稳摔下在地,左右看一圈又起身奔出房门,见到立在院中宣花巨斧,一时未回神,只是呆立。

    回屋,入目是桌上一张竹纸,洋洋洒洒几行笔走龙蛇。

    “走了,勿念。

    如若有缘,可去南疆镇南王府找凝雨露。

    往后用心练武,再做打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薄近侯沉吟,尔后小心收了纸张,转身又出了房门扛了巨斧,走了。

    时历下城中有人言,晚冬料峭,有单衣少年扛斧潇洒出城,宛若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