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刀江湖歌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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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贵客登门

    韩有鱼是被张九清结结实实的一脚踹进厅堂的。

    前几日里刚到历下,张九天就想去找寻韩鲲鹏口中那个拿不准身份的人确定一下,奈何杨缠贯颇为热情,又是安排斋饭又是布置房间,耽误不少时间,尔后韩鲲鹏又以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为由让两位师叔祖休息休息再做打算。徒孙如此孝顺张九天自然也无相悖的道理,好在也并不急于一时,如此一来就又耽搁一日。

    好不容易到了今日,左右无事,万万没想到,韩有鱼又闹了这么一出,是人都能瞧出被武当弟子暗地里称作“母大虫”的张九清那似乎是要吃人的样子,张九天倒是想去找找那人,奈何眼下也不敢去触自己这道侣的霉头,只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张九天对韩有鱼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仅仅是碍于自己师兄的面子,对这个徒孙谈不上抵触,但也绝不会像自己师兄那般对韩有鱼如对亲孙子一样的喜爱。

    武当现下五代,上字辈的老家伙要么羽化逍遥天地要么兵解给武当赚些功德,九字辈的多数也都闭关修炼只图有生之年突破瓶颈也能落个化虹飞升的美名。像韩有鱼这个月字辈外门弟子本不会有进山学艺的待遇,像是他亲兄长也只是偶尔受内门师长点拨一下。奈何九字辈里如今武当掌门张九鼎对其颇为喜爱,便将这个名义上的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等同对待。

    可历数武当五代人,内门外门不下千人,谈得上喜欢韩有鱼的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不全因其纨绔性子膏粱脾气惹人厌恶。

    韩有鱼一个趔趄差点趴地上,硬挨了一下就算有气也是不敢言语。

    端坐上座的杨缠贯一看气氛不对打个哈哈起身,拐弯去了后院前就听得那个坤道女冠的厉喝,“跪下!”

    “长得不赖就是脾气大了点。”杨缠贯暗自嘀咕,“也不知九天道长如何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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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近侯攥着鸭脖面无表情若有所思的走进小院,毕竟还是阅历尚浅,薄近侯这个十八九的少年心里自然藏不住事,是喜是怒全在一张脸上反应出来。

    夜三更本不是好事的人,可看着薄近侯不言不语的蹲在那里杀鸭拔毛闷闷不乐,还是出言询问道:“怎么了?”

    姐姐玲珑心思,听得夜三更如此一问就知薄近侯有事,也是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薄近侯想是把气全撒在了鸭子身上,拔毛的力道不免重了几分,嘴里恨恨道:“我看到韩有鱼了。”

    夜三更恍然。

    “那就好好练功,用心练功,争取早日为你姨娘报仇。”秋千上的姐姐表情平淡,不起不伏,“有在这里生闷气的劲头不如用在练武上,难不成生生闷气你姨娘的仇就报了?”

    薄近侯也不言语,感觉姐姐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夜三更倒是好奇道:“怎得碰上了他?”

    薄近侯手上动作不停,清理着鸭子身上的绒毛,将刚才出去的事仔细说了,夜三更好奇的却是韩有鱼身边的人。

    “你是说见到了一个女冠?”姐姐开口问道。

    鸭子收拾干净,薄近侯开始生火烧水,听见姐姐问话也是疑问道:“女冠是啥?”

    “女道士。”姐姐倒是颇为耐心的解释,“道姑是个俗称,这名字只是下里巴人的称呼,道门中人也不喜这名字。”

    “哦。”薄近侯恍然,“就是个兰衣女道士,领着韩有鱼还有个男的。”薄近侯不认识韩鲲鹏,前几日里打听的都是韩有鱼,对其他人是一概不知。

    夜三更看向姐姐,他似是已经猜出女道士的身份,想来武当山里能穿兰衣的坤道女冠也就这么一个而已。姐姐略一沉吟,思忖道:“九清道长来了,九天道长也应该在呢。”

    “什么九清九天,你们说的是谁?”薄近侯一脸不解。

    夜三更也不愿过多解释,疑问道:“这俩人来此作甚?”

    姐姐想的自然要比弟弟想的多,即便她想到一些不太好的结果,也是怕弟弟跟着瞎想,当下没再多言,只是道:“腿在人家身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喽。”

    毕竟是有些生死仇怨,薄近侯断不会因为姐姐那几句话就换了心情,连带着炖的那只肥鸭也失了几分火候。姐姐那老饕一样的刁钻嘴巴,吃了两块最嫩的鸭胸便停了筷子只是喝汤,显然比昨天那只泥巴鸡要差了不少事。薄近侯心里有事也是食不知味,有一搭没一搭的夹一筷子放进嘴里一嚼半天。反而是夜三更也不挑剔,有酒有肴足矣,管他什么味道,左手酒壶右手鸭腿大快朵颐。

    吃过饭,颇有作息规律的姐姐便去小憩,夜三更便又看着薄近侯演练三板斧。想是仇人近在眼前自己却无法作为,薄近侯这一下午似是把面前虚空当做了韩有鱼,斧斧下劈上撩之力俱似要把空气都扯开一般,颇具声势。

    夜三更也不劝,这样也好,至少他心里有这份执念使然,练起来也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两个时辰下来,斜斜挂在天上的日头也已经隐到远处楼阁后面,有些气喘的薄近侯这一下午进步着实不小,夜三更也不得不感叹薄近侯这副本该是天生练武的皮囊胚子,虽说是比不得那些经历过三年五载打熬磨砺的老江湖,但要是对付一些普通武林中人还是绰绰有余。

    天色渐渐暗下来,薄近侯收手,将手中巨斧就地一扔,冲着夜三更和姐姐打个招呼便走。夜三更知他心里难受,也不阻拦,由他去了。

    ………………

    杨家大宅。

    张九清帮着自家这个温良的道侣宽衣解带,虽说她在外人面前严厉苛责的很,与张九天在一起却真是贤惠的紧。

    “今天对有鱼,你下手也忒重了些。”说话的是张九天。

    张九清将张九天那身皇帝御赐的紫色道袍叠放整齐,挨着自己那件兰色道袍放于床头矮几上,又将拂尘压了,方才道:“这没长进的东西你还要替他说话?”语气平淡,眼里却似是如刀子般盯着张九天。

    张九天对这年过半百还时不时耍些小孩子脾气的道侣也无办法,笑道:“你将他打成那样,师兄知道了又该要说你。”

    “哼,这小子败坏我武当门风,不守我道门清规,被我撞见我这做长辈的还管不得了?”张九清咬牙切齿,对韩有鱼所作所为颇为愤懑。

    “师兄都不管,我们操这心干嘛?”张九天倒是不把事情放在心上,一副淡然模样,“清规戒律,约束的是心中有道之人,这些外门弟子里,有几人又都守了?难不成你都要管管?”

    张九清让张九天说的哑然,一时间不知再说什么,只能把怨气全都撒在那屋里正自躺床上的韩有鱼身上,“我就纳闷了,师兄当初如何看出这膏粱子是外门之幸的。莫说他哥哥鲲鹏,我门里如此多的外门弟子,比他优秀比他有机缘的多的是,怎得让如此不成气候的小子担负“幸”之一字?这些年我看他道法无甚长进,倒是天天的败坏我门清誉,当真可气!”

    张九天上前坐在张九清对面,劝解道:“师兄做的事我们不要多问,或许他心里有别的打算也说不定。”

    张九清火药脾气也被张九天这面团似的性子消去了不少,长叹口气也不知再说什么。

    张九天复又说道:“好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走几趟心法就快睡吧,明天还得去找那个人。”

    张九清答应一声,正欲打坐,忽又说道:“你觉得师兄真的信了那句谶语么?”

    张九天一愣,方才道:“师兄即使信了,可这一家子又能把我门如何?当年那人在江湖如此那般的行事都不能拿我武当怎样,现如今又能有何作为?”

    “那师兄让我们来所谓何事?可不能只是确认一下这人真假吧。”

    张九天不语。

    难不成,真是要将千载武当下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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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是没了刚开始的兴头还是怎得,这几日里薄近侯明显要比以往来的晚了一些,日上三竿方才拖着似是一宿没睡的疲惫身子过来,两眼惺忪无精打采,想来那日里无意间碰到韩有鱼,对他而言自是难受得紧。

    也真是难为了薄近侯,这堪比杀父之仇的恩怨,也知道仇家是谁,而且还近在咫尺,自己却拿人家毫无办法,心里能好受才是怪事。

    这属于心结,宜结不宜解,夜三更也不便多说一些,这种生仇死恨,再如何劝也化解不了什么。

    薄近侯也不跟两人说话,自顾自先是打坐吐纳一阵,尔后又拾起巨斧耍弄起来。

    姐姐早已听到薄近侯过来,听他一句话不说也是心里明了,蓦地有些可怜这个现下孑然一身的小子。

    姨娘没了就真是举目无亲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了,自己这么对他是不是真说不过去?

    随之又摇头似是甩去心中想法,暗笑自己怎得多愁善感起来。偌大一个天下,自己跟弟弟都已经四海为家,偶尔发发善心也就罢了,优柔寡断的思前想后可越来越不像自己的性子。

    “觉得他练的怎样?”姐姐出言低声询问。

    夜三更蹲在一旁兴趣缺缺的看着薄近侯舞着巨斧,也不看姐姐,“挺好的。”回答的也是敷衍。

    “你只是夸他,好不好还不你说了算,我又看不见怎知真假。”姐姐语气显得一些哀怨。

    夜三更扭头,看着姐姐噘嘴含嗔颇为好笑,“真的挺好,起码一些江湖等闲近不得身。”

    “让你说的这么神,真真是一朝天象一宿登堂了?”姐姐取笑道。

    夜三更嗤笑一声,“那还了得?”

    姐姐也从秋千上下来挽了裙摆蹲在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弟弟跟前,也不怕薄近侯听见,道:“你是不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你教他武功?”

    夜三更只是盯着薄近侯,“我不想知道啊,你如何安排便如何是,我只管做。”说着看向姐姐,“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就是了。”

    姐姐伸手抚抚夜三更脑袋,一笑嫣然,“傻孩子。”

    夜三更不再说话。

    偌大天下,何以为家?

    不过看尔烹茶,听尔笑话。

    这样挺好。

    姐姐摸到树旁几根杂草轻轻薅下,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与弟弟听,手上也是一丝一丝撕扯那几根随处可见的蓍艾草,“我知你脾气,打小就不愿我受气,这几年咱俩隐姓埋名走南闯北,遇到何事你都让我莫管闲事。可这次韩有鱼那纨绔子分明是辱了我,我可不想再因为武当这个不上台面的登徒竖子让你再去找他晦气,节外生枝。”

    夜三更这才明了姐姐心思,不过是一手借刀杀人。

    “就当姐姐这次是闲了三年,活动活动这锈蚀的脑子吧。”姐姐无神双眼只是朝着一点不动,“要不怎么对得起遐迩八方哟。”似是觉得自己说的很好笑,嘴里就发出一串银铃笑声。

    夜三更看着姐姐愣了神,日头下气氛静谧,这样挺好,真的挺好。

    “看看我揲数的卦象。”姐姐自是不能看到弟弟神情,也看不见自己丢了一地的蓍艾草,蓦地说道。

    夜三更这才注意姐姐捻草为记竟是爻了一卦,这揲蓍法属于大衍筮法的一种,可是上古就有的占卜法,不问姻缘也不算仕途,求得只是个吉凶祸福。

    “这是什么卦象?”从小便没少见姐姐闲来无事便揲蓍一二,两仪三才四象八卦推演筹算,可夜三更对这东西最没有兴趣,到现在也看不懂这其中门道。

    “一变阳爻,二变阴爻,三变阳爻,记五根,加三才象人为六数,大吉,八卦为震,主长,利东方。”

    姐姐臻首轻挪,朝向院门。

    “有贵客登门,有紫气东来。”

    院外霎时响起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