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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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择路

    这钱是用来干什么的,余无忧比谁都清楚。

    “那你怎么不去?”余无忧再次问道,声音冰冷生硬。

    少年只是闷着不出声,一个劲地掉眼泪。

    “马上就是寒冬了。”余无忧双目失了光彩,像是喃喃自语,说给自己听一般。

    如果有这笔钱,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如果她没死就好了……又或者,如果当时死的是自己,就好了……

    可是他知道,也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推演过,无论当时那个少年做什么,有没有要到那笔寥寥可数的工钱,那个寒冬以后,都只剩下了少年一个人。他只是想把这口气,撒在当时那个怯弱无能的少年身上。

    “软弱成这样,当初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耳畔突然响起黑麟讥讽的声音,余无忧斜眼看着盘腿坐在石墙上的黑衣稚童,对方也撑着脑袋,歪头看着他。

    “真是厉害,这天底下还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吗?”余无忧笑道,只是那笑脸怎么看都带着几分狰狞。

    黑麟笑眯眯地道:“没有。”

    “见过茅坑里的蛆虫吗?吃的是最肮脏的东西,可仍是拼了命地蠕动,去抢食。它们活下来,是能力。你呢?”

    余无忧看着脚边滴溅的泪痕,耳边是强忍不住的啜泣声,他突然被一种莫名的倦意包裹,深沉无息。

    “是运气。”

    末了,无声地叹了口气,“就是被先生选中,也是运气。”

    若是没遇上先生,现在他余无忧恐怕已经身在炼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说,有的时候真是羡慕你啊,妥妥的天选之子嘛!”黑麟作艳羡模样地感叹道。

    “天选之子……”余无忧低笑一声,看着还在抹眼泪的少年,眼底的寒意渐浓。

    这算什么狗屁天选之子。

    少年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双目瞪圆,仿佛要冲破眼眶一般,赤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他的脸,一根根青筋也渐渐展露。

    余无忧那只原本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此时正掐在后者的喉咙上,并缓缓将少年举起,带离地面。

    少年在求生欲望的摧动下拼了命地去掰脖子上的手,抓、挠,用尽了一切办法,可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却毫发无损,纹丝不动。

    黑麟见到这一幕顿时来劲了,双手扣在墙上,身子前倾,睁大眼睛,似乎要把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抑制不住的兴奋涌上脸。

    “终于……终于……哦不对……”黑麟突然想起什么,身影消失。

    少年眼球上翻,口水从嘴角流下,身子一阵一阵地抽颤,那双不停掰扯抓挠的手也逐渐无力,动静渐渐小了。

    余无忧面无表情地看着不再挣扎的少年,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墙头,眼中深邃如渊。

    灌木丛生的山壁前,冯溟沐气喘吁吁地停下,阴郁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扶着树干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在哪儿……刚才明明看见了……”

    气息一沉,冯溟沐往草木茂密处走了几步,双目微敛,突然反手从腰间抹过,手中带起一道寒光朝着身前横斩而过,荆棘木叶纷落,露出了后面的蔽洞。

    悄无声息地向里面走了几步,冯溟沐呼吸一滞,双目浑圆——那石洞的角落里,此时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闭目盘坐。

    余无忧!冯溟沐的腮帮一紧,微微隆起,眼底的惊愕一闪而过,随后便是森森寒意。

    二人相距不过寥寥几步,冯溟沐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这位本该惨死诡家之手的余长老气息之微弱,如同残荷薄冰,一触即碎。

    是将这位余长老安然送回宗门,还是干脆让诡家的罪行坐实,冯溟沐在原地站了许久,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眼神变幻不定。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冯溟沐眼中血丝浮现,携着那柄寒光,缓步走近。

    石洞外,残阳殷红如血,婆娑树影间,黑鳞闲坐在树枝上,小脚晃悠,面无表情。缓缓伸出手,五指张开,手心静静悬浮着四道颜色各异的火焰,他只是轻轻一吹,那四道经久不息的奇特火焰便烟消云散。

    原本就昏暗阴冷的石洞内,随着冯溟沐步步逼近,寒意更浓。不知是因为剑意凌冽,还是杀意森然。

    在这种生死攸关之时,余无忧仍如老僧入定一般,似乎对即将到来的事毫无察觉。

    要怪,就怪你仗着剑仙对本宗的旧恩死皮赖脸投入本宗,不仅害死师姐,让宗主失了颜面,为了保你,宗门树敌无数。要怨,也该怨你自己无能!你若是能赶上剑仙一半厉害,为宗门效力行事,宗门护你,又有何不可?今日你死,到了九泉之下,尽管报上我冯溟沐的名字,若要寻仇,我等你!

    心念至此,冯溟沐手中的软剑锋芒陡涨三分,一剑探出,如灵蛇出洞,直取余无忧眉心要害。

    呲的一声闷响,血液飞溅,洒在男人半张脸上,又缓缓淌下。

    冯溟沐布满血丝的眸子一缩,脸上顿现惊惧,持剑的手也不禁微颤起来。

    软剑毫不费力地将男人挡在额前的手掌洞穿,距离男人眉心不过半寸,可就是这么点距离,却再难进分毫。

    血肉殷红的手掌后是男人被血点缀的妖异脸庞,再往上,是一双静静盯着她的眼睛,阴沉如水,还有很多冯溟沐看不懂,却让她莫名遍体生寒的东西。

    男人惨白的嘴唇一咧,露出更森白的牙齿,声音涩哑道:“冯姑娘,好久不见。”

    她哆嗦着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余无忧只是手掌绷紧,那把不知陪伴她多久的软剑便在顷刻间崩碎,碎片向四周飞溅,她来不及多想,下意识闭眼退步躲开。也就在她想抽身而退的同时,余无忧出手如电,那只带着血洞的手狠狠地扣在少女脖子上,将她一把提起,双脚离地。

    那只因为伤痛抑制不住颤抖的手死死地掐在冯溟沐脖子上,让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青筋暴起。

    满头冷汗的余无忧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瞥了一眼洞口,嗤笑一声,突然将手里的人猛地砸在一旁的石壁上,这一下力道之猛竟让冯溟沐双目瞪圆,呛出一口血来,同时少女手中捏着的玉牌也在这一下砸击中掉落。

    无论江湖门派还是山上仙家,都有联系自家的物件,这类东西不需要做的多精巧,传递出多少信息,只需要告知自身位置就行了,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冯姑娘还是别忙活了,此时此刻,余某还是想和姑娘过过二人世界。”余无忧手一松,冯溟沐整个人便瘫软在地,贪婪地换气,又不免被血呛到,一时间无暇有什么动作。

    余无忧走出石洞,四处扫视了一番,眉头微皱,刚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找我?”

    余无忧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这个神出鬼没的稚童,问道:“我布下的小四相阵呢?”

    黑麟不以为然,风轻云淡地道:“小爷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余无忧冷笑道:“哪怕是五城境修士想破阵也要费些手段,不是你干的难道是里面那个女人?”

    “万一就是她呢?”黑麟心不在焉地上下打量着他,心里直犯嘀咕。

    “我不知道先生派你来是为了什么,但若是你想执我的棋,我让位便是,不必屈身一侧做小动作。若是看不上这局,还是早些离去。旁观,也大可不必,别脏了你的眼睛。”言罢,余无忧同他擦身而过,回到洞中。

    黑麟看着他隐入阴暗的背影,摩挲着下巴喃喃道:“瞧这架势,大概是成了吧……毕竟,这小子也不算蠢蛋,至少是有几分精明在的,没理由选错。”

    石洞中,冯溟沐看上去已经缓了过来,微微弓着身子背靠石壁,一脸警惕地盯着余无忧。

    “想死,还是想活?”余无忧一屁股坐回原处,淡淡地问道。

    “你是余无忧?”冯溟沐刚问出口,胸口突然一闷,仿佛受了重击一般,浑身气血被打散,双腿一软险些趴在地上,好在反应还算快,连忙用两只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喜欢简单明了的对话,这样大家都轻松。”余无忧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狼狈的样子缓缓道:“你说呢?”

    不甘地咬了咬牙,已经见识到这个男人实力的冯溟沐简短而沉重道:“想活。”

    “很好。”余无忧从袖中抽出布条,一边慢条斯理地包扎手掌一边道:“去做你原本要做的事,今日你并未见过我,明白?”

    冯溟沐似乎松了一口气,“明白。”

    “今日之事莫说告知与谁,就是透露半点,你,还有你视作家的玉剑宗,都会万劫不复。”

    冯溟沐脸色微变,却没说话,二人之间沉默了片刻。

    余无忧抬起手,端详了一会儿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掌,声音轻而缓慢地道:“包括烟雨城外你娘的坟墓。”

    冯溟沐顿时一怔,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脸色平静地男人,目眦欲裂的双眼中只是顷刻间便染上猩红,几乎咬碎的白牙间狠狠得挤出一句声音沙哑的话来:“你敢动我娘我就杀了你!”

    余无忧轻淡如风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后者此刻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时刻准备拼死一搏。而恰恰是余无忧这种轻视的眼神,让冯溟沐暴涨的疯狂之中仍有一丝清明,才没有在这个时候扑上来与他搏命。

    以卵击石,愤怒的卵,那也还是卵,不会变成石头,更不会变成比石头还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