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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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两件事

    女人刚脱了外衣,露出光滑白嫩的后背,老人便出言打断:“转过去,跪下。”

    女人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听从,转过身去跪了下来。

    老人抬手在右手手指上划出一道口子,血珠汇出,左手扶着手臂,微微颤抖着在女人后背点下,引得女人一颤,却不敢乱动。

    老人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女人背上以血作墨,如同石地犁土,异常艰难。

    良久,老人终于写出了第一笔,那只写字的手此时不可抑制地颤动着,只能用另一只死命抓住才勉强平稳,开始第二笔。

    日落西山,暮色渐起,此时的老人紧咬牙关屏气凝神,一根根青筋仿佛要挣脱皮肉束缚一般跳出来,脸上是如同死人一般的灰败气色。此时女人背上的手指挪动半分都要一炷香的时间,那根手指布满裂痕深可见骨,却不见有丝毫血渗出,缓缓向上蔓延爬升。

    跪伏在地上的女人双目无神,时不时微微颤栗一下,身体的自然反抗,苍白而无力。

    终于,停笔,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自老人还未来得及抽离的手上发出,老人颤颤巍巍地抬手,一瞬间,整条手臂崩碎,肉骨四溅,断臂处却没有丁点儿血流出。老人踉跄倒退摔倒在地上喘了半天的气,直到夕阳完全落入地面才撑着一口气爬起来。

    老人看了一眼依然跪在地上女人,那光滑白净的背部在暮色中仿佛隐隐有些微光。

    老人将自己的衣服尽数脱下,扔在女人身上,就这么赤条条地慢步蹒跚返回。

    轿子旁,四个轿夫坐在地上休息,领路童子倚靠在路边的树上打瞌睡,一个武夫盘坐在地闭目养神,另一个在和女人扯黄腔,后者像小鸡一样缩靠着轿子,手足无措地应和着。

    盘坐在地的武夫突然起身,调戏女人的武夫也闭了嘴,两人看向树林一侧。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老人走了出来。

    女人看到赤条条且少了一条手臂的老人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又立即捂住嘴,踟躇片刻才颤着身子走过去搀扶住老人。

    被那声尖叫吓醒的童子连滚带爬躲到树后,探出半个脑袋张望发现不是遇袭,心中暗骂女人大惊小怪,打着哈欠走出来。

    老人一言不发,任由搀扶着进了轿子,帘布放下,轿夫起轿,提着灯笼的童子在前面领路。

    至于那个也进了林子的女人,没人过问,也没人在意,仿佛常态。因为钱财联系到一起的人,不会关心钱财之外的事,大家心照不宣。

    子夜,金鳞城一家名为向日的客栈里,两个武夫坐在客堂喝酒,前头柜台里掌柜的正在算账,灯火不及的角落处,店小二撑着脑袋打着瞌睡。

    “我说掌柜的,你们客栈就没雇个账房先生吗?还得自己打算盘?”一个武夫问道。

    柜台里的男人呵呵笑道:“嗐,我这小城小店,哪用得着。若是店处十几里外的守龙城,那还差不多。”

    “守龙城吗……听说那里卧虎藏龙,还有禁军驻扎?”

    “那可不,这守龙城再往南,就是咱们洛国皇城,自然重兵把守。”掌柜也不忌讳谈论这些,虽说这金鳞城离守龙城不远,中间却山峦险阻陡峭连绵,堪称天险。要去守龙城,得绕一个大圈。

    因此这处在犄角旮旯的小城虽近水楼台,却无人重视。

    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高皇帝远了。

    楼下客堂喝酒唠嗑,楼上客房则安静得针落可闻。

    房间里漆黑一片,老人坐在床上,仅剩的一只手在怀里女人身上无意识地抚揉着,气息微弱而短促。

    “余无忧……余无忧……”老人喃喃,怀里的女人没听清,却也知道不是对自己说的,如同一件物件安安静静地被把玩。

    房间里,桌子那边突然传来瓷杯碰撞的轻响,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怀中美人玉体,你却干摸了大半天,莫非是不行?”

    女人一声尖叫躲进被子只露出脑袋,身边的老人却爬起来下床,点了盏灯,脸色如霜,犹如一个厉鬼打量着这个自顾自倒茶喝茶的年轻人。

    样貌清秀,有股子读书人温文尔雅的气质,身形单薄,怎么看都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穷书生。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悄无声息出现在房间里,连楼下两个武夫都未惊动,隐约还能听见二人碰碗笑谈声。

    “你是余无忧?”老人缓缓道。

    名叫余无忧的年轻人喝了口茶,有些嫌弃地放下茶杯,茶水晃荡间洒在桌上,“郭泰,洛国有名的算师,师承对影山小孤村村头摆摊的算师,三十五岁出师,四年前得洛国皇三子赏识,几次卜算名声大噪。”

    听见对方如数家珍般道出自己平生经历,郭泰惊骇之余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他的师承与对影山小孤村的因果早在他出师之时便被师父以秘法斩断,该是天知地知仅此而已,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怎么会知道?

    “可是,本应该享受荣华富贵颐养天年的你,在一年前突然性情大变,拼了命地纵情恣欲,声色狗马,昼夜荒淫。为何?”余无忧一顿,接着道:“你给自己算了一卦,用你在一处古墓中得到的三枚地钱,你,死劫已至。所以你拼命享受,享受那些你不曾享受过的,放纵那些你不敢放纵的。可对?”

    长长舒了口气,余无忧一只手撑着脑袋斜靠在椅子上,两根手指拈起桌上的一枚漆黑铜钱,上面布满裂纹。

    “你可知我大老远过来其实只为两件事。一,杀人灭口。二,解疑惑。”这个语气淡然的年轻人用铜钱敲击着桌上另一枚裂纹密布的漆黑铜钱,“第一件事咱们先不谈,免得各自心中不快。”

    “你怎么……”郭泰刚开口,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变成痛吟。

    “啧,我还没说,你抢答什么,你是想让我提前心中不快?听我讲。”余无忧停了停,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刚到嘴里又被吐了出来,这次茶杯被丢在了更远的地方。

    “你那出李代桃僵的手法,怎么弄的?”余无忧问道。

    郭泰感觉身上一轻,似乎那座压着身体和神魂的无形大山终于被挪走,扶着桌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你……看到……小玉了?”郭泰喘着气,一句话分三次才说出。

    余无忧眉头一挑,歪头看了一眼床上隆起瑟瑟发抖的被子道:“你们刚走一炷香的时间她就被各种鸟兽虫豸吃得干干净净,若不是好奇你使了什么法子将自己的气命转移到那个女人身上,你还没进城就已经死在轿子里了。”

    “郭天师,你这法子,对我可没用。”余无忧冷笑道,看郭泰的眼神如同苍鹰俯视虫蚁,这幅神态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妖异诡谲。

    “既然能引起你的好奇,那这个秘法能否换我一条命?”郭泰不想死,虽然卦象中避无可避的死劫将至,他还是想多苟活哪怕一天。

    “不是我说,郭泰,你的命于我而言还不如这三枚裂开的地钱,若不是你起卦窥探我,连这几步路我都懒得走过来。”余无忧摩挲着手上那枚地气尽失的铜钱,似乎有了些倦意。

    郭泰听罢不敢再啰嗦,咬破手指将精血点在眉心处,片刻之后从眉心揭下一片指甲大小薄如蝉翼的纸片。

    余无忧接过来才发现上面不知用什么东西写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符文,心中想默写出来却寸步难行。

    是个好东西,难怪这老家伙将其藏在神府外。余无忧心中诧异,表面依然古井无波。

    “如何使用?”余无忧问道。

    郭泰没有开口,意思不言而喻。

    余无忧不怒反笑,道:“郭泰啊郭泰,你觉得今晚我让你走我就找不到你了?我若想杀你,你还能躲哪儿去?”

    郭泰支支吾吾,终于还是把用法说了出来。

    “不用跟你一样也少只手吧?”余无忧将信将疑问道。

    “我修为境界低才付出断臂代价。”郭泰道。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世人修行路皆以成仙为登顶,境界有楼境城境之分,楼境登顶突破桎梏便是城境,楼境十二境,城境有五境,再往上便是传闻中的圣境,突破圣境便可跻身仙人,进入白玉京。

    这天下修行的规矩零零总总皆由千年前最后一批登顶的仙人所定,这般修行便可成仙矣。

    郭泰一生钻研卜卦算术,修为不过三楼境,放在遍地四楼境的洛国的确算得上低了。

    没办法,一境只差便是云泥之别,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就好。”余无忧将那一小片纸收入囊中,再次看向郭泰,“第二件事办完了,那么,我们来办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