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唐问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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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双管齐下

    “师父尽管吩咐,想他刘氏父子还真能奈何与我?”

    看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钟义德,李君暗自叹息,他要的就是钟义德乃汀州仲子的身份,若是刘氏父子真有倒向叛军之意,就得同时顾虑来自泉、汀二州的压力,甚至是整个闽地的压力。

    之前刘隐在虔州也见过骁卫都与九龙军的实力,而岭南如今疫情尚不知如何解决,一旦闽地发兵,即使封州与清海军叛军联合也未必能经受得起。加上李君又伸出了海贸护航的橄榄枝,刘氏父子再傻,也能看出到底谁的家底殷实。

    而此计凶险之处在于,叛军目前究竟有多少实力,也就是说,刘崇龟眼下掌握了多少清海军兵力,若是清海军一半都被叛将蛊惑,那么封州是可以赌上一把的,毕竟闽地五州的军队要开进岭南,也要考虑疫情的影响。

    恍惚间,知柔明白了李君的部署,与其让刘崇龟去拉拢封州,不如将封州拉拢过来,日后与刘崇龟对决时,也就有了筹码……

    不对!知柔猛然长吸一口气,看向正踌躇的李君,心中惊异道:“这小子竟然看出了我此番前来岭南的动机!”

    或许这也正是钟义德身为仲子夹在大哥与三弟之间的尴尬之处,大哥钟仁德一直被钟全慕当做接班人培养,汀州一切资源都为其日后打下坚实基础;三弟钟礼德深谙兵法韬略,又拜师虔州卢光彬,日后在钟全慕撮合下,联姻卢氏推其上位,前途无可限量;唯有钟义德夹在中间,首尾难顾,急切谋求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此刻他眼中闪烁,渴求之意油然而生,李君犹豫片刻,也就应了此事,为保安全,一再嘱咐道:“到了封州,当万事小心,切不可轻信他人,只需待在封州刺使府等待师父的音信即可。”

    说时,解下随身佩剑,递与钟义德:“若是刘氏父子未邀你进入刺使府,而是去了其他地方,当时刻牢记,此剑不能离身。”

    闻言,钟义德愤愤道:“他还真敢伤我不成?”

    但听知柔笑道:“你师父这是对你的爱护,也是刘氏父子的一种警示。你还年轻,不懂得人事晦暗,倘若封州真与清海叛军达成交易,刘氏父子可管不得你是谁,而此剑可让刘氏父子心有余悸,即使他们真有联合叛军之心,也可在危难中保你性命。加上之许诺的护航一事,正是双管齐下,打一棒给个甜枣,稳住刘氏父子不在话下。”

    “那为何一定要进封州刺使府呢?”钟义德满是茫然。

    “名义!”知柔与李君异口同声道。

    二人随即相视一笑,只听知柔解释道:“刺使府乃官衙,刘氏父子想要对你不利,就要考虑日后如何应对闽地五州,甚至是与闽地联合其他诸州,而你若与他们去了私宅,那事后便只是封州与汀州的恩怨。那时,刘氏父子既然敢与叛军联合,就不会惧怕一个汀州,你也就命在旦夕了。”

    一番话听得钟义德直挠后背,没想到其中竟还有如此奥妙,确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忙俯首拜谢指教。

    再次嘱咐了细节,已是半个时辰过去,驿馆诸多小吏逐渐忙碌起来,守卫驿馆的兵卒也在曹升的命令下加强了守卫,此时再不离去,恐怕要耽搁到夜里才能离去。商议过后,由知柔亲自去引开曹升,他的随行护卫借机前去与驿馆兵卒交涉接下来的防卫,师徒二人则趁机掩身与驿馆四周的竹屋,潜下杏黄坡去,绕道各自奔向目的地。

    由于马厩在驿馆偏侧,附近人手众多,一时半会很难得手,钟义德不得不先借道韶州,寻找坐骑,星夜驰骋,赶往封州。

    看着他一人提剑孤单影只穿梭在荒凉的灌木林中,李君竟有些不忍,这孩子心性要强,又过于单纯,在城府深沉的刘氏父子面前犹如一张白纸,还真怕他应付不来,有心唤他回来从长计议,片刻之间,他已消失在苍茫之中,李君只得暗自祈祷,希望这傻徒儿机灵点,只要他能挺这件事,必能从中学会许多,日后受用不尽。

    心怀希冀中,又侧身看向天际边的端州,也不知郑晖带领的那三万流民如何了,如今潮州疫情刻不容缓,注定了他必须孤身奋战。

    要不说刘崇龟将驿馆迁移在这杏黄坡上是个绝妙计策呢,驿馆主楼上搭建了一座瞭望台,俯身下望,坡下一草一木尽收眼底,好在如今正值春夏交接,绿茵葱葱,风清和丽,李君还是一步步掩身靠近韩江边,不过想要再往前就没机会了。

    此处是原来潮州驿馆的地基,即使岭南这种绿茵丰茂之地,三五年之内也只是长了几颗杂草,迎面望去还有两堵半塌的石墙可以掩身,但若要直接过去,肯定会被发现。耐着性子,忍住饥饿,终于扛到了饭点,趁瞭望台的守卫正在换岗,又是烈阳横空,李君疾身闪过,跃到石墙后。

    可能是曹升发现知柔所带人马中了少了郭蕴兄弟,起了疑心,新换防的守卫警惕性异常高涨,其中一个干瘦的守卫刚接过草帽,遮住了烈阳,一眼就看见废墟中有人影闪过,忙用干涸的嗓音对同伴道:“好像有人!”

    肤色黝黑的同伴刚上瞭望台一会便满头大汗,闻言,抬手遮眼望向废墟,良久不见动静,长叹一声,从腰带扯出一抹方帕,伸进怀中来回擦拭身上泌出的汗珠,嘴中喃喃道:“草长莺飞,怕是附近的野物去韩江饮水了,莫要放在心上,还是想想今夜和程九的赌局吧。”

    谈起赌局,干瘦守卫明显有些胆怯,音色颤颤道:“要是今夜再输了……怎么办?”

    一个输字瞬间惹恼了同伴,要不是正在瞭望台上,真想挥拳打掉他的门牙,粗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先前眼中的怒意竟化作一丝狡黠,对他道:“要是再输了,后半夜你就跟我去摸那盐铁使的财物……”

    “可不敢!”一言将干瘦的守卫惊出一身冷汗,“那盐铁使带了十几个护卫,一旦失手被擒,挨罚倒事小,若被主事解去驿馆职务,推下杏黄坡,你我就是跌进了地狱,谁也别想活着走出潮州。”

    “那你就别去了!”黝黑守卫音色中带着几分戏谑,明显是吃定了胆小怕事的同伴,任由他在身旁如何解释,全当充耳不闻。

    二人争辩的身影也被石墙后面的李君尽收眼中,借机摸向近在咫尺的韩江,一个翻身,鱼跃而江,整个人消失在宽阔的江面,再露头时,已经可以看到江面上浮现婀娜百态的树影,换口气又继续潜行数十米,终是上了岸。

    褪去衣衫,架在树枝上,沿韩江行了三里有余,昨夜在杏黄坡上看见的村落逐渐现入眼帘。

    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伴随五脏庙响起阵阵擂鼓,李君才想起至昨夜至今都未曾进食,当即穿上晾干的衣衫,晃晃悠悠沿乡间小道一路向眼前的村落摸去。

    宋以前,岭南地区人烟稀少,潮州是在唐中后期,北人南迁之后才逐渐上升为大州,而潮州百姓和闽地百姓的生活方式也十分相似,多数以氏族群居,也就是一个村落,除了少部分外姓,大部分都是同一姓氏,因此也十分团结,有外人进入村,必须前去向族长或是就近的里长请示。

    然而李君在村中游走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见到半个人影,所经之处一片死寂,不由让他心中警惕起来。按道理在得知潮州暴发瘟疫后,身为岭南节度使的刘崇龟应该下令各郡县积极组织应对,即使疫情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也应派兵把守要道,以防瘟疫向其他诸州蔓延,可眼前的村落无兵无人且不说,就连个牲畜也没碰到。

    来不及思虑,饥饿一波波袭来,李君只得强忍继续上路,天边的红日将他远去的身影逐渐拉的细长,与宽阔的韩江形成两道平行的直线。暮色泛起淡淡雾气,匍匐游曳在苍茫大地,不觉间李君已经将韩江附近的村落搜寻了个遍,还是空无一人。

    无奈,李君只得继续向南行进,走了约一个时辰,玄月高挂,已是身心疲累,无力再进一步,见不远处的斜坡有一块浑圆的青石,随即爬上去,卧看撩人月色,一点挂向高枝,竟然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饥饿再度袭来,头顶夜空星月无痕,周围四下寂静无声,李君正欲换个姿势,将适才梦中一直怎么都吃不到嘴里的美味佳肴一顿狼吞虎咽,忽听不远处破旧的宗室祠堂两侧的橡木附近传来一声响动,直觉告诉李君不止一人。

    果然,随着橡木后的黑影缓缓向青石这边行来,四周的废墟、草垛、沟渠中也逐渐显现人影,而且越聚越多,并不时伴随着窃窃私语。

    值此危急时刻,李君下意识去摸随身佩剑,却忘了佩剑早已传于钟义德震慑封州刘氏父子了,这时,越来越近的人群中竟传来几声孩童的呜咽,李君忙卸下防备,腾身而起,眼前的一幕险些将他惊落青石之下。

    只见黑漆漆的夜色里,明月牵引着一双双仇恨的目光向李君摄来,不等他开口,便有七八个人摸索上前,一个较为壮实的汉子手里端着一杆锄头,抵在李君身前,声色颤颤道:“那……那里……里来的。”

    闻言,李君忙躬身施了一礼,道:“杏黄坡驿馆!”

    话音未了,就听头顶传来‘咚!’地一声,李君顿时觉得夜空中那几盏明亮的星星正对他一眨一眨,而后在一瞬间全都消失在夜空中,自己也彻底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