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5章 望音生义
田父点点头,感叹道,“就像现在的很多人对两千多年前成书的《论语》一样?”
田立心也感慨起来,“可不是吗?口口相传中,断章取义的人太多了,就如《论语》中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孟子》中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无毒不丈夫’什么的。”
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误读,是因为断句和通假字的原因,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误读,则是因为断章取义了。
而‘人不为己’一句中,要是将‘为’的意思解释为“修为,修炼”,意思又不一样了。
至于“无毒不丈夫”,自然不用多解释了。
田立心所谓的人们对《山海经》的误读,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就要从文字产生的过程开始说起了。
在文字产生之前,人类的先祖们是靠语音来传达信息的,但用语音传达信息有两个很明显的局限性,——个是时间,一个是距离。
两个人用语音来传递信息只能面对面地来,距离太远就没法交流了,另一个就是时间的限制,语音无法长时间保存信息。
古人们为了解决这两个麻烦,于是发明了图画。
也就是说,图画最初被发明出来之时,是为了表示或者说是代替语音的。
图画又是怎么代表语音的?
例如,先民们要表示shu这个语音,但没有文字,先民们便会以一棵树的形象化以代替之。从表面看,这棵树是象形的,但实际上,它却只是以树之形表示shu这个音的,反之,凡是发音为shu的,都可以用一棵树表示它。
但是,要表示“术”这个非常抽象的词时,先民们是用什么样的象形来表示的呢?
于是,“同音假借”就出现了,而这也是古籍中随处可见通假字的真正原因。
也就是说,一棵树的图案代表了“术”的音,由音而生义。
古文中,“智慧树”很可能是“智慧书”,或者是“智慧术”,到了《山海经》中,“不死树”就很可能是表示“长生不老之术”的“不死术”了。
在传统相声《山西家信》里,说的就是用图画来传达信息而闹出的一些笑话。
再比如,一位不认识字的青年给女朋友写情书,想表达“米兰我爱你”这句话时,他可能会画出什么样的图画呢?
他可能会画一粒米,画一朵兰花,又画一只鹅,一片艾叶,一块泥土。
当然,他也可能画一把戈来代表“我”,这就是为什么甲骨文中的“我”是戈的象形了,而在粤语和闽南语中,“戈”和“我”同音,但实际上,“戈”也就是“我”的图画表音而已。
这样的信写多了,青年可能会觉得画画太麻烦,就会将画不断简化成图案,时间久了,图案也就慢慢固定了下来,而这也是文字形成的过程。
所以,文字记录的其实也是语音,语义还是是通过语音来实现的。
任何地方,只要有文字,它最初一定都是象形图案,而且是表音的象形图案,哪怕是南极洲,如果发现了远古文字,它也一定是表音的象形图案,这就是人类文字发展的规律。
图画符号最初是表音的,但这些图画却是在不断简化的,如果一直按这个模式发展下去,就会线性化形成拼音文字,比如西方的拼音文字,西方文字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更彻底,最终创造出一种摆脱了线条,摆脱了形和音的语言,这就是计算机语言,所以计算机首先出现于西方是有其历史渊源的。
华夏文字却不一样,它在最初拟音图画的基础上,走上了象形、指事、形声、会意、转注、假借这“六书”的道路,最终形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文字。
但无论如何,西方的拼音文字也好、华夏的方块文字也罢,最终还是要通过音表现出来。离开了音的文字是不存在的。
也就是说,文字记录的是语音,也只有通过语音,我们才能得到语义。
比如让一个不识字的人看用文字写成的家书,他是怎么看都不可能看得懂的,要是有人读给他听,那他立即就能明白了信里的内容了。
由此可见,文字记录的并不是义,而是音,义是通过音来实现的。
也只有到了计算机时代,语言才可以脱离形和音,但这却是机器的语言,是机器的符号,不是人类的文字符号。
人类的信息,最终还是通过音来表达的,除非人类发展到了思维传感,人类才可以彻底不依赖于语音。
音和义的关系是人们在长期的生产、生活过程中约定俗成的,一定的音就代表一定的义,音是义的载体,义是通过音来实现的。
图画书出现之后,图画实际上充当的却是录音机的功能。
图画表现的其实是音,由音而生义。
所以,理解上古图画书一定要从音上理解,就比如古埃及的象形文字,
近几百年以来,欧洲学者一直在无法破译埃及纪念碑铭文上的象形文字,直到1822年,一个叫吉恩.弗朗索瓦.商博良的青年才从埃及象形文字的图案所代表的发音,开始破译古埃及帝王名字,由此对古埃及的文字取得了最终的突破并就此成了古埃及语言学之父。
读过《山海经》之后,我们就能知道,这些文字其实是对图画的描述,这也表明《山海经》其实就是一部图画书的注解。
所以,要破解隐藏在《山海经》中的图画,就绝对不能从图形上理解,而要从该图形代表的音上来理解。
读音对理解古籍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哪怕去翻译文字已经成熟了的先秦古籍,如果不了解一个字的古音,想理解字义也是很难的。
比如,在《左传.宣公三年》中,“昔夏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两,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
最后一句的“用”、“协”和“休”,这三个字该怎么翻译呢?
如果是通假字,通的又分别是哪几个呢?
显然是“因”、“和”、“佑”。
为什么?
因为,在远古之时,它们原本就同音字。
更有意思的是,在粤语中,这些两两对应的字也都是同音的,属于是同音通假。
那么,用粤语来读古籍显然是一条很好的思路。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中的“玄鸟”,有人将其翻译成“凤”,也有人将其翻译成“燕子”。
把这两句诗,放入粤语的语境中呢?
“玄鸟”也就成了“殷人”之音,而“鸟”和“人”在上古时也是同音字。
由此可知,读《山海经》不能望文生义,而应该望音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