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履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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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月黑风高杀人夜

    女墙高耸,劲弩横陈,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这里便是黑龙水寨的紧要所在——冥鲲殿。堂上正中上位挂着一张黑漆金匾,上书二字:快意,那“快意”大匾下,五张乌木太师椅一字排开,最中间一张铺着一块完整虎皮,极见尊贵。此时,虎皮大位上正端坐一人,那人面色苍白双目炯炯,一头银发直垂腰间,模样甚为英俊,他穿着短袖大袍,踏着兰竹木屐,一看便不是中原人士。只见他笔直端坐,一把长柄细刀正平放在他双膝之间,此时他正右手轻抚长刀铁鞘,双目微张望着门外灯火,似在思索着甚么。

    “大哥!”只听门外一声暴喝,霎时打断了这人的思绪,他皱眉望去,只见一名魁梧汉子快步迈进堂内,形色颇为慌张。

    他站起身来收起长刀,问道:“五弟,何事?”

    那人正是黑龙水寨五当家潘定波,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号称黑龙寨胆气第一,此时却见他一脸惊慌,喘道:“不好了,大哥!”

    这大哥正是寨子的头子源治千夜,他接住潘定波,微笑道:“慢慢讲,天塌不下来。”

    潘定波平息了一番气息,急道:“今日三哥四哥不是出去打鱼了么?鱼没打到,却打出了祸事!”

    源治千夜皱眉道:“发生甚么事?”

    潘定波道:“下午间两艘海船出港,按理说早就该回来了,可我傍晚在港口看了几次,都没见影儿!就在方才,有两只飞船却先回来了。”他喘息了两口,又道:“先回来那只船上是翻江堂的两个兄弟,对水门边的弟兄说打到大鱼了,可他们前脚没走多久,后面又来了一只飞船,船上也是翻江堂的人,他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说......说......”

    源治千夜略有不耐,道:“到底说甚么!”

    潘定波脸色一沉,惊恐道:“说他们遇上硬茬了,三哥被人......一剑劈成了两半!”

    源治千夜一愣,问道:“一剑劈成两半?”

    潘定波脸色惨白,道:“我亲自问过他们话,瞧他们吓成那副模样,应当是真的了......”

    源治千夜微微一惊,道:“老三武功不弱,缘何至此?”

    潘定波摇头道:“说那人武功奇高,手中长剑竟能发出耀眼光芒,杀起人来不用剑身,单凭剑气便能将人斩为两段,残暴至极!若不是分乘了两只飞船,他们恐怕也跑不掉。”

    长剑发出光芒?源治千夜双目一亮霎时睁大,“剑气化虹......”他口中喃喃道。

    潘定波不明所以,问道:“大哥说甚么?”

    源治千夜没有理会他,皱起眉头陷入沉思。在他的故国扶桑,相传剑道至高的浪人武士,能将全身内力关注到手中刀兵之上,形成绚丽夺目的“虹气”。但这终究是个传说,他自幼习武,也从未见过这等绝学,难道这世间有如此奇妙武学?他心里竟隐隐有些兴奋,自从他三年前一招居合斩击杀恶僧玄无明后,便再没有遇见一个像样的对手,听闻有这等高手,他怎能按捺一决高下的蠢动。他略一思索,拉住潘定波道:“五弟,老四回来了么?”

    潘定波道:“飞船上弟兄说,四哥带领着海船已快入港了。”

    源治千夜点了点头,沉声道:“海船进港后,关闭水门,封锁一切进出通道,全寨戒严。”

    潘定波一呆,道:“那人早就在江上跑得没影了,咱们还戒个甚么严?”

    源治千夜摇了摇头,道:“不,他已经进了寨子了,就在第一只飞船上。”

    潘定波一愣,稍一梳理前后之事,霎时明白过来第一只船有问题。他一拍脑袋道:“忙里生乱,我连这都没想到!我立马便去安排!”言罢大步朝堂外跑去。谁知刚刚跑到冥鲲殿门口,一只脚还没跨出门槛,只听“轰隆!”一声如雷般闷响传来,猛烈震感传来,那屋檐上无声掉落一团团檐灰,潘定波身子一晃,霎时只见堂外不远处的港内腾起一团硕大火光。

    潘定波大惊,回望源治千夜惨声道:“老大!那、那是泊海船的方向。”

    源治千夜细眉微微皱起,道:“五弟莫慌,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人,按原计划,锁寨,戒严。”

    潘定波眼见大寨主如此沉着,神色间无比佩服,他一拱手,快步离去。

    “轰隆隆......”沉闷爆响不停传来,火光在源治千夜细长双眼中翻滚闪耀,寨子里呼喊声大作,早已乱成一团。而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见他双手抱胸,长刀插在双臂之间,只是默默望着远处冲天火光,仿佛是在观赏一场盛大焰火一般,夜风骤起,吹得他短袖大袍猎猎作响,只见他嘴角竟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狰狞兴奋之色。

    深水港口,一艘巨大海船如平地高楼般静静矗立在江面上,周围的各色船舰在这艘巨船面前如同小童玩具一般,夜色已深,船上人来人往,却是在换岗了。

    “呜——”只听一声低沉号声,江上薄雾中,午间出港的另外两艘海船缓缓进港,那大海船如同一座移动城池一般,船上重楼危墙,灯火通明,大船在江上如履平地,看不出一丝晃动。一时间只听呼喝声大作,船上船工合力搅动锚轮,“骨碌碌”铁链声不绝于耳,船下无数水贼纷纷拉动揽绳,引导大船靠岸。约莫忙活了小半柱香时辰,大海船终于停稳,三艘大海船铁链横锁,紧紧停靠在一起。

    希言隐在先前那艘海船上桅杆最高处,皱眉看着下面忙碌情形。他没有料到那两艘大海船竟如此迅速便回了寨里,眼下五六百号人全都到齐了,自己却要如何下手?只见后来的海船上先是下来一群人,为首那人身材壮实,此时虽近严冬,那人仍打着赤膊,露出一身虬劲肌肉,只见他快步朝大寨内走去,形色甚是惶急,他身后一大群水贼紧跟在后,想来此人身份不凡,应是寨里头目之一。

    希言没有妄动,继续稳住身形细细探视,只见那群人走后,一队水贼两人一路抬着无数木箱缓缓朝寨子里搬去,希言心下一凛,他知道,这些都是他们搜刮那些无辜百姓的财物,眼见那搬运赃物的水贼络绎不绝,不知要害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希言不禁紧握双拳,心里无名火又开始上蹿。

    “放开我!”只听一声清灵娇喝,却是一个年轻女子声音。希言转头凝目一看,只见不远处浮桥之上,一群水贼押着几名年轻姑娘正往寨子里行去,为首一名姑娘身着淡紫长裙,正在竭力反抗,想来方才那声呼喝便是她发出的。

    希言见此情景勃然大怒,这些禽兽不仅劫财,还要抢人!这还有天理?一切都被自己看在眼里,这如何能忍?!他一咬牙便想飞身而下冲进去救人,可理智让他死死抓住桅杆没有松手,他知道,若是此时冲下去,恐怕人没救到,后面的计划也会全被打乱。他凝目观察,默默牢记那些水贼押人的路线,打定主意先做完该做之事再去救人。

    一众水贼纷纷入寨,港内逐渐平静下来,海船上也只留了几名水贼在船头甲板处闲聊,希言心下暗道:“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霎时沿着桅杆飞掠而下,他去势虽快却未带出一丝声响。借着朦胧夜色,他顺着锁船铁链爬上了中间那艘大海船,甫一上船,他马不停蹄沿着海船重楼走廊一路往下,心里只有一个主意:找到火器室!

    希言知道,这寨子里二当家精通海战,实战经验丰富,怎会不用威力悍猛的火器?如此巨大的船舰内,必然会有存放火器的地方,只要找到火器室,引爆火器弹药,那这艘海船就算是毁了。三艘大海船紧紧相连,届时祝融火神降临,港内的大小船只铁链横锁,正好演一出戏本里的火烧连营!如此一来就算自己不幸被寨子里的高手收了帐,他们也元气大伤,估计很长时间无法为非作歹了。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向下行去。转过最后一道梯步,他正要向底舱行去,忽见两名水贼手持钢叉单刀,正倚靠在底舱梯步的入口说话。希言赶紧收住脚步,轻轻靠在一旁,生怕被他们发现,却听那两人闲聊之言字字清晰传了过来。

    “兄弟,你知道么,今日翻江堂可算是倒了血霉了。”只听一人叹道。

    另一人忙道:“我换岗路上听说他们遇见狠角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人嗤笑一声,道:“怎么回事?嗨!就是他们堂主屠老三该死了呗!”

    “哦?”另一人奇道:“此话何解啊?”

    那人低声道:“本来这下江打鱼就是小的们该干的事,他今日不知哪根筋没搭对,非要亲自上阵!结果,打劫到了一只破商船,甚么油水也没捞着,一怒之下把人家船主船工都杀啦!”

    另一人满不在乎道:“在扬子江上杀个把人有甚么希奇的?那后来如何了?”

    希言见这些水贼视人命如草芥,知道他们恐怕个个杀人如麻罪孽深重,更坚定了要灭掉这万恶之源的决心。

    却听那边水贼道:“是没甚么希奇的,不过他运气背就背在,船上还有一个人——”

    另一人道:“那人便是那个狠角色啦?”

    先前那水贼道:“没错!听说,那人为了给船上人报仇,平地而起,御剑飞行了十几丈,屠老三使出吃奶的劲来逃,可那人还是硬生生地飞到了屠老三所乘快船之上,随后乱剑将屠老三斩成肉泥!”

    “啊!飞、飞行十余丈?他、他还是人么!”只听另一名水贼惊道。

    希言听到这些人把他传得神乎其神,不禁心头冷笑一声,眼见时间无多,须要尽快下到底舱去找到火器室,但此时若硬攻,又怕要打草惊蛇,到时船还没烧,强盗们先炸了窝,希言沉吟片刻,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只见他从梯步边扯下一小段木块,对准那两名水贼身后高高悬挂的灯笼屈指一弹,只听“扑哧”一声轻响,那橘红灯笼霎时坠落在地,“啪擦”一声碎开,那火星溅得满地都是。

    两名水贼脑海里正在想象屠老三被斩为肉泥的可怖模样,万籁寂静中突闻那可怕异响吓得跳了起来。两人战战兢兢转头一看,却见是那灯笼不知为何掉了下来,并不是屠老三来找他们索命替死,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赶紧快步跑去踩灭地上火星。忽然二人只觉背后一阵凉风,似乎有甚么东西掠过自己背后,钻进了黑黢黢的底舱。

    两名水贼转头面面相觑,一人惨声道:“你感觉到了么?”

    另一人点点头,寒声道:“不是说好头七才回魂么?怎么这么快就开始作祟了......”

    那人低声道:“恐怕是他死得太惨,怨气太重,日子提前了!咱们别说他了,再说真找咱去替死了!”

    言罢两人不敢再说,只是靠着底舱梯步抖抖嗖嗖地坐着,希望早点到子时好赶紧换岗离开这个鬼地方。

    底舱走道里,相隔十来丈才有一盏微弱烛光,四周都是漆黑如墨,希言完全打不清方道。他不知道,那二当家御下甚严,大船船舱内严厉管制明火,所以原本三丈一个灯台,硬生生延到十几丈才有一点烛光。希言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凝神聚气,玄门正宗华山内功激发,他细细感知四周的细微异动,发现四处寂静无声,并无威胁。他不再停留,无声朝底舱深处掠去。

    海船不知有多大,希言快步在底舱走道里行了半晌,连弯都没拐一个,却还没走到头,走道两边全是一模一样的房门,若是挨个找寻,恐怕找到明日天明也找不到火器室。他知道自己击杀屠老三的事多半已经传到了寨子头目耳中了,对方势必会加强防备,自己捱的时间越长,事情就越难办成,心里不禁暗暗焦急起来。便在此时,只听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希言赶紧贴紧走道木墙,将自己隐入了黑暗之中。“啪嗒”脚步声大剌剌传来,希言一听便知道此人没有武功,他心中又生一计,暗暗握紧清雪,只待那人走近。

    “啪嗒、啪嗒......”这人脚步声甚为奇怪,不像是布鞋草鞋,更不像是皮靴,却像是两块木块在地板上拖动,希言心头暗暗纳闷,心头提起了警惕。

    “咳!——呸!”只听那人大声一咳,随后便是一口老痰朝旁边木墙喷出,他甚为满意地回过头来,却觉脖子一凉,一个冷冰冰的硬物已抵在了自己喉头。

    “老实点。”只听希言声音冷冷传来。

    “巴嘎!”只听那人大喝一声,却冒出一句希言并不懂的词语,语气中颇见傲慢狂妄。

    希言一愣,霎时想到恐怕此人也是个船上头目,此番是在报名号来恐吓自己。他冷声道:“你叫巴嘎?这名字挺有意思,不过我不管你是谁,现在我要你立刻带我去找火器室,否则——”希言手中一紧,那剑锋霎时在那人脖子上画出一道血线。

    那人脖子一痛,气势顿时一萎,举起手来连声道:“由花豪缩!由花豪缩!”

    希言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有话好说”,他心中一奇,问道:“你不是中原人?”

    那人连忙指着自己道:“我,扶桑人!”

    希言心头一凛,沉声问道:“源治千夜,是你甚么人?”

    那人一听,以为希言惧怕那源治千夜,大喜道:“千夜!大当家!我胞兄!”言罢腰板也直了起来,面上又显出睥睨神色。

    希言冷笑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抓了大寨主的这个脓包弟弟,待会动起手来对方必会有所顾忌,自己胜算又多了几分。想到这里,他不再啰嗦,星目一瞪,道:“火器室!带我去!立刻!”言罢手中一紧,刀锋堪堪便要割进脖颈。

    那“巴嘎”没料到自己亲哥名号并不好使,吓得双手连摆,惨声道:“嚎!嚎!憋杀我!”

    “巴嘎”在前抖抖嗖嗖带着路,希言紧跟他背后,长剑始终抵住了他的背心,神色十分戒备。转过了几个道岔口,又来到了一个向下的梯步口,两人顺着梯步往下,又下了一层。船舱底部竟有两层,每一层格局又不尽相同,希言暗自庆幸:若是让他自己找,哪里能找得到?往深处行了半晌,那“巴嘎”停在了一扇铆钉木门前,苦着一张脸道:“这里,火器室。”

    希言借着微弱灯光望去,只见门上用红漆描了一个火焰形状,隔着门都能闻见一大股火药味,知道他没有撒谎。希言冷声道:“打开门。”

    “巴嘎”两手一摊,无奈道:“钥匙,没有!”

    希言手中加劲,森然道:“开门!”

    “巴嘎”吃痛哭道:“我真没有钥匙!”情急之下竟说出一句连贯的话来。希言见他那贪生怕死的模样,也不像在说谎,他转头望向那扇门,只见门上全是茶杯大小的铆钉,门顶、门侧、门底各有两把黄铜大锁死死锁住,整个大门被锁得嵌丝满缝牢固万分,没有钥匙是万万别想打开的。希言望着这几把大锁不知高低,没料到千辛万苦找到火器室,却不得其门而入。

    希言正烦闷不已,却听那“巴嘎”竟哭得越来越大声,他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长剑抵住他面门道:“想报信么?”

    那“巴嘎”只是又痛又怕,才忍不住哭,却哪里想过要报信?眼见面前青锋森然,霎时止住了哭声。他嘴上停住了哭,心里却叫起了冤,平日里他仗着自己是源治千夜的弟弟,走路都是横着的,适才刚与老五潘定波的小妾在底舱里私会完出来,谁知碰上这么个索命的,真是倒了血霉了……

    “呵呵……”只听一阵喑哑笑声从一旁漆黑走道里传来。希言心头一紧,手中不禁一抖,只听“巴嘎”惨嚎一声,希言侧目望去,只见他脸上已经挂彩。

    希言面色一窘,道:“对不住,手抖了!”

    只听“巴嘎”哭道:“勇士!剑拿稳啊!”

    希言知道自己行踪已泄,当下也不再偷偷摸摸,朝那笑声处昂首朗声道:“无耻禽兽,出来受死!”

    “哼!”只听黑暗中一声怒哼,一个苍老声音传来:“受死?禽兽?嘿嘿,你能杀得了我这个老禽兽,能杀得尽寨子里数不清的小禽兽?”

    那人一语道破了希言心中所虑,他知道即便是老君附身,恐怕也无法杀尽这些暴徒,他心中虽也悲观,嘴上却道:“杀得了要杀,杀不了也得杀,杀得了几个算几个!不杀了你们这些禽兽,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百姓要遭殃!”

    那人见希言说得义正严辞,似乎有些赞赏,道:“小小年纪倒是挺有心气。”说到此处,他一顿,道:“今日在江上一剑击杀屠老三的是你吧?”

    希言知道对方是寻仇来了,他“嘿”了一声,道:“那又如何?”

    谁知那边迟迟没有回应,良久,只听那边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声音低沉沙哑,颇有惋惜之感,只听那人道:“能有这般心性,又有如此武艺,把命送在黑龙寨实在不值,孩子,你快走吧!”

    耳听那人劝解颇为真诚,不似方才赵老三之辈虚情假意,希言一时难辨真伪,他傲然道:“黑龙寨里是有高人,可我也不是吃素的,你焉知我就会送命?”

    那人沙哑着嗓子惨笑一声,道:“寨子里有五个头领,你杀的那个是最不入流的,剩下四个不是精通武艺,就是谙熟兵法,尤其是那首恶源治千夜,武功计谋胜过中原高手。嘿嘿,能在扬子江上为恶数载,你真当他们只是寻常盗匪?”

    希言听他称源治千夜为“首恶”,心下不禁惊疑不已,一时难辨对方是敌是友,他不动声色,沉声道:“即便如此,生死有命,只要死得其所,死有有何可惧?此节不劳你费心了!”

    那人沉默半晌,道:“你真打算杀进寨子里?”

    希言冷笑道:“是有这个打算,不过你要通风报信却是晚了点,因为我要先杀了你。”

    那人听罢哈哈大笑,道:“杀了我,你恐怕要后悔。”

    希言一愣,道:“此话怎讲?”

    “丁零零......”只听一串清脆的声音轻轻响起,漆黑走道里,一个矮小身影渐渐走到了烛火之下。希言心里一紧,护体内力霎时激发,死死盯住那渐渐清晰的身影,只待找准机会一剑击杀那人。可待那人完全被烛火照亮时,希言却愣住了,只见那人身材瘦削佝偻,头上稀稀拉拉几捋白发倒梳在脑后,满脸褶皱看起来恐怕已年逾古稀,哪里像个会武功的人?

    希言还在发愣,却见那老者缓缓抬起手中之物,轻轻一摇,笑道:“杀了我,你恐怕永远也进不了这扇门。”

    希言定睛一看,却见他手里正提着一串黄铜钥匙!他极力压制自己惊喜之情,沉声道:“那前辈意思是是要帮在下进门了?”语气里已客气了不少。

    那老者咧嘴一笑,道:“正是。”

    希言闻言心中疑虑更甚,满寨都是土匪,这千钧一发之际怎会如此好运遇到一个送钥匙的好人?此间恐怕有诈,他一把抓起“巴嘎”,剑锋抵住他的脖子,冷声道:“既是如此,烦请前辈速速开门。”那“巴嘎”眼见横祸又至,吓得两股战战,偏又不能哭出声,憋得难受至极。

    那老者点点头,颇为赞赏道:“还有几分戒心,这样也好,进去也能多几分生望。”言罢他不再耽误,抄起钥匙便去开锁了,边开边笑道:“不过嘛,你拿这畜生来威胁我,我又何惧之有?”

    希言冷笑道:“他是你们大寨主的亲弟弟,前辈还敢说你没有顾忌么?”

    那老者一愣,随即笑道:“傻孩儿哦,你以为我们是甚么名门正派正人君子,还要顾忌别人性命?大寨主的弟弟又不是老朽的弟弟,老朽顾忌他做甚么啊?”

    希言一愣,回过神一想确实也是这个理,他面上一呆,道:“那你为何还要开门?”

    那老者缓缓抬起头,道:“因为我希望你能成。”

    希言听罢心里一惊,还不及回话,却听“嘎吱”一声轻响,那大铁门缓缓开启,浓烈硝药味道直冲头顶,呛得希言难以呼吸,他凝目望内一瞧,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成捆的黑火药管、整箱的飞火雷,一直延伸到烛光不及的黑暗之中。希言转过头来,颤声道:“前辈......为何要帮我?”

    那老者面色一沉,垂目道:“不是我帮你,而是你在帮我......帮我……报仇!”言罢竟双膝跪地,哽咽道:“老朽......真的希望你能杀尽这些畜生!”

    希言心里大震,一手托起那老者,只觉他全身瘦骨嶙峋,极为单薄,他忙道:“前辈跟黑龙寨也有仇?”

    那老者点头道:“不仅有仇,还是血海深仇!老朽全家......都死于黑龙寨水贼手上,我潜伏在黑龙水寨多年,就盼有一日能将这些畜生全部除掉,嘿嘿,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天!”他那浑浊双眼燃气熊熊火焰,两只枯手紧握住希言的手,道:“时间不多了,你若是信得过我,立刻便出舱离开港口,老朽半柱香内便引爆这火器室,叫这港内船只全数沉底!”

    希言看了看他孱弱身躯,忧道:“可前辈行动迟缓,这火器室真要炸了,你却如何逃生?”

    那老者凄然一笑,道:“从我打算给你开门那刻起,我便没有打算逃生......我早就该下去陪他们了呀……”言罢两行浊泪滚滚而下。

    希言见他竟已存死志,不禁急道:“前辈跟我一起走吧,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那老者摆了摆手,道:“我接管这火器室已有数年,知道这些火器的威力,真要炸了起来,哪里能容我们从容逃脱?时间不多了,你快走吧!”言罢不由分说一把推开希言,接着便听“轰嗒”一声,铁门登时牢牢紧闭。

    希言兀自伸着右手,愣在原地,他心下仍有疑虑,但事已至此,除了相信这个老者,别无他法。良久,他拍了拍大铁门,道:“前辈先走一步,小道随后便来!”言罢一把拖起那“巴嘎”,顺手点了他的哑穴,飞身朝底舱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