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履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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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漆夜论蛊西子湖

    西湖东南面有一座清幽小山,名唤吴山。上得吴山石径百余步,便能看见一座气派非凡的别院,院内按苏派园林精心布置,草木扶疏、山水盆景错落有致,奇珍异兽随处可见,山庄门楣上挂了一块古意盎然的木匾,上书:“翠隐山庄”四个篆字。

    翠隐山庄乃是当朝左相崔胤源的别院,崔左相年岁已高,在朝中虽不及杨国忠与李林甫权势熏天,但他身兼兵部尚书,也是皇帝跟前了不得的重臣,这座别院便是皇帝十余年前御赐给他的,富丽精致仅次于皇家园林。

    江南多雨,入秋后更是雨多晴少,午后还是艳阳高照,不过半晌,天空便飘起了细雨。山庄内一方宽阔荷塘上,如镜般秋水上泛着圈圈细涟,此时入秋已有时日,荷塘上无那蛙鸣荷花可供观赏,水面上却支着一个个饱满的莲蓬。

    荷塘中央泛着一叶小舟,舟上船首巍然立着一人,只见他全身黑衣,头戴了一顶青色斗笠,斗笠下只能看见他坚毅的下巴和浓密胡须,那人身材矫健雄壮,负手而立,似在眺望远方。却见船尾放置了一张小小茶桌,桌后端坐了一人,那人满头鹤发,面容慈祥,着了一身深紫长袍,观之气度不凡。

    那白发老者抿了一口鲜茗,点了点头,好似颇为享受,只听他缓缓道:“小王爷考虑得如何了?”

    那斗笠男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崔大人,您要的东西不太好办。”

    原来那白发老者正是左相崔胤源,只听他“哦?”了一声,面色沉了下来道:“小王爷言下之意,是办不到了?”

    那斗笠男子双拳紧握,道:“不是办不到,这需要时间。”

    崔胤源呵呵一笑,他随手摘了一朵荷塘里的莲蓬,慢慢地剥起莲子来,只听他悠然道:“我当然知道需要时间,但这时间一久,成不成得了事,我可就不敢保证了。”他伸手一指荷塘中枯黄凋零的荷叶莲杆,道:“便如这满塘荷花,一个月前还是聘聘婷婷娇艳欲滴,现在便毫无生气枯萎化泥,嘿嘿,正像是贵国眼下模样。”

    那斗笠男子手臂微微颤抖,手指关节被握的泛白,显是极为愤怒,他猛地转过身来,森然道:“我南诏一个弹丸小国,这么短时间哪里来凑那十万两黄金?崔大人真是强人所难了!”

    崔胤源也不动气,他缓缓剥开一粒莲子,抽去那苦涩的莲子心,一口丢进嘴里慢慢嚼着,只听他道:“小王爷,眼下天朝大兵压境,战事若继续下去,日后是甚么景象你难道不知?说句不中听的,天朝收兵之日,有无南诏一国,那都两说!到那时候,您还会觉得十万两黄金多么?”

    那斗笠男子正是南诏王的王储阁逻凤,他深知崔胤源所言非虚,鲜于仲通率军和南诏守军在南诏金沙江一带胶着厮杀,前几日传书得知唐军已攻破金沙江防线,一路向南直取南诏都城太和城,若是唐军继续南下,后果不堪设想。虽知情势危急,但他身为一国王储,气势却是不馁,只听他沉声道:“崔大人,南诏虽小,但屡经战事,举国上下多的是是铮铮铁骨的好男儿,我们本不怕打仗。”他略微一顿,又道:“但我南诏与大唐素来交好,若因琐碎小事大动干戈,岂不让他人坐收渔利?”

    崔胤源笑道:“小王子说的是吐蕃?”

    阁逻凤双手抱胸,并未回答他。

    听到阁逻凤拿出吐蕃国来威胁自己,崔胤源并不动气,只见提起紫砂壶缓缓往茶杯里注入茶水,冷笑道:“吐蕃远居那极寒之地,北有我安西军驻防,西有大食诸国虎视眈眈,自保犹有不及,哪里顾得了你南诏死活?”他将紫砂壶放在茶桌上,悠悠道:“小王子,最后七日,若是拿不出东西,那也别怪老夫不来帮你了,时候不早了,你请便。”

    阁逻凤眉头紧紧拧起。“难!真难!”他忽然想起了某日父亲带他打猎时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上其实就是一个修罗杀场,狼吃羊,人吃狼,弱小就会被吃掉,同样的道理,国家羸弱也必会受强国霸凌……如今字字应验,堂堂一国王储,竟被他国大臣强行索贿,他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可笑。良久,只见他缓缓抬起头,如丝细雨滴滴落在他黝黑坚毅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人便如飞鹰一般掠出,稳稳落在岸上。只听他沉声道:“七日之内,我必凑齐东西,还望崔大人言出必行!”言罢并不转身,径直去了。

    雨势越来越大,崔胤源坐在小舟上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忽然,只见他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是想起了一个世间奇绝的笑话,拍着茶桌笑得前俯后仰。

    灰色长天愁云密布,淅沥小雨在荷塘中渐渐落出轻响,雨雾迷蒙中,那翠隐山庄似乎渐渐被隐入烟雨之中。

    深秋时节,入夜越来越早,夜飞辰麟霄灿二人撑着油纸伞,应约到得了翠隐山庄门口。小雨淅沥沥不停,烟雨朦胧中,翠隐山庄上下重楼飞阁灯火通明,那十步一亭、百步一阁蜿蜒伸向吴山深处,目之所及皆有云窗雾阁,庄园之大,不知方圆几许。二人哪里见过如此宏伟华丽的庄园,站在门口不禁看得呆了。

    忽听“嘎吱”一声轻响,那山庄朱红色大门缓缓向两旁开启,门内一人快步踱出,只见那人头戴方巾,身着淡青长袍,两眼炯炯有神,模样颇为精明。那人拱手一揖道:“两位公子一路劳顿辛苦!”

    夜飞辰拱手道:“好说,敢问阁下...?”

    那男子笑道:“在下姓孟,是山庄管家。”

    夜飞辰点头道:“幸会幸会!在下叫夜飞辰,这位是麟霄。”

    麟霄拱手一揖,没有答话。

    孟管家道:“两位公子请随在下移步庄内,小姐已在前厅恭候多时。”

    两人随孟管家进了山庄大门,那朱红大门缓缓关上,雨势越来越大,门口两盏灯笼烛影摇红,仿佛映得那庄门有些阴森诡谲。

    夜麟二人随孟管家拾级而上,孟管家一路走,一路为他们二人介绍园内的各处景致,夜飞辰出身市井,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园林,一路惊叹不已,麟霄虽也未亲眼目睹此类胜景,但总归是一族之长,丝毫没有做声。

    上得半山,转过一片假山屏风,一座金碧高阁豁然出现在两人眼前,那阁楼共有三层,上下朱榭雕栏,好不气派!阁楼二层上一块乌木大匾横挂,上面雕着两字:静雨。二人被孟管家领着一起进了静雨阁大厅,只见室内灯火辉煌,温暖如春,霎时驱走了两人周身寒意。

    麟霄抱胸而立,看似毫不在意,眼睛却牢牢被这堂皇富丽的装饰所吸引,夜飞辰更是东看看西望望,口中赞叹不已。

    “两位公子大驾光临,小女子有失远迎。”清晰悦耳的声音传来,只见那沐妍儿轻移莲步,微笑着向两人走来,那青玉跟在身后,也是一脸笑吟吟的。

    眼见正主来了,两人忙拱手还礼,只听麟霄道:“深夜到访,多有打搅!”

    沐妍儿浅笑嫣然,道:“两位公子侠肝义胆,能下临敝舍已是赏脸,何来打搅一说?”

    麟霄讪讪一笑,道:“说来惭愧,也没帮上甚么忙。”

    夜飞辰道:“没错,今日全靠那位希言道兄解围,对了,他到了么?”

    沐妍儿略显失望摇头道:“没有。”

    只听青玉叹道:“哎!可惜了,我还想找那道长哥哥好好讨教一番剑法呢。”

    夜飞辰本来想找那希言一醉方休,谁知他竟然没来,当下更是失望不已。只听麟霄道:“那位道长想必确有要事在身,只能日后有缘再聚了。”

    沐妍儿笑道:“没错,咱们也别烦恼了,请两位移步侧厅。”

    二人随着沐妍儿来到侧厅,只见一方白玉圆桌上,摆着几道精致凉卤,众人落座后,那孟管家便出厅安排上菜了。几人谈笑间,那热菜便陆陆续续上桌,不一会,便摆满了整张白玉桌,好多些菜肴二人都没见过,只是那浓郁香气直沁人心脾,诱得二人食指大动。

    沐妍儿眼见两人眼睛发直,微笑道:“夜公子、麟公子一路辛苦,想来也是饥肠辘辘了,希言道长既然不能来,那我们便用餐吧!”

    麟霄还待谦让一番,却听夜飞辰朗声道:“好勒!”操起筷子便夹起一块狮子头大吃起来,毫不客气。麟霄看到夜飞辰这般模样,只感丢人不已,只好侧头拿眼使劲来瞪夜飞辰。夜飞辰哪里有空管他,从午间到现在四个时辰,他早已饿得不行了,只管大嚼大咽。沐妍儿眼见夜飞辰吃得如此香甜,高兴不已,却见麟霄没有动筷,于是蹙眉问道:“麟公子为何不动筷?若是菜肴不合意,我再让人换几道。”言罢便要招呼孟管家。

    麟霄忙道:“不用了!菜肴很好!只是...我没饿。”言罢忽然肚子里“咕”地一声,想来他嘴上说不饿,五脏庙里却在严重抗议了。

    沐妍儿忍不住“噗嗤”一笑,道:“麟公子就别再客气了,你们先用餐,我去后厨看看茶点准备得如何了。”言罢起身一福,便领着青玉去了。

    麟霄望着夜飞辰这副饿鬼附身般的模样,皱眉道:“啧啧,瞧瞧这模样,让你呆上几日,这偌大庄园都要被你吃空。”

    夜飞辰斜眼瞟了一眼麟霄,道:“人都走了,你还没装够哪?”

    麟霄脸皮一红道:“我装甚么了!”

    夜飞辰道:“自从遇到人家沐姑娘,你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哎,麟霄啊麟霄,居然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啊!我收回以前那话,看来你还是个正常男人。”言罢盯着麟霄嘿嘿冷笑。

    麟霄灿心里发虚,生怕被沐妍儿听到,赶紧道:“你胡说甚么,快吃吧你!”言罢抓起一个鸡腿便往夜飞辰嘴里塞去。

    那沐妍儿心细如尘,为免麟霄拘束,借故去看茶点,其实就在侧厅屏风之后,听到两人对话,脸上不禁微微发烫。便在此时,却感觉有人拉扯自己衣袖,转头一看,却见青玉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望着自己,沐妍儿秀眉一轩,轻轻刮了一下青玉鼻头。

    室内一片温馨暖意,室外却是清寒袭人。

    静雨阁正厅斜对面,一颗苍虬古柏直插夜空,雨滴打得那浓密树叶哗哗作响,那繁茂枝叶中,忽见一双如电眸子正牢牢盯住静雨阁。那人全身黑衣,连头发都包进了黑色方巾内,只留了一双星目不瞬地望着对面。秋夜苦雨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上,浸湿了他的如墨劲装,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只是凝神静气细细察看。

    看了半晌,楼里除了夜飞辰等人,再无他人出入,黑衣人眉头一皱,轻轻拨开树枝,往黑夜中跃去,几个纵跃,便向山庄深处探去。雨夜无明,白日里精致悦目的园林扶疏,在幽暗灯火的映照下变得如妖魔鬼魅般狰狞,雨滴落下,周遭沙沙作响,直如无数孤魂野鬼在窃窃私语。黑衣人放低脚步,轻巧穿梭在亭台楼阁之间,一番探查下来,却发现除了巡视庄客以外,再无他人。他无声掠过一处长廊,隐身在长廊顶上青瓦之上,环顾一周,依然毫无异状。他眉头紧锁,正在思索下一步该当如何,便在此时,只听长廊尽头的一座阁楼里爆出一声爽朗笑声,那笑声老迈沧桑,却是一位老者发出。黑衣人心头一凛,旋即运起轻功悄然摸到了那阁楼窗下,那朱漆轩窗并未关死,恰巧留出了一道缝隙,黑衣人轻轻靠了过去,屋内景象一览无遗。

    屋内正中摆了一张檀木小桌,桌上点了一盏青灯,上下首各坐了一人,上首那人正对着窗口,只见他鹤发如雪,面容慈祥,幽幽灯火照得他红光满面,下首一人身着青衣,即使坐着也能看出他挺拔的身姿,这人背对着窗口,黑衣人看不清对方面目,只待他开口说话。

    只听那白发老者哈哈大笑,良久道:“大军都打到他们家门口了,他们还在妄想我们撤军,简直如痴人说梦一般,你说好笑不好笑!”言罢又不禁笑出声来。

    对面那人拱手道:“一切尽在左相大人的掌控之中。”黑衣人听到此人说话,霎时双眸精光爆射,深深吸了一口气,更加留神探听。

    那崔胤源听了对方恭维,一个劲摆手道:“哪里话,一切尽在陛下和右相大人掌控之中才是!”说罢却面带微笑,好似极为快活。只听他道:“右相大人那边还有无其他交待?”

    对面那人沉声道:“近来那厮屡次在朝中兴狱,王大人等一众忠臣都被诛杀流放,右相大人身边的忠臣良将越来越少,那厮的势力倒是一日日坐大。”

    崔胤源收起笑意,低声道:“那右相大人他的意思是?”

    那人却没答话,只见他伸指在茶杯里一蘸,便在桌上写了几笔,窗外黑衣人极目看去,隐约只能看见桌上有个“仲”字。

    看罢桌上的字,崔胤源老迈的脸上渐渐沉了下来,只听他道:“此人虽万恶不赦,但他可是一方节度使,又是那厮心腹,如今朝中有那厮把权,老夫又远在江南,却如何动得了他?”

    那人嘿嘿一笑,没有回答他,只听他道:“左相大人,自从那厮上位之后,您的日子怕是也不太好过吧?”

    自打贵妃受宠,那厮上台以来,连根基深厚的李林甫都敢明里打压,更别说他崔胤源一个毫无实权的左相了,那日子自然是不好过。崔胤源听罢这话脸上阴晴不定,良久,只听他悠悠道:“老夫年事已高,本就打算告老还乡,也不怕他来与我为难。”

    那人听罢不禁笑出声来,只听他道:“左相大人久居朝中,却还如此天真。”他顿了一下,沉声道:“几年前他还是御史时,您崔大人在朝堂上几次点名弹劾他,那人心胸如何,您比在下更清楚,您真以为他能放过您?”

    崔胤源听罢脸色沉了下来,良久,只听他长叹一声,道:“右相大人要老夫做甚么?”

    那人指了指桌上未干的字迹,低声道:“右相大人要你写奏章弹劾此人。”

    崔胤源听罢大惊道:“这...这如何使得!这不是虎口拔牙么!”

    那人道:“左相大人勿恼,右相大人那边已备好此人全数罪证,只等你发难,到时自有群臣附议。”

    那崔胤源显得有些慌乱,只听他道:“右相大人手下还有那么多人,为何要我出这个头?”

    那黑衣人笑道:“此人官居节度使,一般大臣哪里有权弹劾,右相大人念在与大人您相交多年,才把这重任交给您。”言罢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拱手道:“话已带到,还请左相大人好好斟酌一番,右相大人这边静候佳音。”说完便躬身退下。

    窗外夜雨淅沥沥不停,那崔胤源抬起手似乎想说甚么,却没有说出口,明暗不定的灯火下,只见他两条白眉紧紧皱起,似在思索甚么。

    窗外黑衣人听了半晌,眼见那人下楼而去,赶紧运起轻功,悄然跟随他走出了庄园。走出约莫两三里,夜雨已逐渐停歇,到得那西湖边上,那人忽然立住,不再往前走了。黑衣人一惊,赶紧猫下身子,隐在一旁灌木里。

    只听那人冷笑一声,道:“好徒弟,跟了一路累不累?快出来吧!”

    那黑衣人震惊不已,不敢答话。

    只见那人一拂衣摆,一道青影闪过,本来两人相隔三四丈远近,岂料那人瞬息便到得黑衣人近前,只见他伸手成爪,凌厉五爪便如闪电般抓向黑衣人,那黑衣人见变不惊,双掌向前拍出,运起内劲便击向那人下盘,那人眼见下盘遇袭,见招极快,化爪为掌便向黑衣人双掌拍去,刚猛劲力拍在黑衣人掌上,那人却是一呆,原来自己虽未尽全力,但这一掌也有四五成功力,照说这黑衣人是万万承受不住的,岂料自己内劲打在他掌上,劲力便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那黑衣人身子仅是一晃,并未受伤。趁着那人一愣神,黑衣人得理不饶人,两指刷刷疾点,便往对方身上穴位点去,只听噗噗几声轻响,那人身上几处大穴都被点中。黑衣人眼见得手,脚上一蹬,身子便向后掠过一丈,只听他哈哈笑道:“独孤前辈承让啦!”说罢揭开覆面,露出英挺面庞,只见他剑眉星眸,面如冠玉,不是希言是谁?

    对面那人正是独孤问俗,这几手点穴虽然迅捷泼辣,但他内力何等深厚,加之希言并未打算伤人,他毫发无伤,只听他冷笑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古人诚不欺我。”

    希言摇头道:“非也非也,独孤前辈此言大谬不然。一则我并非你徒弟,二来你也没教我甚么。”

    独孤问俗“哦?”了一声,道:“那你涅槃内劲是谁传给你的?”

    希言哈哈大笑道:“前辈说的是刚刚我挡您的那掌么,您出身华山,难道不知太极柔劲?”

    独孤问俗一愣,点头道:“太极柔劲,万物归藏。没想到隐丘连华山不传之秘都教给你了。”

    希言叹了口气,道:“本来师父还要教我更多,却被前辈给我传授的“绝世神功”给耽搁了。”

    独孤问俗重哼一声,道:“无知小儿!若你真把涅槃内劲练到了极致,别说太极柔劲,天下任何武功都不是你的对手。”

    希言微微一笑,道:“不巧得很,自从半年前在华阴县见过前辈后,我几乎都没动过内力,更别说甚么修炼您这劳什子内劲了。”

    独孤问俗听罢冷笑道:“你既是如此看不起这功法,为何千里迢迢跑来这翠隐山庄找我?”

    希言叹了口气,道:“我本也不想来打扰前辈,但我遍访苗疆湘西那巫蛊盛行之地,也找不到解除这尸毒的法子,想到前辈曾对我提起翠隐山庄,便只好厚着脸皮来找您了。”

    独孤问俗颇为得意,道:“看来希言大侠还是怕死得紧嘛!我在华阴县就对你说过,这毒可灭不可解,你还不死心哪!”

    希言摇头道:“金克木,水克火,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我不相信这毒就没有克制它的东西。”

    独孤问俗摇头道:“妙哉!你既知生克之道,却为何执迷于克,而无视于生?那蛊虫早已融入你的血液经脉,唯有修炼涅槃内劲,引导蛊虫为你所用,方能与体内蛊虫融合相生。”说到此处,他忽然一翻掌便向湖水击去,刚猛无俦劲力喷薄而出,那水面轰隆一声爆响,那水浪高高飞溅,沾湿了两人衣襟。

    希言不解地望着独孤问俗,只听独孤问俗缓缓道:“那蛊虫就如这湖水,你若待它温和,它便温驯顺从,你若待它暴虐,它便加倍奉还,这个道理你懂么?”

    希言细细体味独孤问俗的话,没有出声。那独孤问俗以为他有所动摇,又道:“修炼涅槃内劲,到得最高境界,那蛊虫与你便合而为一,体内潜能全数被激发出来,挥指断金,百毒不侵,便如这功法名字一般,你将涅槃重生,天下无敌!这么天大的好处,你却弃若敝履,你说你是不是傻?”

    希言沉默良久,道:“到了那蛊虫与我合而为一之时,我究竟是人还是蛊虫?”

    独孤问俗却没料到他出此一问,一时做声不得。夜雨止住已久,天上愁云渐渐散开,露出了几粒闪烁星辰,只见希言仰头望着那稀疏星子道:“前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二十年来身受华山养育教诲,只知要走正道,这种邪术你便是说破天,我也不会修炼。前辈若是不肯指引解毒之法,那我便自己去找。”

    独孤问俗见他一脸决绝,叹了口气道:“迂腐之至!可惜了你这天生灵根!”

    希言听到这里,道:“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一事,在华阴县那日,我还未出城门便被一名高手袭击,那人武功路数与前辈相似,但又不及前辈,前辈可知那人是谁?”

    独孤问俗冷笑道:“若不是我帮你解决掉他,你小子还能活到今天?”

    希言大惊,他一直奇怪一路上为何没有再遇刺杀,原来是独孤问俗已将其格杀。只听他颤声道:“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取我性命!”

    独孤问俗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你不懂么?”

    希言低头一沉吟,问道:“难道便是因为前辈所说的“灵根”?”

    独孤问俗点头道:“还不是十分蠢。”

    希言不解道:“杀了我他便能得到我身上的“灵根”?”

    独孤问俗道:“我曾与你说过,要练就涅槃内劲最高境界,必得有灵根护体,方能驾驭体内蛊虫,但这茫茫众生,有灵根之人凤毛麟角,于是有人就想出了一个法子。”

    希言问道:“甚么法子?”

    独孤问俗沉声道:“他们将抓到的灵根之人投入丹鼎,炼制人丹,吞服人丹后,灵根便能转移到服丹之人身上。”

    希言不可置信地道:“这些人疯了么!这样没人性的事也干得出来?!”

    独孤问俗摇头道:“天下第一,武林至尊,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耀,那些人为了这些牺牲个把人又算得了甚么。”

    希言眼见独孤问俗说得波澜不惊,心中更是震惊不已,他没想到这活尸毒功阴毒至此,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对此趋之若鹜,他颤声问道:“那前辈修习此功,也是为了天下第一?”

    独孤问俗冷笑一声,不屑道:“天下第一尔尔不过虚名,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说到这里他一顿,昂首望天道:“我只想用那一身本领驱奸除恶,还这世间一个公道!”

    希言听得云里雾里,问道:“前辈说的是?”

    独孤问俗道:“有些事情事关朝中机密,你不听也罢,日后你便会知晓。”

    希言想起适才在窗外所闻,又问道:“前辈是在为李右相做事么?”

    独孤问俗微微一笑,凝目盯着希言道:“为谁做事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能做有益之事。”

    希言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也不好再问,道:“前辈有如此志向令人叹服,可惜我命在旦夕,也帮不上甚么忙!”

    “是不是命在旦夕也没有定论。”忽听独孤问俗沉声道,只见他沉吟半晌,缓缓道:“我在真腊国修习时,偶听大师说过,这蛊虫喜暖畏寒,若以极北之地的玄冰敷在血斑处,或可杀死体内蛊虫。”

    希言闻言大喜,以前他们都说此毒无药可解,此时听得有法可解,仿佛如黑夜中找到一盏明灯,忙道:“敢问那极北之地在何处?”

    独孤问俗摇头道:“我只是偶然听说,细处怎能知晓,这种传说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保证。再者,你现在已中毒半年,纵有灵根护体,但至多再过半年,那蛊毒便会蔓延全身,你又不肯修习涅槃内劲,如何能在半年内找到玄冰?”

    希言微微一笑道:“不去试试,怎能知道找不到?”

    独孤问俗冷哼一声,道:“小小年纪便养出一身牛脾气,真和隐丘那臭脾气一模一样。”

    希言却不以为意,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

    独孤问俗奇道:“你这蛊毒是我种下的,你不怪我,反倒谢我?”

    希言笑道:“要说不怪那是假话,但前辈起意并非是要害我,不过希望前辈下次遇到“灵根”之人时,先问问人家是否愿意入门,否则多遇上几个我这种的牛脾气,非把前辈气坏不可!”

    独孤问俗见希言坦荡豁达,不禁点头道:“好!这涅槃内劲最重杀伐戾气,你心慈手软,却也真不是练这个的料,道不同,强求亦是无果,这次是我看走眼了。”他背过身继续道:“极北之地一定路途艰险,希望你能找到解毒法子。北方我也有朋友,若遇危急时刻报我名号,或有助益。”

    希言还未答话,却听独孤问俗喝道:“银月!”只见那灌木里一道白影闪过,一只小小貂儿瞬间便跃到了独孤问俗肩上,一双冰蓝眸子懒懒瞅着希言,它摇了摇毛绒绒的尾巴,显是认出了希言。

    希言不知独孤问俗为何唤出银月,不解地望着独孤问俗。只听独孤问俗道:“你本事低微,我让银月跟着你,免得你惨死街头,隐丘来找我拼命。”

    那貂儿在独孤问俗肩颈上游走,似乎十分不情愿离开主人,独孤问俗轻抚了一下银月,道:“放心,日后还会相聚。”

    银月这才跳将下来,缓缓向希言行去。希言知道独孤问俗与银月向来形影不离,当下摆手道:“不成,北境凶险莫测,我自身难保,怎么忍心搭上这貂儿?”

    独孤问俗却转身走了,只听他道:“放心,我这貂儿惜命得很,要想它舍命来救你那是妄想,你好自为之吧!”

    希言望着独孤问俗离去背影,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终于找到了一线希望,愁的是单凭独孤问俗这几句话,怎么能找到那解毒的玄冰?他叹了口气,抬眼一看,银月早已溜得无影无踪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想到自己与夜飞辰他们还有约,那夜飞辰性格跳脱豁达,希言与他一见如故,眼见时间尚早,便换下夜行衣,一路向翠隐山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