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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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声呼唤

    清源镇逢农历的二五八为墟日。这一天,附近乡镇的人们将会齐聚在一起进行贸易。这是民间约定俗成的交易日,若有附近居民需要添置购买东西,也会特意安排在这一天来置办。

    按当地的民俗,从正月初一到初三,年前请进的太祖太公要在家里留住三天。这三天,家家户户秉承勤俭节约的家风,不许胡乱花钱。所以,清源镇的人们便将正月初五定为新一年的开墟日。这时的太祖太公都被送走了,该花的钱还得花。

    镇上有一个老头,人快奔七十岁,长得精瘦,一头的花白头发没过双耳,留着稀疏的胡须,镇子里的人都称他为“老孙头”。

    老孙头是本地远近闻名的算命先生,他长年在镇桥头设有摊位,婚丧嫁娶择日子、抽牌看相批八字,来者不拒,样样董行。

    正月初五的墟日,也是老孙头新年开摊之日。像往年一样吃过早饭,他便提着道具来桥头摆摊。待走近桥头,他发现往年自己摊位的地方早已围满了人。

    老孙头二话不说,挤了进去,瞧见一位中年人正给人批八字。

    这位中年人,身材魁梧,面容冷峻,五官虽是端正,却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独眼龙”。

    这位独眼龙蹲坐在一只小木凳上,面前摊了一块破旧的红布,红布上写着一些批八字、查根基之类的招贴。因为求批八字的人太多,所以要是轮到谁需批八字的话,只好蹲在他面前。而四周围观的人,就只能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在那站着,他们一个个鸦雀无声屏声息气地倾听独眼龙批八字。

    此人批八字既快又准,再啰嗦的人,只要报出生辰到批完也不会超过五分钟,句句直击要害,所以不时传出惊爆之语。

    老孙头耐心地等着独眼龙批完了一个八字,便上前与他理论,言明他占了自己的摊位。

    这独眼龙一听,单目圆睁,“什么是你的摊位?没有先来后到吗。”

    “我常年都在这个地方设摊批八字的。”老孙头不甘示弱,心想,你一个外地人凭什么这般牛气,便与他据理力争,“不信,你可以问问大家。”

    “有什么好问的。今天,就麻烦你往别的地方挪一挪。”独眼龙也是当仁不让,一副不容辩驳的架势,“你没看到我现在正忙着吗?你要想找我批八字,就尽管来,算得不准不要钱。要是没别的事,就别在这里添乱。”

    “你——”老孙头一听,一时之间被气得张口结舌,心想,这人好大的口气,简直是目中无人。

    “我,我怎么了?”独眼龙拿眼一瞥老孙头,似乎看出老孙头的心思,便气势汹汹地说道:“你是不是不服气?”

    “你说吧,你批个八字多少钱?”老孙头的确是不服气,就想着要试试这口出狂言的独眼龙到底有多少的斤两?!

    “哟。你还真的不服气。”独眼龙听了,嘴角一扬,笑道,“我们虽然是同行,但你若真的要算命的话,价钱仍是一分不能少,批一个八字50块钱。”

    老孙头便从衣服的内袋掏出一张50元的钞票,扔到独眼龙的面前,并随口报了一个男子的生辰日期,“你来批批看。”

    “这个八字不能批。”独眼龙回了一句之后,又无奈地一摇头。

    “哼,现在知道怕了。”老孙头对其嗤之以鼻,“刚才不是挺能的吗。”

    “这不是你自己的八字。再说,我即便批准了,谁又能帮我证明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老孙头一听,心想,这独眼龙台步蛮清,老江湖呀。他便转身对围观的人群说,“我刚报的是汪家村人,汪宝山的八字,你们有谁认得他?认得汪宝山的举个手。”

    老孙头环顾四周看了一眼,有两三个人举了手。

    “他的侄女,叫汪秀香,胜桥包子店的老板娘。”

    “哦。”人群中又多出几人举起了手。

    独眼龙抬眼看了一下举手的几个人,约摸有五六个,他抬手示意这些人将手放下。

    “老前辈,你还真的想让我批这个八字吗?”独眼龙转脸看一眼老孙头,一改原来针锋相对的语气,缓和地询问了一声。

    “可不。钱都付了,还等什么呢。”老孙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又有这么多人为你作证,你还担心什么?”

    “好。”独眼龙理直气壮地说道,“如果我批得不准,不仅分文不取,而且立马离开清源镇。”

    围观的人群一阵的躁动。

    随后,独眼龙掐指一算,便一气呵成,“这个人,父亲早亡,随母改嫁。他的一生会有两次婚姻。名下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56岁那年,也就是2012年的农历八月份,这个人在自己的厨房里喝农药自杀身亡。”

    仅仅用了一分钟时间,就将一个八字批断完毕。

    独眼龙不用去看刚才那些举手之人的回馈与反应,单从老孙头的眼神就足以印证了一切。

    “太神了。”围观的人群立刻雀跃了起来。

    老孙头自知遇上高人了。这个汪宝山的八字,是他以前批断过的八字当中最为典型的一例。当时,他也只能断准这八字之人的婚姻与寿元。没曾想,这世间竟然有人能将八字批断到如此详尽与细致的地步,而且丝毫不差,着实让他匪夷所思。

    老孙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一脸的阴郁与不悦,沉默不语地挤出了人群,收拾起摊板和小凳打道回府。

    这边围观的现场,就更为热闹了。就连一些妇女听闻过后,也忘乎所以地挤了进来,恳求独眼龙批断八字。

    ……

    正月初六的早上,魏有源自道观回来。

    刚进家门,他就看见彭婶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与冯妈悉悉窣窣地在聊着什么。

    魏有源见她们两人神色诡秘,随便招呼了声,自顾往自己的卧室走。

    彭婶抬头看见魏有源,就起身回了一句,“源源回来啦。”

    “嗯。彭婶好。”魏有源示意彭婶坐下,并礼貌地回应道,“你们聊吧,我回房间。”

    魏有源正要往里屋走去,冯妈见了,她焦急地站起来说道:“出事啦。”说完,她又一脸凝重地盯着魏有源。

    “怎么啦?”魏有源停住了脚步,诧异地问道。

    这时,殷瑞敏闻声也从里屋跑了出来,看着魏有源,不明就里地问了声,“哥,发生什么事啦。”

    冯妈一见,就让兄妹俩都坐下,干脆就把事情明说开来。

    “昨天,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个挨千刀子的,说是很会算命,占了老孙头的摊位赖着不走,后来,他们两人就用一个八字来打赌,把老孙头给整得脸色乌青,头都抬不起头来。随后,大家就疯传这个人批八字是如何的准,又如何的神。害得庆丰娘也赶去凑热闹,她将婷婷的八字报给了这个人来批。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个人一上手就说,婷婷不仅是二婚的命,而且命值空房,注定一生没有孩子。说是婷婷终生不能生育。旁边围观的人附言说现在不用怕,医学发达,可以采用试管婴儿技术。这人听了,就又说道,能生也带不活。就是领养别人的孩子,长大也无靠。庆丰娘一听,就回到家,整晚躺在床上以泪先面。现在,她害怕,桥头有那么多的人听到了,会把事情传到婷婷的耳朵,不知如何是好?……”

    未等冯妈说完,彭婶就接上说,“这人是一独眼龙,扬言自己是纡尊降贵来到我们小镇批八字,他说在清源镇只摆四天摊,初八就走,叫大家好自珍惜。”

    “哥,这人也太狂妄了。”殷瑞敏气急败坏地飙出一句。

    “是呀,”彭婶附言说,“大家私底下也是议论纷纷,说什么,要是道观的林真人还健在的话,一定让这个人滚出清源镇。”

    “彭婶,人家是为了生计。话虽有些过头,那也只是为了吸引更多的顾客,出门在外赚钱不容易。”魏有源宽慰着彭婶,“婷婷的事,尽量不要让她本人知道。”

    魏有源心想,一个江湖命理师,不值与他计较什么。

    “哥,你就任由着他目中无人地诋毁我们小镇上的人吗。”殷瑞敏情绪激动,一时怒不可遏,“你不也能批八字吗。去跟他PK一下,将他赶出我们清源镇。”

    “敏敏,你在说什么呢。”

    “哥,你是不是怕了?”

    听到殷瑞敏说话,一旁的冯妈和彭婶都没有发言,只拿眼死死地盯住魏有源,看他有什么反应。

    “我上趟卫生间,你们慢慢聊吧。”魏有源借故起身,离开了大厅。

    殷瑞敏一咬嘴唇,气得抽出背后一只靠垫,用力将它一摔,“哥,你太让人失望了!”

    “敏敏,不准你这么跟你哥说话。”冯妈看了,立马制止殷瑞敏,她知道,源源定有他的难处,这事要是处理不好,怕是会招惹上一身的麻烦。

    大约过了一刻多钟。

    魏有源从里屋出来,手里拿了一张折叠好的纸,很平静地坐于殷瑞敏的旁边,说:“敏敏,你将这纸放好,记住!你自己千万不要打开看。到桥头,见那人批好一个八字,并且喝过一口茶之后,再递给他。”

    殷瑞敏、彭婶和冯妈都屏住呼吸,听魏有源吩咐,却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敏敏,你就问他,‘你是付庆彪吗’,他说是,你就说,‘有人让我把这张纸条交给你’,你把纸条递给他,就自管离开。”

    “这管用吗?”殷瑞敏大惑不解,轻蔑地问道,“就凭你的一张纸,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离开我们清源镇?”

    魏有源思忖了一下,略皱眉头,“他要是还不离开的话,那他真的要大难临头了。”

    殷瑞敏看了看冯妈和彭婶,又将信将疑地回顾头对魏有源说,“好。我暂且信你一回。他要是不走,我再回来找你理论。”

    殷瑞敏一甩秀发,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望着敏敏离去的背影,冯妈有些担忧,便又问了一声,“源源,这纸条真的管用吗?”

    魏有源用手轻轻地一抚冯妈的肩膀,“妈,你放心吧。这要是还不管用的话,那他可要后悔一辈子!”

    冯妈与彭婶面面相觑。

    ……

    话说殷瑞敏遵照魏有源的吩咐,手握这张纸条,她怕泄露天机,不仅不敢偷看,还将它铁紧地攥在手里。

    大桥头,依然围满了人。

    殷瑞敏努力地挤了进去,看见那位独眼龙还在批八字。

    批了一个八字,没见他喝茶,殷瑞敏就在旁边候着。

    直等到,独眼龙批过第三个八字后,才见他随手拿起座位旁边的一只保温茶杯,拧开盖,很惬意地喝了一口。

    殷瑞敏抓住时机,就开了腔,“请问,你是付庆彪先生吗?”

    独眼龙一听,生生地一愣,心想,这地方怎么会认识自己的人呢?

    他本能地就应了一声,“是呵。”

    殷瑞敏便将手中的那张纸条递给了他:“有人托我将这张纸条交给你。”

    独眼龙微微一笑,他当是写有生辰八字的字纸,便伸手接了过来。

    殷瑞敏见独眼龙收取纸条,就转身挤出了人群,喘开大气,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胸口,非常紧张。

    这边,独眼龙将纸展开一看,脸色刷得一下变青了,他立马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那头,一名女子只说了一句话。独眼龙,整个人就伫在那儿发傻,仅有的一只眼睛也在发直。

    不一会儿,驶来一辆中巴车,车上的售票员将头探出车窗,并吆喝开来:

    “有上县城的吗,有上县城的吗……”

    当独眼龙听到售票员第三声呼唤时,便如梦般惊醒过来。

    他连忙收拾摊位道具,拨开众人跳跃上了车。

    徒留意犹未尽的围观人群站于原地,唏嘘不已。